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只都是她的,没人跟她抢,但她还是把孩子们叫了回来,把自己凭本事挣到的饭菜和朋友们一起分享了。
梦无归当天并没有直接带她走,而是又暗中观望了好些天,确认这孩子的确是有箭术天赋,且本性纯善,乐于助人,是个可以栽培的好苗子后,到了第五天,梦无归才问阿芙愿不愿意拜自己为师。阿芙兴高采烈地说愿意,两人简单地走了个拜师礼,阿芙便跟着梦无归去了九仙堂,留在她身边习文断字,练箭学武。
那时候,梦无归还没有找上傅湘,她本是想着傅湘若是不愿跟着她,那她就将阿芙送去明月楼,再想个法子打点一通,傅岑没有见过傅湘,只要梦无归说阿芙是傅湘,那她就是。
但傅湘后来也拜了师,她比阿芙更加出色,品性与功夫都比阿芙出挑许多,梦无归也就没有采用一开始的计划,便将所有重任都交到了傅湘身上。这两个徒弟,傅湘不常在身边,阿芙才是那个陪伴梦无归更久的人。
很长一段日子,师徒俩形影不离,抬头不见低头见,比任何人都要亲密。
然而世事无常,这个陪了梦无归好些年给她带来了无数欢声笑语的人,却在一个春日忽然像阵风似地走远了。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
窗外的垂柳还在随风摆动,面前的烧鸭却已经冷掉了,梦无归像是一瞬丧失了嗅觉,连那鸭子的香味也闻不到了。
那些如流水般一去不复返的岁月还历历在目,阿芙的脸,阿芙的声音,她的一举一动和音容笑貌,都仍在眼前轮番闪现。经历过诸多生死离别,也早已看尽了这世间的冷暖更迭,可梦无归在这一刻却依然忍不住地想:为什么一个人会这么容易说没就没了?
父母是如此,沈曼冬是如此,现在连阿芙也离开了。
这些人真的存在过吗?她又……还剩下些什么?
她好像什么也不剩了。
冷风涌动,吹乱满树碧色,那些沙沙作响的声音里仿佛掺了什么人的叹息。梦无归摸出银钱搁在了桌面,推开后门行出了酒楼,她站在那石桥上,望着水波荡漾,任凭柳枝轻抚鬓角,她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但她没有回头。
阴霾散开,天际渐渐泛白,一缕浅淡的金光倾泻下来,照着微寒的人间。傅湘牵着马,一步一步行到桥头站定,与梦无归并肩而立,两个人在风里沉默着,谁都没有开口言语。
许久,傅湘才低声道:“师父,我来跟您辞行。”
梦无归转过身面向着她,没有问她要去往何方,只是拔出剑来朝她递去,平缓道:“走之前,我给你报仇的机会。”
傅湘将她的手按下去,轻轻地说:“我不报仇,我只想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梦无归握着剑柄,静静看着她。
“我要游历凡尘,踏遍山川,远走天涯,”傅湘说,“我不怕来去无归处,那反而正是我想要的,扎根一方没什么不好,但我更愿意随处漂泊,做一叶浮萍。我想他乡的明月与故土没有不同,我抬头就能看,闭上眼就能想,身前身后了无牵挂,人生要及时行乐,不该为俗世所累,从今往后,我要为自己而活。”
她跪下地去,冲梦无归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师父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但仍将时刻铭记在心,永不会忘,”傅湘扬起脸,笑起来的样子又有了当初的明媚,“他日重逢,我为师父养老送终。”
日光拨开残云,彻底照亮天地,河水穿桥而过,带着沉重的往昔奔往了不为人知的方向,留下一片清泠。
初春的晨雾还没散,萦绕周身,却并不使人觉得冷。两人在那挥之即去的雾里对视着,少顷过去,梦无归俯下身,将傅湘扶了起来。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了拢在袖中的手,良久才道:“去罢。”
傅湘凝视梦无归道:“山高水长,来日再会,望您珍重。”
云靴偏移,裙袂在风中划出了利落的弧度,傅湘翻身上马,握紧了缰绳,缓缓下了桥去。她没带多余的行李,只有一个陈旧的荷包,一把佩剑,一壶清水。马儿载着人慢行出了巷道,行上了宽敞的石板大路,小城还未苏醒,街市上行人三两,并不拥挤。马蹄渐重,踏碎了一地尘雾,傅湘就在那淡淡的金光与即将消散的雾里策马驶向了远方。
她没有回头。
梦无归立在原地,目送那道人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有个声音在身后问道:“不挽留吗?”
唇角牵扯出了若有似无的弧度,梦无归收回目光,侧脸道:“还有挽留的必要吗?”
公子梵立在石桥另一头,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信鸽,他捏着鸽腿上的竹筒,说:“我来履行我的诺言。”
梦无归动身朝他走去,只短暂地在公子梵跟前停留了一下,又与他擦肩而过。梦无归说:“你也走罢。”
“我说过,等事情结束,我的命就是你的,”公子梵回身而望,“不论你用怎样的方式,我都心平气和地接受。”
“尹秋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认为我还能杀得了你么?”梦无归边走边说,“况且,我也从未真的想过要杀你,那没有意义。”
公子梵说:“曼真。”
梦无归回首看着他,忽然露了个难得的笑,纵然她的笑容瞧来有些寂寥,但说话的语调却明朗了不少。梦无归说:“沈曼真死了,沈家没有一个人还活着。我曾经害怕没有归处,所以才想重建如意门,可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东西已然逝去,无法追回,亦无法重来,但只要我将那些东西安放在心里,那不管是什么,就都永存不灭,从未消失。我所追寻的,不过是一场梦罢了,然而梦终有醒来的一天,好在我还是醒了,好在我还记得。”
她拂了袖,像是拂掉了满身风霜,平淡道:“你那面具,也该摘了。”
公子梵静默不语,望着梦无归离去的背影,唯有一声沉沉的叹息。
他垂下头,把那鸽腿上的竹筒取下来,又从怀里拿了个新的绑了上去,然后他调转了方向,抬高了手臂,将那信鸽放飞在了逐渐和煦的春光里。
鸽子振颤着双翅,擦过沉默的垂柳飞上了青空,带着一封书信去往了云的另一端。
而那小桥之上再无人影伫立徘徊,唯余一片清风过境,长河流动。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期间应该就要完结了。
第216章
黎明时分传来了清脆的鸟啼,薄光透过窗纱投在案几上,照着那上面的两封书信,像镀了一层夜里才有的辉华。
尹秋披着外衣坐在案边,将两封信笺拆开看了,对满江雪说:“一封是傅湘的,一封是义父的。”
满江雪沏了茶,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炭,尹秋把书信搁下,跑到她身边盘腿坐着,替她换药。
“写了什么?”满江雪问。
尹秋说:“傅湘走了,但没说去哪里,只说要四处游历,往后还会给我来信。至于义父……他说要派人来接我,估计会去梵心谷。”
满江雪“嗯”了一声,把茶杯送到她嘴边,尹秋低头喝了,表情看不出悲喜,问道:“我要去吗?”
“去,”满江雪说,“当然要去。”
尹秋拌好了药膏,摘了满江雪臂上的绷带,用手帕沾着淡酒给她洗了洗伤口,说:“前几天还在愁这个,没想到义父这么快就要来接我了。”
“他应是和梦无归见过面了,”满江雪说,“又是好些天过去,你该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尹秋说:“我好紧张。”
满江雪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平静地说:“没什么好紧张,他是你爹。”
“他长什么样子?”尹秋控制不住要出神,回想着公子梵的面貌,“我是像他多一点,还是像我娘多一点?”
满江雪想了想,说:“单论相貌,你像师姐多一点,但论性情,你更像尹宣。”
“那我见了他,要说些什么?”尹秋很茫然。
“说什么都可以,”满江雪说,“你弄疼我了。”
尹秋只顾着思考别的,忘了手上的事,闻言赶紧把手帕挪开,动作细致地给满江雪敷药。尹秋一颗心七上八下,时而跳得飞快,时而又沉下去,她努力让自己保持专注,替满江雪缠好了绷带才又低声道:“完了,我冷静不下来,怎么办?”
满江雪正要出言宽慰,忽听一名弟子入了殿来,隔着帘子说道:“尹师姐,宫门口来了辆马车,是梵心谷的人,说是来找你的,快出去看看罢。”
“这么快?”尹秋没忍住慌了神,急忙站起来,无措道,“我、我都还没……等一等!让他们等我一会儿!”
那弟子应了一声,回去传话。尹秋踱着步子,一下不知该做些什么好了,满江雪说:“束发更衣,东西就不必带了,你去了那边以后应该什么都不缺。”
“哦……对对,束发更衣。”尹秋念念有词,手忙脚乱地换了套干净衣裳,对着铜镜整理好了仪容,还不忘将蛊毒的解药翻出来揣在身上,她往门口跑了几步,又折回身扑进了满江雪怀里。
“打论剑赛都没见你这么慌张过,”满江雪失笑,“又不是头一次见面了。”
尹秋唉声叹气道:“我也奇怪呢,小时候没定性,害怕这,害怕那,但跟在师叔身边长大以后,我其实把你的作风学了好些,已经很少有什么事能让我慌成这样了。”
“这不一样,”满江雪拍着她,“亲人分散,久别重逢,慌乱是人之常情。”
“那师叔怎么不收拾一下?”尹秋抬头,“你没换衣,也没束发,要这样直接出门吗?”
满江雪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说:“我不同行,我只送你。”
尹秋不免感到失落:“为什么?”
满江雪说:“你们父女相认,我不便在场,该给你们独处的空间。”
“可师叔又不是外人……”尹秋说,“你不陪着我吗?”
“你爹陪着你,”满江雪说,“这还不够?”
尹秋闷了片刻,倒也不想把气氛弄得太沉重,只好打趣道:“我知道了,师叔是害怕了,你不敢见他。”
“嗯,”满江雪顺着她的话道,“你说对了,我的确不敢见,聘礼都还没备好,这么快就见面我确实没什么底气。”
听见“聘礼”二字,尹秋神色微愣,继而红着脸道:“什么呀……”
满江雪笑了起来,又揶揄道:“再说情敌相见,少不得要打上一场,我和你爹若是打起来,你帮谁?”
尹秋傻了:“别胡说八道了!我自己去还不行吗。”
“那就别耽搁了,”满江雪不再逗她,拉过尹秋的手,“趁着时日尚早,快去罢。”
尹秋心情复杂,一想到公子梵这时候就在宫门口等着,心里真是又欢喜又忐忑。她脚步拖沓,被满江雪带到了廊子里,正要下阶时,尹秋又拽着她回到殿里,把门关了起来。尹秋说:“师叔真的不陪我一起去?”
满江雪见她关了门,便倾身靠近尹秋,抵着她的额头说:“你只为自己想,也该为你爹想,你觉得他见了我,会不会也无所适从?”
“但我这一去,可能不会很快回来,”尹秋抠着手指头,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会想你的……”
满江雪眼眸低垂,看着尹秋面色微红,像染了一层红霜,望着她的眼神里噙满了依恋与不舍。满江雪温声软语道:“这是自然,我也会想你。”
疏香袭来,冲淡了苦涩的药味,尹秋顺手勾住了满江雪的脖子,在她侧脸贴了贴,说:“那我要走了,师叔是不是……”
肌肤相触,传来了细腻光滑的触感,满江雪单手把尹秋环在怀里,明知故问道:“你要什么?”
尹秋看了她一眼,又飞快把视线移开,声若蚊呐道:“我要……我要师叔亲我。”
满江雪微微翘起了嘴角,站起身来:“每次都是我亲你,你怎么不主动亲亲我?”
尹秋说:“那你还站这么直,我个头没你高,亲不到。”
“那我给你端个凳子来,”满江雪侧身,“等着。”
“倒也没这么费劲!”尹秋缠着她,红着脸道,“你抱一抱我,或者弯弯腰不就行了?以前不都这样么。”
满江雪一本正经道:“我手疼,腰也疼,你自己想办法。”
“别欺负我了!”尹秋抓着满江雪不放,催促道,“快一点嘛!时间不够用了!”
她说着,原地跳起来,满江雪眼疾手快地单手将她一接,把人稳稳搂住,尹秋便抬高了腿圈住满江雪,猴子似地挂在她身上,随后尹秋垂下了头,对准那张因着伤病而不如往日红润的唇亲了过去。
殿里燃着灯火,烛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了纱幔上,风一吹,纱幔轻柔翻飞,影子也跟着晃动起来。满江雪不久前才喝过药,口齿间的药味还没散,尹秋一大早就吃了小半包蜜饯,她是甜的。满江雪尝到了她的味道,觉得这点甜刚刚好,不会太腻,也不会太淡,能恰到好处地掩盖掉她嘴里的苦涩。
一吻作罢,尹秋抬起头稍稍离远了些,看了满江雪一会儿,又凑过去亲了她一下,心满意足道:“盖了章,师叔就是我一个人的。”
满江雪仅用一只手也能把尹秋抱得很紧,闻言,她也回了尹秋一个轻轻的吻,说:“有来有往,你也是我一个人的。”
“我不在宫里,师叔每天都要想我,”尹秋说,“不准想别人,也不准看别人。”
满江雪说:“别人是谁?”
“所有人,”尹秋说,“喜欢师叔的人可多了,他们只是不说而已,我可都知道。”
“那也没你多,”满江雪说,“从小就给你收拾烂摊子,到现在也还不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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