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谢乘云的实力,还远远不够。
将忧虑暂且埋下,楚云声一路策马扬鞭,于日落前赶到了剑冢外。
谢乘云还未出关,但林策却背着包袱,从山道上缓缓往下走来,孤身一人,并不见剑侍方景游。
见到楚云声,林策面上没什么意外之色,也不惊讶楚云声的男子模样,显然是在剑冢里遇到过谢乘云。
他定定看向楚云声,微微点头,淡声道:“你的气息变了,刀也更强了。若到定丹,你我比试一番。”
他顿了顿,又道:“谢乘云开剑台的第二次试剑已过了,今晨在剑冢内战了昆仑九山的嫡传,定丹初期的‘山水剑’裴君昊,险胜一招。战后有所悟,自封于剑台,最早明日方可出关。”
楚云声颔首:“多谢林兄告知。”
林策应了声,望向楚云声身后,眉头微动:“宁关没来?”
“几日前回了无垢山庄闭关。”楚云声道。
回答完,楚云声便醒悟过来林策为何会有此一问,因为按日子推算,今日恰好便是宁关与林策的约斗之日,而现下已是日落西山,天色渐晚,林策都已按捺不住出了剑冢,宁关竟还不见身影。
楚云声皱眉道:“宁关与你约了几时?”
“未时三刻。”
林策道:“剑冢山道见。”
楚云声望向半山亭矗立的高大日晷,此刻竟已过了申时。
林策拧眉正要说些什么,视线却忽然越过楚云声,望向山道下方。
楚云声转头,便见持银枪的晏璇玑轻功如燕,迅速掠来,满面急色。
到了近前,晏璇玑见到楚云声和林策相对而立,没有宁关身影,却是神色一顿,清冷的脸庞露出诧异之色:“我练功忘了时间,本以为迟了,可现下,是宁关还未到?”
她眼中难以掩饰地显出一分惴惴的担忧,低语道:“宁关玩世不恭,却是重诺之人,不会爽约,莫非是无垢山庄出了什么事?”
而此时,被楚云声等人记挂着的宁关,却在无垢山庄的后山全力奔逃,重伤濒死。
追在他身后之人身形如鬼魅,只刹那便来到了他的背后,若非宁关号称“天神隐”,功法特殊,轻功如神隐,只怕此时早已命断黄泉,根本来不及奔逃留下暗手。
“不必逃了,没有用的。”
低沉冷酷的声音近在耳畔:“裴信芳已被误导,早早下了山,不在无垢山庄之中,若想指望你那只有定丹中期的大师兄,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当然,如果你想拉着你那好师兄做个黄泉同行的,那便尽管朝前跑去,无人拦你。”
七窍血流如注,宁关拼着的最后一口气也在这话语中泄去。
他知道这人说的没错。
便是自家大师兄,也绝非其一合之敌。这不是定丹,而是货真价实的半步游仙。
可他不想死。
他刚刚打磨好了心境与武学,即将与林策一战,身成定丹。
成了定丹,他就可以去娶自己心爱的姑娘,再也不怕被银枪拍烂脑袋。
师父师兄皆言他天赋极佳,却胸无大志,日后担不起无垢山庄的担子,若还不争气,就送他去千山府做赘婿。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昨日还梦见了那场景,千山府的绵延山川,晏璇玑的火红嫁衣,四起的欢笑热闹声,唢呐,鼓乐,全天底下都找不见比他更意气风发的新郎官。
仔细想想,好似也挺美满的。
可惜。
梦便只是梦。
通往前山的路近在眼前,宁关却脚步一顿,颓然力竭,摔落林中。
“除了我,无人发现你……不要、不要去前山,求你……”
宁关哇地吐出血来,嘶声说道。
“放心,灭无垢山庄可是一桩大麻烦事,只要行踪未泄露,我不会去给自己找不自在。”那道身影冷冷说着,随意伸手,隔空一抹,宁关僵抬着的头颅便骨碌碌滚了下来。
那颗血糊糊的头向前滚动,撞在一棵树下,通红圆睁的双眼恰好对着狂沙滩的方向。
晦暗的月光下,那双眼慢慢泛起水光,又慢慢凝固。
“倒霉的小子。”
那道身影嗤了声,消去周遭痕迹,返身回到了被宁关撞见的一处后山深谷中。
深谷巨石嶙峋,有一道罅隙透出烈烈火光。
那道身影步入其中,微微仰头,望着刚刚筑起没几日的剑炉,勾起了唇角:“这才是朕的最后一截天子剑,裴信芳,你也不过是个愚蠢的武夫罢了。”
“今夜此剑成,天下何人能阻朕!”
第218章 闭关十年后我天下第一了 32 我要……
无垢山庄满山缟素。
灵堂的悲泣与乐声在身后远去,楚云声与谢乘云牵马走下山路,林策抱剑坐在山脚下一块巨石上。
方景游站在其侧,出神地望着山巅重重楼阁飞檐的轮廓,神色悲戚难掩。
他与宁关是好友。
林策寡言,他跟着林策初履江湖时,遇见了死缠烂打要与林策比武的宁关,和总举着一杆银枪追着宁关打的晏璇玑,最开始他木讷地对宁关充满了敌意,闷着张脸被他拉着去招猫逗狗,后来却一点一点,在相处之中,成了难得的过命交情。
“十几天前,他放言必打得我家公子满地找牙。”
方景游闭了闭眼,低声道:“如今再见,却是阴阳相隔。”
林策面色沉郁,见楚云声与谢乘云下来,开口问道:“仍是毫无线索?”
楚云声摇头,心口沉重如压巨石。
这已是他们来到无垢山庄的第七日了。
八月二十三,宁关与林策约定的比斗之日,宁关却直至深夜也仍未现身,晏璇玑压不住心中不祥,不知为何前所未有地觉得恐惧忧虑,坐立难安,便直接下了雪沙山,快马扬鞭,连夜冲向无垢山庄。
楚云声与林策,及闻讯出关的谢乘云见状,也心存担忧,便也紧随跟上。
次日天色蒙蒙亮,刚抵达无垢山庄山脚下,四人便遥遥听见了那穿透薄雾,被晨风与飞沙送来的低沉哀乐。
无垢山庄嫡传,天神隐宁关,与人激战之后,被斩首于无垢山庄后山,凶手不知所踪。
当裴信芳的大弟子程修允将这惊人而突然的噩耗告知楚云声等人时,四人的脑海几乎同时霍然一白,不知所措,难以置信。
几日前的把酒言欢不是假的,约定好的比斗突破也不是假的,好好一个大活人,怎的回了一趟家,便丢了性命?
他去的若是别的地方,他做的若是别的事,那便罢了,可这里是无垢山庄,他只是闭关潜修!
楚云声双腮有些酸涩发紧,他拉住想要张口说话的谢乘云,却见谢乘云只双唇翕动,吐不出半个字来。
林策也难得怔怔地站在原地,像块僵硬的石头。
是一道清冷沙哑的女声打破了无垢山庄门厅这死一般的寂静:“程师兄,是谁杀的他?”
程修允目中还有些茫然,似是完全没有想到,昨日还在眼前蹦跶着吹嘘自己天下无双,林策只是脚边蝼蚁的小师弟,今日变成了一具冰冷残破的尸体。
他听到晏璇玑的声音,略微回过神来,有些艰涩道:“发现小师弟的尸……身体时,周围并无一丝痕迹。我等判断他大战之后被人所杀,也是从他身上的痕迹得出。”
“便是师父不在,但山庄内布置的手段却是极多。能在此来去自如、无声杀人的凶徒,至少也得是定丹巅峰或半步游仙,随手抹去自身痕迹,实在太过简单。”
“我只是想不到,小师弟纵然多有顽皮,但为人良善,心地不坏,也极少与人结仇,究竟是何种恩怨,能令那等高手出手,来针对一个含神巅峰……”
晏璇玑面无表情,唯有脸色苍白如纸。
她打断了程修允茫茫然的低语,不再询问凶手,而是道:“程师兄,我……我想见见他。”
程修允叹出口气,低声道:“几位请随我来。”
楚云声与谢乘云等人跟在程修允身后,穿过小半个无垢山庄,来到了宁关的灵堂。
灵堂内外聚集了不少一身缟素的弟子或是长者,人人皆满面悲痛,低泣之声时而传来,难以遮掩。
晏璇玑没有理会周遭的目光,缓步行至灵柩旁,隔着敞开的棺盖,望着里面冰冰冷冷再无生息的俊秀青年。
他还是那身红衣,腰间也仍悬着那把黑尺,安静闭目,只好似酩酊大醉之后,陷入熟睡一般。
伤痕皆做过处理,便是脖颈上一道红线,都被细密精巧地缝合过。若不仔细去瞧,并不能注意到那是一道多么可怖的夺命伤口。
无声亦无泪,晏璇玑只微微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
楚云声接过了程修允递来的香,与谢乘云等人先后祭拜,只是这香插入炉内,却仍令他觉得太过不真实。
铁匠铺前分别时,宁关还连声嘱咐,让他记着隔几日便扫一扫他那小院,关外风沙大,有几日不清理,那屋子就没眼看了。他没忘此事,昨日前去剑冢前,还打扫过一遍。
只是如今,那座小院便是清扫得再如何干净整洁,也不会再迎来它的主人了。
“宁关是聪明人,若非一击被杀,必会留有线索提示。”
谢乘云开口道:“程师兄,乘云冒昧,若是可以,请允我往后山查探一番。”
程修允干涩一笑:“谢公子既有此心,也无甚不方便的。”
说着,他望向晏璇玑:“晏姑娘可要同来?”
调查线索一事,自然是人越多越好,越细心越好,程修允有此一问,也是觉得晏璇玑必然会对此关心。
但谁知,晏璇玑闻言却摇了摇头,只哑声道:“七日之后发丧,这七日,我想留在这里。”
楚云声和谢乘云下意识对视一眼,皆感到有些意外,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但却并未说出口来。
林策也随二人跟着程修允去了后山,漫山遍野地搜寻了整整两天一夜,除发现宁关被发现的林地有血迹残留外,一无所获。
之后几日,直到宁关停灵结束,发丧出殡,楚云声三人和闻讯赶来的方景游,都一直住在后山客院内,时常过去寻找线索痕迹。而晏璇玑则硬求着程修允,为自己换了麻衣孝带,日夜跪坐在灵柩旁,寸步不移,沉默无声。
如此,到得今日,宁关出殡之时,几人才陆续下山离开,不与无垢山庄一同扶灵入土。
“怎么只有你们二人下来,晏姑娘呢?”
方景游望了楚云声和谢乘云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般,开口问道。
谢乘云眉梢一动:“晏姑娘不愿见宁关发丧入土时刻,今早天未亮便为宁关合拢了棺盖,离开灵堂下了山,你们未曾遇见?”
林策并未多想,只猜测道:“伤心之人,何必多留伤心之地,恐怕已经回了。”
方景游缓缓蹙起眉心:“不,晏姑娘绝非不辞而别的人。更何况,宁兄已确认是被人害死,凶手未曾找到,晏姑娘怎会就此善罢甘休,回去千山府?”
楚云声忽然想到了晏璇玑初到灵堂的怪异,开口道:“晏姑娘不会回了千山府,但我们必须先回狂沙滩。”
与此同时。
一匹快马犹若闪电,在晨起的风声中冲入了狂沙滩,停在宁关的小院门前。
晏璇玑翻身下马,直奔小院正房,从灰白的墙上取下一杆银光湛湛的新枪。
这是宁关亲自锻造的,曾在她生辰之时,要送与她。只是她嫌弃不称手,便丢了回来,再没用过。
银枪落手,红缨摇散。
七十七斤重,若是寻常人,恐怕拿起来都是艰难。
但此刻沉甸甸地压在晏璇玑的掌心,却令她惶惶然漂浮的一颗心,陡然安定了下来。
她握着枪,坐在宁关的榻边,抖着手指从怀中取出了一片被鲜血浸透的细绢。
这是她临走之际,徒手从宁关体内剖出来的。
细绢深紫,很薄,是从她的一块帕子上扯下来的。宁关得意洋洋地拿在手里,缠到腕上,脖颈上,多少次他都戏谑地说过,若有朝一日他被人追杀,走投无路,想要留下仇人线索,便会在逃亡途中于这细绢之上记下仇人信息,吞入腹中,如此便是真死了,也算得上是个风流鬼,有姑娘的香帕随葬。
若姑娘喜欢他,拿到这细绢,就给它扎个小人,日日夜夜臭骂这害人的王八蛋,如此便够了,切莫去寻仇。
当日所言只是戏言,或许无论是她,还是宁关,都不曾想过,竟会成真。
初到灵堂,当她看见宁关手上颈上皆无细绢,便已心生怀疑,只是宁关在无垢山庄被害,令她难以再相信山庄之人。
停灵七日,她没有去寻线索,没有去求宁关午夜梦回,前来见她最后一面,她只在盘膝打坐,调整自身状态,将一切攀至巅峰。
七日结束,她迈进了冰冷的灵柩内,一寸一寸剖开了宁关的腹腔,见到了这片细绢。
细绢脏污染血,却有灰黑模糊的字迹。
那只是一个字,但却像无数柄剑,扎进晏璇玑的眼中,心中,扎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长恨欲狂。
她不是那些绝顶聪明之人,但却也绝对不蠢。
无垢山庄坐镇的龙脉,李梧铸造的天子剑,裴信芳突然的离开,这其间种种,她还有什么想不明白,想不透彻的?
不知过了多久。
风沙扑打门窗,干涸的荒野久违地落下了大雨。
晏璇玑回过神般,握紧手中崭新的银枪,霍然起身,走到院中。
雨水冲刷天地,湿透衣衫。
耳边传来狂沙滩的百姓们兴奋开怀的呼喊,家家户户的锅碗瓢盆全部摆了出来,迎接这天降大雨。
有人高呼好雨,有人嬉笑洒水,有人紧赶慢赶收着衣裳。
晏璇玑闭上眼,无声地笑了起来。
忽然,院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四道身影冒着大雨迈进门来。
为首的人是方景游,他压着满目的悲痛,张了张口,低声问她:“晏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晏璇玑有些诧异他们的到来,但却仍笑着答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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