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慕星哭着哭着差点睡着,从她怀里钻出来,小心翼翼认错一般拉住她的手,沈沉才终于回过神来。
有些事情,她其实已经考虑了很久。
“星星。”她正色道。
慕星心里一慌,以为是要被骂了,低下头又想哭。
沈沉看着她,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认真但是温柔地说:“我们试着交往看看,好吗?”
交往?
是她每夜梦里幻想的那样吗?
“不要躲着我了,好不好?”沈沉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恳求,藏着哭腔,“不要让我一个人,不管怎么样都找不到星星。”
“好想星星,每天都好想,从认识星星的第一天开始,直到现在.......”她声音忽然变小,委屈道,“.......星星总是躲着我。”
慕星不知道,她以为自己对于羊羊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就像现在一样,时有时无的陪伴,仿佛冬日吝啬的暖阳。
她所渴求的,在其他人看来更像心情愉快时随意的施舍。
原来不是这样的吗?
原来羊羊不是这样的吗?
那她应该是怎么样的?
慕星收回散漫四处的注意,聚焦在跟前的沈沉身上。
她的手拂过慕星的脸颊,像雏鸟破壳而出的轻轻举动,带来酥酥麻麻的感动,宛如宁静早晨的第一束温柔的阳光,没有灼/热的温度,却足够成为黎明驱赶黑暗的光亮。
羊羊的眼神与常人不同,为什么她一直没有发现。
她先入为主地将羊羊代入到身边人口中的那种alpha,不管愿不愿意承认,慕星内心深处关于她与沈沉相处方式的认知,始终是旁人看来不光彩的。
就像她的母亲与慕松,她以为这是一脉相承的悲哀。
原来不是这样的。
“羊羊很喜欢我吗?”慕星别开脸,“我......我好像不值得你这么喜欢。”
像往常一样的浓郁绝望疲惫涌来,瞬间冲刷掉刚刚生出的欢喜。
发病时的世界充满悲哀与无力压垮的放弃。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陷入压抑的慕星没有力气去思考。
她收回握着沈沉的手,蜷缩起手指,垂放在腿两边。
“我很差劲的。”她失神喃喃道,“什么都没有,和我在一起,什么都得不到,我,我.......”
在这时她脑袋里想的是慕松那张充满厌恶表情的脸。
“........是个没用的累赘。”
她本来就没有存在的意义,是母亲的一厢情愿,还有她执拗的挣扎,才活到了现在。
可是并没有什么意义。
她已经自卑到不敢完全接受任何不必付出的东西。
从前她拼命争取得到的,都是别人不想要甚至根本看不起的,这已经成为了习惯。
羊羊是她心里高高在上的存在,她们的关系,还不如偷摸的仰望来得轻松。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她们在一起以后,所有悲伤的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为什么要退缩。
慕星仔细审视内心,发现原因很简单,白纸黑字写在她作为孤儿特殊开出的出生证明上。
她作为身份尴尬的私生子,身边的一切布满污泥与肮脏,她着眼所见的世界,沈沉的世界截然相反。
“这样的我.......”慕星不敢抬眼去看沈沉的表情,她们唯一相握的手在刚才被慕星主动松开,“.......这样的我,你也愿意爱吗?”
没等沈沉回答,她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就现在这样,我,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这样的羊羊也很温柔。”
她们两人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各自在对方的生活中占据着渺然的位置,不至于污染了羊羊的美好。慕星觉得这样挺好的。
为什么会这么想?
沈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哪样?星星,现在哪样是你满意的?”沈沉抓住她的手臂,两人又有了联系,“你满意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被泪意噎了一下,努力忍着哭泣说:“你一个人,一个人承担这么多事情,为什么还不要我,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很多事情。”
慕星不敢抬头,她只是害怕自己会让羊羊失望,害怕一点一点相互了解之后,羊羊会对她失望透顶。
眼泪落在地上,忽的晕染出一片水迹。
沈沉凑在她面前,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替她擦了擦眼泪,柔声请求道:“至少让我照顾你,好吗?”
慕星没有回答,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沈沉快要急疯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星星会是这样的反应?
慕星也想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不自信,为什么会为了这点小事,放弃追求到现在的目标。
她想起慕松那张与自己模样相似的脸。
那上面的表情,好恶心啊。
她好恶心啊。
还有许许多多咒骂的话,从很久以前开始,一直环绕在耳边,魔咒一般,将她的自信消磨殆尽。
“没有人会喜欢我的。”
沈沉听到她的低语,像花草萌发时谨慎的声响,只怕稍有不慎会被采去。
“我喜欢,我喜欢阿星。”沈沉抱住她的脑袋,暖乎乎的,“会有很多人喜欢阿星的,阿星这么乖。”
慕星没有反抗她的靠近。
沈沉轻轻抚着星星的背,哭了好久,现在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并且有为她刚才那一番话再次放声大哭的倾向。
怎么不管做什么都要哭啊。慕星很讨厌自己。
“想哭就哭吧,阿星,哭一哭就好了,不要老是憋着,哭出来就好了。”她松开慕星的小脑袋,站直身体,张开手臂,“要抱一抱吗?”
慕星稍微抬起头,眼睛红红的,鼻子和嘴唇也红红的,像只小兔子,耷拉着耳朵。
她闷闷地“嗯”了一声,慢吞吞地靠过来,什么都没说。
沈沉很有耐心,等了十多年,她一直都很有耐心。
“很多委屈。星星,我知道的。”
她知道慕星小时候受过的委屈,那时候她们一起流浪,在新春夜晚长长的街道里,向前向后都是吞人的黑暗,她穿着被划破的脏污的小礼服,慕星牵着她的手,说“姐姐别怕”,她说这段路她很熟,往前走有光的,可以靠那一缕光熬过这样的夜晚。
那时候她们坐在乡镇黯淡路灯下,抬头望着新年的烟花,星星说将来都会好起来的。
没人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那时候的沈沉侧头看见慕星脏兮兮的脸上的笑,在灿烂的烟花下,晃得沈沉失了神。
灾难一般的艰难生活,为什么依旧可以笑得这么开心。
后来问到,慕星说:“不能老是哭唧唧的呀,所有的事情都只能靠自己,别哭啦,你看你哭得一脑袋乱毛,像只小绵羊一样。”
那时候慕星要高一点,沈沉发育得晚,她摸摸小羊羊的脑袋,笑眯眯地说:“小羊羊,别哭啦,笑一笑,一会儿带你去吃冰淇淋。”
沈沉得到一个叫做羊羊的绰号,追在她身后哼哼唧唧地地问:“那你哪里来的钱?”
“羊羊好笨,纸壳在收废品的那里很值钱的。”她仰头望着烟花后雾蒙蒙的天,街边随处可见烟花燃尽剩下的纸筒。
沈沉和她一起抬头望去,听见身边人轻声低语,“这是我喜欢过节的原因。”
她朝愣愣的沈沉一笑,“是不是好奇怪。”
已经长大的沈沉在想到那时候星星的那一个自朝的笑时,忽然发现当今的一切在那时都有对应的征兆。
所有的悲哀,都被藏在那时候星星安慰她的那些笑容里,藏得很深,温柔地带走沈沉的悲伤。
崩溃早已经成为既定的未来。
星星现在的脆弱模样,正是那时强装坚强后崩溃决堤的反噬。
而现在的沈沉抱着脆弱的慕星,就像当年的星星抱着脆弱的羊羊,她们的影子映照在对方身上。
“但是现在已经好起来了。”沈沉望向窗外,今天不是什么节日,晚上也没有人无缘无故放烟花,冬天雾蒙蒙的天,只有一颗闪烁的星星,一直坚持到现在,“都会好起来的。所有的事情,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不要再像小时候,把她挡在身后,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事情。
慕星从她怀里抬起头,眼里的光因为眼泪碎成碎片,像璀璨的钻石,细碎坚强,是世界上最坚硬的天然矿物。
“那.......那你会爱我吗?羊羊,在一起的话.......可以爱我吗?”
几天前她向慕松问过同样的话,得到了一个让人失望的答案。
她不知道她的羊羊,是不是也像慕松那样,给出同样让人难过的答案,彻底摧毁慕星残存的勇气。
可不可以,让她像平常小孩一样,得到纯粹不掺杂念的爱。
她抬头看清楚沈沉的表情。
羊羊脸上,怎么会是这种表情啊?
作者有话要说:对了上一章忘了说,谢谢小伙伴的空投月石O(≧▽≦)O
突然暴富ヾ(≧∪≦*)ノ〃
第57章 好耶(第一更)
沈沉脸上的表情,是慕星眼熟但是想不起来的,一种脆弱的表情。
她被惯性的情绪牵引着,差一点下意识说出安慰的话,另一种意义上的安慰,以主动的姿态,呵护一般,将她的羊羊护在身后。
可是她很没用,她没办法保护羊羊。
那为什么会产生这样不切实际的冲动?
她没来的及仔细思考,沈沉就给出了另一个问题的回答。
是她一直期待着的回答。
羊羊压下眼里的脆弱,用她常有的温柔语调说:“星星,我会一直爱你的。”
:就像你从前乃至现在爱我那样,一直一直,这么爱着星星。
这句话沈沉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时间过去了很久,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放眼于当前,星星变了很多,被委屈压垮了自信。
“对不起星星。”沈沉垂眸,将已经比自己矮上一截的小姑娘藏入眼底,“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陪在你身边。”
她的寻找一直都很可笑,即使动用常人不可能拥有的资源,花了很长时间把小镇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找不到一个不到十岁四处流浪的小女孩。
慕星去了更远的乡下,她们一别就是十几年。
“羊羊。”慕星忽然问,“小豆芽呢?”
她牵起沈沉的手,轻轻放到自己肚子上去,小豆芽动了动表示回应,她们现在的模样,远远从天上看来,是一派阖家欢乐的美好。
“羊羊可不可以爱小豆芽?”她补充一句,“至少能够接受芽芽。”
“很爱芽芽的。”沈沉摸了摸小豆芽。
如果星星身体没有问题,她会像爱星星一样爱小豆芽。
慕星放下心,仍由沈沉这么抱着自己,不知道谁是在安慰谁。
两人的情绪汇集在一起,编织出复杂难言的网,兜住幸福与苦难,欢喜与悲伤在其中两两掺半。
等慕星平复下心情,可以吃一点饭了,沈沉两步一回头地把冷掉的菜端进厨房回锅加热。
吃饭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很诡异。
慕星时不时抬头悄悄观察一眼沈沉,正巧沈沉也抬头偷摸地看慕星有没有忽然低落或是什么其他的。
她们的目光相对,里面明晃晃是对对方的担心。
沈沉抢先安抚地笑笑,慕星也回她一个乖巧的笑。
忽然间的拘谨,就很像刚从民政局出来,手里还攥着小红本本的年轻小两口了。
“阿星最近身体还好吗?”饭后沈沉与慕星并肩坐在沙发上消食,“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很担心星星的身体,每天都笼罩在肝癌的担忧下,甚至算得上寝不能寐、食不能安。
即使人憔悴了很多,也徒劳地查了很多资料,可关键还是在于星星本身,如果不是肝癌,她设想的将来会想梦一样美好。
她牵住星星的手,星星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朝她甜甜一笑。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那该多好。
慕星没坐多久就开始犯困,脑袋一点一点的,说是不困,要陪羊羊多坐一会儿,最后睡着了还不是沈沉把人抱上楼的。
她替慕星盖好被子,颓然坐在一边轻轻叹了一口气。
天上的月亮过了头顶,已经很晚了,她一会儿开车回到住的地方,还要熬夜处理今天拖欠的工作。
明天肯定会忍不住来找星星,可惜正当工作繁忙之际,几个月后将要发生一场直接影响半个商圈的巨大变动,她作为漩涡中心人物,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甚至是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沈沉最后看一眼星星,下楼走出门坐进车里,刚坐下,感觉到裤兜里的硬物硌人,惹得她皱眉,正要伸手进去拿出来,忽然想起来那是什么,动作小心谨慎许多。
她把东西拿出来。
一个红丝绒巴掌大的小盒子,连个好看包装都没有。
不知道这是她第几次偷偷打开,将对未来的期望寄托于此,盒子的东西一下完全显露出模样。
黑色绒垫上静静躺着枚暗金色戒指,什么都没有镶嵌,刻了圈古老的符号,是哪个已经消失的文明的文字,母亲在赠送的弥留之际没有提及。
这是一枚昂贵的戒指,不仅仅因为本身做工与稀有的材料。
时间与黄沙一同将其埋葬在岁月中,曾在人世中跌宕,也曾伫立于博物馆最高的展柜上,俯瞰芸芸众生。
抬手缓缓抚上戒指,她想起母亲知道自己将死前,那张风华正茂的脸上释然的笑。
母亲说豪门深似海,将来万事一定要小心。
这是她唯一一次,以母亲的身份,叮嘱尚且年幼的沈沉,万事小心。
后来她被自己的父亲折磨致死,豪门的一切滑稽得像个笑话。
沈沉仰头让眼里的水汽挥发,收起回忆,单手将戒指拿出来放手心里细细端详。
什么时候才能将这枚戒指戴到星星手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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