见木悦心面露沉思,楚云声又添上最后一把火:“木前辈您是聪明人,应当知道在这金陵城中,最能靠得住的盟友是谁。更何况,您出手相助,救我谢家定丹于生死之际,我谢家自然是感激无比,在我谢家看来,没有什么宝物能比族人性命更重要。”
听到宝物二字,木悦心的意动更为明显,只是面上却眉目一压,嗤道:“莫要说得是本座贪图你谢家宝物一般。”
此话一出,楚云声便知道木悦心已是答应了大半。
又或者说,木悦心本就打算答应楚云声前去救人。
她在楚云声提起龙章瀑布之时,不难猜出谢家已查探并打算继续深入查探瀑布附近,所以她故意提出李飞尘坐镇龙章瀑布之事,以此来试探谢家反应,并用施恩之举,来一石二鸟,既得了谢家的合作,又达到了自身图谋谢家某样宝物的目的。
甚至楚云声怀疑,从最初她对自己主动的接触试探开始,她就在做着这番谋划。
这可以说是阳谋。
因为若龙章瀑布真有半步游仙,那整个金陵城中,他们能求的也唯有木悦心一人,否则便要面对九死一生的局面。
无论如何,至少要先度过眼前的危机,才能再谈其他。而宝物谢礼一事,交给谢家长辈来谈才是最好的。
楚云声绝非是犹豫不决、瞻前顾后的人,清楚其中关节后,当下便作出一副年轻人该有的急切模样,满口应允道:“木前辈救我谢家定丹,我谢家奉上谢礼,实属应该。”
木悦心见状果然摇了摇头,带着一份恍然道:“也是,我同你个小辈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你答应得利索,却是说了不算话的。但比起当年李由真开出百根剑骨的价码,本座可是要厚道上许多,也不怕你谢家不答应。”
“罢了,既应了要救,那便也不好磨磨蹭蹭。”
说着,木悦心抚裙起身,从袖内取出一卷薄册放在桌上,看向楚云声:“一事归一事,一码归一码,这是方才与你那龙脉隐秘做交换的傀儡秘法,自个儿拿回去瞧瞧吧。郑玉宸对你的怀疑只多不少,若无它事,便速速回去郑家吧。”
“救人顺利,一个时辰后郑家后门湖心船上,便可相见。”
楚云声看了眼那卷薄册,再抬眼时,对面已没了任何身影,唯有清风一缕,自窗口飘入,伴随着周遭终于恢复的嘈杂声响。
对于木悦心口中稍稍提及的百根剑骨之事,楚云声自然在意,经由与木悦心这番交锋试探,他对谢家、木悦心、李梧这三者之间的利益立场与恩怨情仇,都窥得了冰山一角。
便是谢乘云不便再与他多说什么,他也隐约探知到了其中的往事脉络。
但眼下不是思索猜测这些的时候。
楚云声迅速起身离开茶楼,寻到附近一僻静无人处,翻看了一遍薄册中的傀儡秘法究竟,以木炭为笔,将秘法之事和龙章瀑布之险尽数写在一张巴掌大的纸条上。
写完后,他用真气扩入谢乘云之前给他的香料包,唤来谢家的传讯天鹰,把消息分为两份,送了出去。
这类经过特殊驯养的天鹰,可以分辨每个人气味与真气的细微差别,从而寻人或是传信。
谢乘云出去传递消息,不知是否在宁家,比起楚云声亲自去找,天鹰传信显然要更快一些。而另一份送往谢子轩处的消息,却不知是否可以抵达了。
做完如今能做的一切,楚云声也不敢轻忽木悦心告诫他速回郑家之事。
在城中毫无规律地又兜了几个圈子,于夜市上买了些小物件,做出一副逛街归来的模样,楚云声踏着初临的夜色返回了郑家。
刚一迈进郑家的大门,楚云声便发觉这宅子变了个样,和今早很是不同。宅子里来来往往的仆人管事众多,都忙活得很。
稍一思量,楚云声便想起了之前郑玉宸所说的家主交接之礼,就在明日,和老家主的出殡之日定在同一天,悲喜皆表,老去新生,排场倒是大得很。
“叶小姐,家主吩咐,给您的小厨房拨去了两个厨娘,还没开灶,就等您回来用饭呢。”
走出没几步,老管家就迎了上来,满面含笑地替郑玉宸献上一份殷勤。
楚云声脚步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道:“郑家主呢?”
老管家笑眯眯道:“明日是大日子,容不得任何闪失,家主正忙着检查这府上里里外外的事情。若叶小姐想见家主,还要晚些时候了。”
闻言,楚云声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但能做的事他都已做了,剩下的便只能看天命,随机应变。
不过,除此之外,楚云声也打算趁着这府内忙乱之际,将那施展傀儡秘法之人给挖出来。
木悦心那卷薄册上将这种脱胎于千机九变的傀儡秘法描述得十分详细,完善了他和谢家所知的那些似是而非的信息。
简单来说,在人重伤恍惚,心神失守之时,用秘法辅以丹丸,便能将活人蛊惑为傀儡,影响乃至操控心神思绪。
秘法施展过程中一旦被人打断,那就意味着失败,施法人受到一定的反噬,负有内伤,重伤者神智混乱,疯癫或昏迷,再难清醒。
宁寿的情况就是后者。
而施展傀儡秘法的前者,在受到反噬之后内伤也不会轻,并且非常虚弱,短期内不能动用武功,需要大量服食补充气血的良药,才能逐渐恢复。
此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已蛊惑成功的傀儡不能长期离开施术者的控制,每隔三日,施术者便要见一次傀儡,深化秘法,不然傀儡极可能会出现失控情况。
这也就是说,如果郑玉宸是李梧选定的傀儡,让老家主暴毙后,令其上位,那郑玉宸身边必然就会有将其转化为傀儡的施术者,此人要么在金陵城中,能时常明里暗里和郑玉宸碰面,要么就在郑家,绝不会距离太远。
木悦心如此干脆利索地将傀儡秘法告知楚云声,无非也是想让他搅荡一番,找出此人。
只是木悦心曾经暗中查探过郑家上下,若此人真在郑家,又怎能瞒过木悦心的眼睛?
可木悦心仍停留在郑家,显然是有某些线索令她怀疑那人就在这里,难道有什么地方,是木悦心查不到,或容易忽略不计的?
楚云声思索间,口中对老管家道:“既然郑家主有事在身,那自然不便叨扰。只是我近日葵水将至,气血有亏,不知府上可有补血之物,容我配一些药粉,缓解疼痛?”
老管家明显没料到这冷若冰霜的仙子能将这种私密之事说得如此坦然自若,不由呆愣了片刻。
但老管家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很快便从这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之中回过神来,咳嗽两声道:“这、这倒是有,不知叶小姐需要什么药材?”
“可能亲自挑选?”楚云声试探道。
老管家未作他想,又恢复了和蔼笑容,颔首道:“自然可以,府内有间小药房,除了宝库中的天材地宝,其它应有尽有,叶小姐尽管去挑。”
说着,老管家随手换来一名粉衣丫鬟,吩咐了几句,便让丫鬟领路,带楚云声前去小药房。
小药房说小,却占了两间院子。
粉衣丫鬟与守着小药房的郎中交谈了几句,那中年郎中便起身过来,带着楚云声进去一间间药房挑选药材。
楚云声看似随意地挑了一些药材,问道:“可要登记在册?”
郎中还未说话,粉衣丫鬟便忙笑道:“叶小姐是府上的贵客,区区几样药材,并不名贵,只取了便是,不必记在册上。”
楚云声故作为难,皱眉道:“此举不妥,我只是客,并不能白拿这些。”
丫鬟和郎中对视一眼,郎中思及丫鬟口中家主心仪、未来主母之类的说法,便道:“那便把叶小姐支取的药材记在家主账下吧,家主院中支取此类药材甚多,也不在意叶小姐这一点,之后见到家主,叶小姐稍稍提上一句便可。”
还没开始套话,楚云声便听到了想听的内容,于是不动声色地剽窃了木悦心对郑玉宸的称呼,故作亲近道:“玉宸……大哥院中支取此类药材,可是玉宸大哥身子不适?”
到底是喊不出哥哥二字,楚云声只能退而求其次,和郑玉宸短暂地桃园结义一下。
郎中没听出这声大哥的古怪,以为这是楚云声在关心郑玉宸,便摇头笑道:“家主身体无恙,只是近来因家中变故,日夜难眠,时常头痛,便例行进补一番,叶小姐不必担心。”
楚云声露出安心之色,点了点头,取了药材,和粉衣丫鬟离开了小药房,往回走。
半路上,楚云声装作打探郑玉宸喜好的模样,主动与粉衣丫鬟闲谈起来,问道:“玉宸大哥回来金陵之时,可带了什么人?之后,又有往郑家带人吗?”
粉衣丫鬟抿嘴笑道:“不论之前之后,都只有家主一人,院子里连扫地的小厮都未曾换过一个,叶小姐放心吧,家主虽爱美人,却绝不是那等风流好色之徒。”
楚云声目光微凝。
木悦心都未曾查出究竟,他自然也不指望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探出什么,只是若按补气养血的药材动向来看,施术者藏在郑玉宸院中的可能性确实最大。
可这太过简单、太过表面了。
而且那院中他也去过,似乎并无异常之人,若说密室藏人,那也挡不住木悦心。
难道这药材动向只是迷惑视线的障眼法,实际上施术者并不在郑玉宸院中,也不在郑家?
不,不对——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可能。
楚云声的脚步下意识顿住:“小蝶,老家主出殡的日子原本不是与玉宸大哥接任家主的日子是同一天吧?我甚少见过有世家如此安排。”
“原本不是。”
丫鬟没什么隐瞒的意思,随口道:“只是叶小姐你也知道,江湖上的豪杰们都或多或少有恩怨缠身,老家主一生为人和善,轻易不与人结仇,但人又不是金元宝,哪能遇谁谁喜欢?所以老家主也有仇人,老家主去得急,生前未能做了断,去后这仇怨就落到了家主身上。”
“江湖规矩,若生前仇怨未了,又不愿就此随去者烟消云散,那出殡之日,从灵堂到坟冢这一路上,与老家主有仇的武林人便可来挑战家主。但不得偷袭埋伏,不得境界压人,只允许光明正大,压制实力同境一战。”
“饶是如此,也仍是一场恶事,家主尚未定丹,若接了这种车轮战,可是危险万分的。所以自然要做足准备,如此老家主的出殡日子便是一拖再拖,拖到了明日。”
“那玉宸大哥如今的实力可能足够应付?”楚云声象征性地关心了前半句,旋即便不经意地带出了真正想问的后半句,“近些时日,你们是否曾看到过玉宸大哥出手?”
丫鬟摇头道:“家主的实力如何,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不知晓。不过家主自从回来后,除了与老家主切磋了一次,就再未出过手了,想必是在打磨自身武道,以求定丹契机吧。”
楚云声心头微沉,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他看了眼手中提着的药包,柔声道:“小蝶,你可知玉宸大哥现在身在何处?我不扰他,只是担忧明日之事,想远远看他一眼。”
丫鬟目露为难,但望着楚云声忧愁蹙眉的模样,终究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叶小姐,随我来。”
与此同时。
宁家书房内,宁天成正持笔写信,刚要写罢搁笔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家主,一名谢家护卫求见,似有急事。”
低低的禀告声隔着房门响起。
“急事?”
宁天成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夜色,一边吹干方才写好的信,收入无名的信封内,一边提声道:“将人带进来吧。”
门外的仆人应声而去,片刻后把一名蓝衣青年领到了书房,旋即告退离开。
宁天成对一名护卫显然就没有对待真正的谢家人那般礼遇热情,只端茶坐在桌后,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来人,开口问道:“你是谢先生身边的护卫?此时前来,所为何事啊?”
蓝衣青年看了宁天成一眼,不作声,只从腰间取下了那把看似平平无奇的佩剑,屈指一弹,寒光出鞘。
宁天成见到蓝衣青年的动作,虽看似淡定从容,但警戒之心却已提到了最高,未端茶的手掌略略斜向下方,保证自身能以最快的速度抽刀。
然而剑只出了短短一截,无杀气,只有冰刻一般的二字凸显剑刃之上。
抚雪。
宁天成瞳孔骤然一缩。
“这是……抚雪剑?”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宁天成霍地抬眼,看向持剑的蓝衣青年,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孔在他惊愕的注视下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如朴拙的石头雕出晶莹的美玉,原本憨厚普通的护卫很快便变成了一名清俊朗逸的公子。
缩骨功在江湖上流传了太多版本,但大多都是缺陷颇多,要么令修习者痛苦不堪,有骨骼尽碎之苦,要么变化不定,非常容易被人识破。其中真正完善的极少,所以使用者也极少,而谢家便是这少数中的一员。
但便是不痛苦,也不易被识破,此种缩骨也比不了几乎失传的易容术,它只能改换容貌,却无法做到与某个人的容貌一模一样。
楚云声的缩骨功在这段日子经谢乘云完善之前,也属于破绽很大的那类,但他与季灵本就是容貌有几分相似,所以缩骨就算有缺陷,也是相差无几,不易被看出的。
“宁家主噤声。”
谢乘云心中虽焦急似燎火,但面上却仍清淡平静:“我此次来金陵,是秘密探访,不宜声张。”
宁天成神色一缓,撂下茶碗,匆忙站起,苦笑道:“谢公子可是吓老夫一跳啊。”
两人见礼,谢乘云无奈叹道:“若非形势有变,晚辈也不想暴露身份,来将宁家主吓上这一跳。”
宁天成知弦歌而闻雅意,见状立即问道:“谢公子的意思是……”
谢乘云扫了眼门窗方向,并未开口说话,而是转以传音入密的方式,将他来到金陵的目的和楚云声与谢家调查出的部分事情告知了宁天成。
宁天成听得神色变化连连,最终定为一片愤怒沉冷:“谢公子是说,害我儿的凶手极可能与郑家、与当今天子有关,而郑家与皇室又在密谋枯竭龙脉,重铸天子剑,搅天下大乱?”
谢乘云颔首:“不出意外,确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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