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承认,尹秋只觉得意料之中,并未感到惊诧,她后退一步坐在了池边,瞧着傅湘道:“你不仅学过武,还学得特别好,我们这一批弟子当中,应该没几个人打得过你,对不对?”
傅湘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那你既然有这么好的功夫,为什么不留在明月楼?而且你爹又为什么要把你送到云华宫来?”
傅湘皱了皱眉,有些泄气道:“我爹……不知道我会功夫。”
果然如此!
傅岑果然是不知情的。
“所以你是故意瞒着他的,那你来云华宫是想做什么?”猜测被接连应验成真,尹秋不但不欣喜,反而沉了点心。
傅湘没有回答这话,而是反问道:“你今日会试探我,肯定不是临时起意,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尹秋说:“能有谁跟我说什么?是你自己先前说了大话,这下被我试出来你早就学过功夫,那我因此问你几句又怎么了?”她说完,又补充道,“你紧张什么?”
相识以来,尹秋一向表现得温柔娴静,傅湘还从未领教过她的伶俐口舌,当下不免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傅湘低哼一声,略显不耐道:“我自己学来的功夫,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有问题?”
尹秋没有被她带偏思路,仍是沉静道:“我不关心你为什么要隐瞒会功夫的事实,诚然我也管不着,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选择来云华宫。”
发觉尹秋大有不得到确切答复不罢休的势头,傅湘思索一阵,回道:“早就跟你说过了,我根本不在乎当什么明月楼的少楼主,我爹不喜欢我,楼里的人也不认可我,那我白费功夫讨好他们又有什么意义?与其在明月楼受气,倒不如来云华宫求个前程,我在宫里,可比在楼里要舒坦多了。”
她这话说得不无道理。
将心比心,若是换成尹秋自己,她只怕也不会愿意待在明月楼,爹不疼娘不爱的,既是学武,哪里不能学?没有非要留在明月楼这个说法。
尹秋顿了顿,将落在脚边的佩剑拾了起来,又问:“可你自己也很清楚,你总归是要回去的,何况看你先前的意思,新弟子大会你还是会认真对待,那这么一来不就冲突了吗?你是不想留在明月楼才来了云华宫,可现在却又要为了回到明月楼而努力拜掌门为师,你到底做的什么打算?”
傅湘听得一阵语塞。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回明月楼,之所以会大老远跑回金淮城认亲,就是为了借傅岑之手将她送进云华宫,这是梦无归的计策。
而她来到云华宫后,首要任务便是替梦无归寻找一件物什,所以她从来都不认真学武,也从来都表明自己不想回明月楼,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那物什梦无归不需要她找了,反倒又要让她在新弟子大会胜出拜谢宜君为师,好重返明月楼夺取楼主之位,这一切的一切原都不是她本意,她只是听从梦无归的安排罢了,可这样一来,却是叫尹秋起了疑心,成了个矛盾的结。
而个中实情,傅湘也不能全盘托出,她只能守口如瓶,一个字也说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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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傅湘才启声道:“我是认命了,原本我的确不想回去,可这次我爹大婚,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把少楼主一位白白让给别人,从前我是想着新弟子大会可有可无,敷衍了事便是了,但如今形势不同,我的选择也就不同,八月新弟子大会,我会全力以赴的,小秋,对不住了。”
尹秋愣了愣:“全力以赴是好事,你跟我道歉做什么?”
“我知道你也想拿第一名,”傅湘说,“你想离满师叔近一点,拿不到第一名就得分配到别的峰脉,甚至还有可能被送出宫前往各大州城,以前我不想赢,既是为了不回去,也是为了成全你,但现在不一样了,我要想成为少楼主,就只有拜掌门为师这一条路可行,否则我爹不会接我回去的,而你说什么也赢不了我,所以我只能先跟你说声对不住。”
尹秋笑了起来:“又在说大话,你怎么就笃定我赢不了你?”
看见她的笑容,傅湘顿感轻松许多,也摇头轻笑道:“你方才已经败了,不是吗?”
“谁说我败了?”尹秋从池边跳下去,走了几步靠近傅湘,“或许别的方面我的确不如你,可新弟子大会上,我们只能用武课学来的功夫较量,不能用别的功夫,你不一定就稳操胜券的。”
傅湘略略颔首,瞧着她道:“功夫是一样的,这没错,可你别忘了,我比你早学武很多年,根基比你稳,越是一样的功夫,就越能看出差距。”
“我不会气馁的,”尹秋说,“若我能在劣势之下打败你,那才是我的本事,对吗?”
凉风拂过,卷起尹秋额前的碎发,衬着她一双含笑且自信的眼眸。
“你变了,”傅湘说,“跟以前不一样了。”
“人总是要成长的,”尹秋还是笑,“师叔总是教我,不论什么时候都要有自信,我一直记着师叔的话,你也是,但你可不要自信过了头,万一新弟子大会输给了我,可别哭鼻子。”
“我才不会哭鼻子,”傅湘大笑,“你才是爱哭鬼,动不动就哭哭啼啼。”
尹秋说:“是呢,我就是爱哭鬼,那怎么办?我现在就有点想哭了。”
她说完这话,眼圈不知为何一下就红了,傅湘凝视着她,脸上带着笑,可眼睛却是跟着尹秋一起红了起来,傅湘说:“你是个坏人,别人算计我就罢了,连你也来跟我耍心眼儿,我这些天心力交瘁,回来后还得被你套话,我的心快疼死了。”
这一瞬,浓浓的愧疚与自责汹涌而出,占据了整个胸腔,尹秋泪盈于睫,猛地抱住了傅湘,颤声说:“对不起,傅湘,我伤了你的心,你打我罢,骂我罢,我没见你哭过,你千万别哭,不然我也要心疼死了。”
傅湘更用力地回抱住了尹秋,至今还不算长的人生中,她从未这样用力地抱过一个人,泪水在她眸中打着转,却是倔强地没有落下来,她哑着嗓子说:“我不哭,你也不准哭,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八月之后,我们很有可能就要分别了,今后也许会很久都见不了面,你要记着我的笑,我也要记着你的笑,”她说着,抬起脸冲尹秋咧开嘴笑了起来,“小秋,把眼泪收回去。”
尹秋强忍着心中的悸动,泪眼朦胧地看着傅湘,说:“你笑得好丑,还是别笑了。”
傅湘说:“你笑得更丑,比我还丑。”
尹秋说:“那我偏要笑,就丑给你看。”
她话音一落,傅湘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尹秋看着她的脸,也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尹秋说:“傅湘,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傅湘眸光动容,说:“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拉钩!”
“好,拉钩,一百年不许变!”
作者有话要说: 依稀记得之前有小可爱说傅湘和秋秋也不错,看清楚了!这可是纯洁的友谊!
第71章
谢宜君沐完浴更了衣,回到寝殿整理了一番仪容,对叶芝兰说:“去把江雪请到梅园,我与她有场话要谈。”
立春后乃是多雨时节,云华山被雨水清洗了几场,四处都蔓延着清新的春意,谢宜君提前到了,落座在亭中煮了茶,焚了香,静坐了须臾,那梅林中便缓缓显现出了一道雪白挺拔的身影,像是点缀在红霞间的一朵白云。
山上的春日来得早些,园中的梅树都换了新叶,花骨朵挤出来,含苞欲放,人自花丛而来,少不得要沾上一身水气,湿了袖袍。
“远在金淮城就听闻诸多流言,今日回来了,正好与你细说,”谢宜君斟了茶,伸手推过,“坐。”
满江雪脱了锦袍,卷起微润的袖口,纤细的手腕轻抬轻放,捏起那茶盏品了一口,说:“当日不辞而别,未与师姐打声招呼,你不要放在心上。”
谢宜君似笑非笑:“我敢与你计较?一个有胆量闯入紫薇教的人,捧着还来不及,又岂敢怪罪?”
满江雪唇角略弯,指尖搭在桌面轻敲了几下,说:“既然外头早已传开,我也就不多赘述了,你只说你想谈什么。”
谢宜君看了她一眼,低头嗅着茶香,淡淡道:“紫薇教总坛被毁,你成功将尹秋带了回来,当夜具体发生了些什么,我算是略有耳闻,我现在比较想不通的一点是,南宫悯为何那般轻易就放过了你们?且事发至今已有多日,紫薇教竟半点动静也无,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当事人却是没什么反应,你不觉得蹊跷?”
“蹊跷,”满江雪说,“但我猜不出原因。”
谁能知道南宫悯在想什么?
谢宜君说:“火是谁放的?”
满江雪说:“一个戴面具的男人,还不知他的来路。”
谢宜君沉思片刻:“是敌是友?”
满江雪说:“目前来看不像是敌人,但也不像友人,”她说到此处顿了顿,又道,“这人很神秘,我不曾与他打过交道,姑且可以暂时不管,倒是另外两个人,是与我们云华宫有过一次渊源的。”
谢宜君反应很快:“是不是一个紫衣女子,还带着个小姑娘?”
满江雪说:“正是,如果没有猜错,那紫衣女子,应该就是年前替怀薇打伤秦筝的那位女侠。”
“我听闻此事后,也联想到这上头来了,”谢宜君眯了眯眼,“不过巧得很,此番明月楼一行,我倒是和她们碰上了面。”
满江雪抬眼道:“可有弄清来历?”
“那女子名叫梦无归,”谢宜君说,“是九仙堂九仙之一。”
九仙堂?满江雪略感意外,随后又露出了然神色:“既是九仙堂,那便不奇怪了。”
难怪那女子不仅能拿到紫薇教总坛的地形图,还敢在南宫悯面前说来便来说走便走,若是换了旁人,的确离奇,可她要是九仙之一,也就算不得稀奇了。
“看来那孩子还是个宝贝,”谢宜君轻笑一声,“前有神秘门派愿意为她攻打紫薇教,后又有素来不轻易走动于世的九仙堂出面保驾护航,有点意思。”
满江雪没接这话,心里却很清楚谢宜君此话何意。
能够为了尹秋的安危做到此等地步,定然不会是一时心血来潮的大善人,那面具男人和梦无归,极有可能与沈曼冬有着不为人知的关联。
“当年如意门伤亡惨重,有本事的人几乎都死绝了,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但也只是些无名之辈,”谢宜君眸色深沉,若有所思道,“且那些人中还有不少都入了我们云华宫,剩下的一些也都做回了平民,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即便有几个下落不明的,要想成为九仙堂的人也极其不易,更不提还坐上了堂主的位置,所以梦无归不太可能是如意门旧人,而那面具男人分明势力不小,也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能轻易蜕变而成的,他么,应该也不会是如意门旧人。”
今日是阴天,天色却有些亮堂,光线透过竹帘而来,映着那茶水中微微泛起的涟漪,满江雪伸手拨着香雾,说:“但能为了营救尹秋出入紫薇教,即便他们不是如意门旧人,也一定和如意门有莫大的牵连。”
“难道是曼冬?”谢宜君眉心一跳,推测道,“她手握圣剑,被多方势力暗中追查,表面上看只有我们云华和紫薇教对她展开搜找,但实际上哪个门派不想先找到她?若是曼冬不方便抛头露面,听闻尹秋落入南宫悯之手,所以叫这两人前去相救,倒也不是不可能。”
满江雪却是摇头:“倘若是师姐在背后操纵,那她为何不回宫与我们相认?”她抬起头来,看着一只鸟雀落在梅枝上,“假如师姐果真活着,她迟迟不肯回宫,究竟是在躲什么?”
谢宜君倒茶的动作一顿,眉眼染上了几分莫测:“若是那梦无归与曼冬有牵连,而明月楼却能请到梦无归出山,那就说明,明月楼势必也不干净,若非有交情或是利益往来,傅岑有多大的排面能请到梦无归去庆贺他娶小老婆?”说到此处,她意味深长哼笑一声,“如今看来,明月楼后继无人,只得一个女儿,傅岑却将唯一的骨肉扔到我这儿来,怕是别有居心了。”
满江雪侧脸看着她:“照你这么说,傅岑与梦无归有所来往,梦无归又可能与师姐是一路人,那他们没道理瞒着我们,如你这般分析下来,反倒像是他们要对付云华宫似的。”
梦无归与傅岑有没有这心思自然另当别论,沈曼冬若没死,她对付云华宫干什么?她难道不该尽快回来与尹秋相认么?抛下女儿和故人与那两人混在一处,这显然不合理。
“确实也有些说不通……”谢宜君眉头深锁,末了长叹一声道,“罢了,有关曼冬的事,一向都是个谜,仅凭猜测也不过是纸上谈兵,我如今要防的,又多了个明月楼,真是头疼。”
“新弟子大会在即,”满江雪说,“傅湘若是拔得头筹,你便该允诺收她为徒。”
“她倒成了个变数,”谢宜君揉着额角,“我从前不太关心尹秋,不过听说她天赋尚可,又极为用功,如今想来,那傅湘是要不得了,眼下就盼着尹秋争点气,新弟子大会,她能拿第一名便好。”
满江雪自然也想尹秋能出类拔萃,但也还是如实说道:“悬,她不一定能赢过傅湘。”
“我心中已有决断,”谢宜君沉声道,“不论她二人谁能胜出,尹秋这孩子,我都得留在身边。”
“若实在不行……”满江雪思索着,话却没说完,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算了,你是掌门,由你决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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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沉星殿的山路上,有一座跨溪而建的拱桥,满江雪闲来无事时,常会在那桥上站一会儿。
溪水清泠,自山巅流向山底,有任何的心绪与烦扰,只要在这桥上停驻须臾,也就随那流水一去不复返了。
惊月峰没有花香,这里只有三季长红的红枫,叶子落时,惊月峰就只有一片光秃秃的枫林,鲜有花卉,唯一称得上颜色亮丽的,便是满江雪为数不多较为喜爱的君子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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