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那一掌就要落到胸口之时,梦无归眼前不知为何忽然闪过了一个青青身影,那影子十分迅捷且灵活,竟在这危急关头异常凶险地闯进了她与南宫悯之间!
开弓没有回头箭,发出去的掌法亦没有收回的道理,一旦中断就必会遭到反噬,南宫悯目光一沉,未能看清这横插进来的人是谁,只能将这狠辣一掌落到底,以粉碎万物的势头拍去了那人的心口。
一声闷哼响起,又被自喉间喷涌而出的血水给堵住,那青青身影遭此一击,连惨叫也未能发得出,便如断线风筝一般跌落在地,溅起了大片泥污。
余波袭来,梦无归虽未被南宫悯击中,但也受到了波及,她喉头一甜,强行将翻涌上来的血气压了回去,南宫悯面上闪过一丝疑色,自身也未好到哪里去,两人同时落地喘息,片刻后又同时朝那泥坑中的人影看了过去。
那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碧绿色的圆领罗裙,躺在那里像极了一片青青荷叶。
看清那人是谁,梦无归仿佛被人罩着脑袋敲了一记闷棍,脑子里嗡嗡作响,脸色煞白。
突如其来的巨变使得在场众人都狠狠地怔在了原地。
“那是谁?”
“怎么是个姑娘!”
“该死!坏了我家教主杀人,这姑娘什么来路,轻功这般好!”
……
紫薇教教徒不明情况,自是难忍躁动,窃窃私语,反观云华宫这边却是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开口言语。
半晌过去,才听尹秋颤声道:“是、是阿芙……”
“什么?!”段宁眼神不够好,许久也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她一听这话,赶紧迈着步子跑了过去,定睛一看,那姑娘果然是阿芙!
“你、你不要命啦!”段宁愕然道,“……你这是干嘛啊!”
身后几人接连飞身而来,南宫悯眸光流转,被奔来这处的教徒们搀扶着站了起来,梦无归呼吸粗重,立在一侧动也没动。
众人左顾右盼之时,又见两道人影自林深处行出,火急火燎地往这头跃了过来。
“阿芙!”傅湘轻功不如阿芙好,与陆怀薇在后头追了半天也追不上她,没想到就这么一个空当,人居然就出了事!
“这是怎么了?”陆怀薇大惊,先就看见了谢宜君的尸体,惊诧道,“掌门……掌门已经死了?”
没人能回答她这疑问。
“阿芙……”傅湘声音发抖,手足无措地在阿芙身边跪下,又不敢贸然碰她,只能泪眼朦胧把人望着。
“我没事,”阿芙睁着眼,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自己坐了起来,茫然四顾道,“我没事的,师父……师父呢?”
她呕了一口血,回头看着梦无归。
“快给她瞧瞧啊!”段宁急得快哭了,“我好不容易才交了一个朋友,可别就这么死了!”
孟璟愣了一下,正要过去给阿芙把脉,却听南宫悯嘶哑着嗓音道:“不必看了,她除了轻功和箭术拿得上台面,功夫还不如我这里一名教徒,我那一掌,她撑不下去的。”
“不、不会的……”傅湘急忙将孟璟扯到身边,哀声道,“你给她看看,我知道你医术好,你救救她!”
孟璟如鲠在喉,伸出手去,阿芙却捂着嘴站了起来,没走两步又摔下去,她巴巴地看着梦无归,想要喊一声“师父”,可她太疼了,疼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一张口便禁不住嚎啕大哭,趴在地上奄奄一息道:“师父,对不起……我、我只是希望大家都好好的,不想看见哪一方的人死,也不想打架。您杀了谢宜君,已经报了仇,我们走罢,不打云华宫了,也不打紫薇教了,我们好好活着,像我小时候那样,可以吗……?”
梦无归怔怔地看着她。
“……我是真的不想杀人,您要我和师姐攻打云华宫,可那些云华弟子,他们又做错了什么?”阿芙一遍遍地擦着嘴边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她慢慢地爬到了梦无归脚边,拽着她的裙角,“我知道是我没用,到头来还害死了九仙堂那么多人,可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是想所有人都不要死,我想天下太平,别再有战乱,也别再有人无辜惨死。我、我的力量太弱小了,既帮不了您,又帮不了别人,我对不起您,我……”
“别说了!”傅湘失声痛哭,一把抱紧了阿芙,“你别说了……”
血水源源不断,很快染红了傅湘的衣襟,阿芙抓着她的衣裳,瞪着眼睛说:“我没事,我一点事也没有,我的轻功很好,师姐从来就追不上我……”
“我知道,我知道……”傅湘说,“你的轻功天下第一,谁也追不上你。”
阿芙还在擦着脸上的血,闻言笑了一下:“是罢?师父、师父以前也这么夸过我。”
尹秋不忍直视,转过头去,温朝雨想到魏城那一夜与阿芙并肩作战的情形,也不由地叹了口气。
“你们不要再打了,”阿芙说,“和气能生好多好多的银子,能救好多孤儿,打架会死人,会有好多人像我一样没爹没娘。我能有师父和师姐,可他们却不一定能有我这么好的运气,我……”
她说着说着,突然大口喘起了气,断断续续道:“我、我好想,我好想再见见我爹娘……”
傅湘说:“我带你去,我这就带你去……”她抱着阿芙站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之中,“我带你去见爹娘。”
“真的吗?”阿芙半睁着双眼,与梦无归擦肩而过时拽住了她的衣袖,“师父……我们一起,我们师徒三人,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
梦无归浑身僵硬,目光失真,她悄无声息地落着泪,没有偏头看阿芙。
阿芙哭得伤心极了,气息奄奄道:“师父,你别记恨我,求求你……别记恨我。”
梦无归怅然若失,迟迟不曾与她对视。
“阿芙……”傅湘把人紧紧抱着,泣不成声道,“没人会记恨你。”
“傅楼主临死前,说我也不会有好下场,”阿芙执拗地看着梦无归,视线逐渐模糊不清,“他说中了,从他死后……我、我没有一天不做噩梦的,现在、现在该我死了。师姐……我去跟傅楼主赔罪,你、你也不要记恨我,好不好……”
手上的重量一瞬消失,那只拽着自己的手垂了下去,梦无归红着眼,这才扭头朝阿芙看了过去。
阿芙还在望着她,可那双眼睛却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一瞬变得灰暗。
梦无归心跳骤停,抖着手在她颈侧摸了一下,那里余温尚存,却没有了脉搏跳动的迹象。
“阿芙——!”傅湘呼唤一声,抱着阿芙跌在地面,“你看看我……你别死!”
熟悉的声音未再响起,回应她的只有无休无止的冷风冷雨。
叹息声接连回荡在耳边,傅湘掐着阿芙的手臂,不住地晃着她。
可人已经死了。
梦无归倒退几步,身上的伤痛都在这一刻消失无踪,心口却像是被什么人狠狠地揪住了,疼的她喘不过气来。
“你败了,”南宫悯神情淡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说,“不过你若是还想找我报仇,往后只要你敢来,我随时恭候大驾。”
梦无归抬眸瞧着她,唇边勾起的弧度透着凉薄。
她没有说话,只是弯腰将阿芙从傅湘手里接了过来,然后背过身去,脚步虚浮地走向了远方。
“小姨!”尹秋唤道,“你要去哪儿?”
梦无归身形一顿,头也不回地道:“是公子梵。”
尹秋愣了愣,乍然间听到她说出公子梵的名字,不禁迷惘了一下才跟上她的脚步道:“我、我不是问这个,我是……”她忽然间悲从中来,哽咽道,“这么多年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了正式的见面,你这就要走了吗?”
梦无归微微侧首,看着尹秋那张与沈曼冬过分相似的脸,低声道:“该走了,你我虽有血缘关系,却不是一路人,你有师门,有家可回,你爹也还活着,我以后不必再担心你会被谢宜君所伤,除了这个祸害,我毕生所愿也算成了一半,”她说罢,隔着距离与南宫悯对视,“今日是我败了,我无话可说,但人这一辈子还长,往后我还会再找你报仇,总有一天,我会凭实力打败你。”
“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第212章
雨势缓和了,乌云像是也散了,那迅疾的狂风不知不觉间化作了温柔的春风,轻轻抚摸着每一个人的衣角和发梢。
烟雨蒙蒙,细如绣花针,恰到好处地模糊了满目疮痍,也模糊了那三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足边的泥坑里仍积着未能渗透下去的血水,断折的林木,凌乱的脚印,那些被风雨冲洗不掉的痕迹还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尹秋目送着傅湘与梦无归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她看不见阿芙了,只能看见她无法再被风吹皱的裙角,还有她背上的那把弯弓——弓弦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断掉了。
都结束了吗?
那些不能放下的过往与仇怨,在今天过去以后,是不是再也不会被人提起了?
心里漫开了深深的悲哀,如一片挥之不去的乌云笼罩着周身,尹秋迟缓地转过背去,与满江雪静静地对视。
众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似都被这凄凉的景象与沉重的氛围所感染。
满江雪的白衣早已血迹斑驳,不复往日洁净,可她看起来依旧清丽如初,并没有因着苍白的气色而显得病弱。她眼里闪动着柔和的光,那是一种数年来始终长存的坚定不移的神采,透着奇异的安抚与宽慰。
她冲尹秋伸出了一只手。
“小秋,到这儿来。”
尹秋强忍着眼泪,满江雪的身影在她眼中晕成了一团朦胧的光晕。
倘使是小时候,她会立马哭喊着扑向满江雪的怀里,可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遇到事情就要全身心依赖满江雪的小孩子了。
所以她迈出了沉稳的步伐,握住了那只朝她伸来的手,在风雨飘摇之中缓缓走向了满江雪,站去了她身侧。
南宫悯轻咳两声,掩嘴的掌心淌下几缕血迹,从未有人见过她这般伤重又狼狈的模样,教徒们面露担忧,纷纷主动要给南宫悯传功,南宫悯却是摆了摆手,略有些费力地站稳了身子,不要人搀扶。
南宫悯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梦无归败了,满江雪的伤我也治了,按照我们事先说好的,该将圣剑还我了。”
尹秋垂下头,看着手中那把无与伦比的精美宝剑,苦涩道:“世事难料,人心难测,纵有宝剑在手,也非高枕无忧。紫薇教因着这把剑,招来无数贪图与嫉妒,成了人人唾弃谩骂的魔教之首,如意门重金求购绝密机关,以为能借此防御外敌,到头来却是满门惨死,害人害己。”她摇头轻笑,抬眸看着南宫悯,“只是宝剑也好,机关也罢,万物本身并无过错,只看得到它们的人心性如何。好比有的毒物,知道它碰不得,有人却非要碰,或是拿来害人性命,那就怪不得毒物。所以我想知道,我把这圣剑还了你,你往后能不能保证不用它残害无辜?”
南宫悯听着她这番话,微微翘起了嘴角,似笑非笑道:“这个么,得看我的心情。”
“我并非是在同你说笑,”尹秋一本正经,“你若是不能保证,那我也做回言而无信的小人,我不还你了。”
南宫悯放大了笑意,摊手道:“谢宜君都死了,我便没有了非要与你们云华宫为敌的由头,只要你们不再来找我的麻烦,我自然也不会再给你们添乱。江湖事江湖了,今次一过,我就回紫薇教养老去,这辈子杀的人已经够多了。你放心,我便是还要杀人,也只杀那些要对付我的人,不会再如从前那般任性而为,如何?”
尹秋说:“这话我信,但我仍要你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保证,你贵为一教之主,乃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起了誓就不能出尔反尔。你先前将自己与叶师姐和掌门作比较,某些方面你虽然确是比她们要坦荡一些,但这并不能掩盖掉你曾经做过的恶事与造下的杀孽,你今日当众立誓,来日若是反悔,你南宫悯的名字就会更加遭人不耻,坦荡这个词,你便不配往自己身上贴。”
尹秋还小的时候,南宫悯就已领教过她的口舌,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训起人来也不留情面。南宫悯叹一声:“那还能怎么办呢?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言毕便并拢二指,指向上天,一字一顿道,“我南宫悯在此立誓,绝不以圣剑伤及无辜,残害人命,若有违此举,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这总行了?”
“别的剑也不行。”尹秋补充道。
“好好好,别的剑也不行。”南宫悯无比配合,添了尹秋这句。
尹秋见她发完誓又重新换上了一副高深莫测的笑脸,心里头便有几分不安定,但人都已经照着她说的做了,也不好继续为难她。尹秋将圣剑双手奉回,不太放心地叮嘱道:“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只要你们紫薇教不再作乱,我们云华宫也不会再对你们喊打喊杀……你听到了没?”
遗失多年的圣剑重回手中,南宫悯低垂的目光透着罕见的专注与柔情,她动作轻缓地抚摸着锋利的剑身,失而复得的喜悦在一刻填满了她的内心,夜明珠璀璨的寒光映在她的眸中,像是一片铺开的明亮星辰。
“听见了,”南宫悯屈指弹了弹薄刃,再抬头时眼中的情绪已烟消云散,“我要这剑,从来便不是为了用它杀人,我杀人不靠它也行。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也是我们南宫家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传家宝,它所象征的意义,绝非你们认为的那般肤浅。”
“我明白,”尹秋说,“就像我娘留下来的这把逐冰一样,它兴许不能和你的圣剑平分秋色,但它在我心里仍旧是最好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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