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业苦着脸,缩在凳子上,一声不吭。
韦妻说:“死的几个人全都是我家公的结拜兄弟,他们那帮人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伙臭流氓!”
“跳过,这个上次你们说过了。”张三寺提醒。
韦妻一顿,随即疯狂快进:“十年前他们打死过人!”
张三寺给她当捧哏:“嘿,老当益壮啊这是。”
“你们不懂,像我们村,很讲究宗族制度的。各个村子之间的大规模械斗好要紧的,经常是一呼百应,拿起镰刀锄头就上了,民警根本不敢管的。”韦妻一脸煞有其事的表情。
“嚯,他们打死谁了?”张三寺道。
“一家刚搬来的外姓人。”说到这,韦妻鄙夷地看了韦老四蒙着白布的尸体一眼,“这帮老野仔是真的毒啊,他们把那一家人全打死了,断头的断头,断手的断手,断脚的断脚……”
“嚯,所以是那家人回来报仇了?”张三寺了然。
“你参与没有?”姜霁北转头看韦业。
“没有没有没有,我可没有,我老实得很。”韦业疯狂摇头,和自己老爹撇清关系,“全是我爸干的,我什么也没做!”
“为什么打死人家?”姜霁北没有给韦业思考与喘息的时间,咄咄逼人道。
一直“老表老表”笑嘻嘻地跟自己称兄道弟的人翻脸比翻书还快,韦业抱着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韦妻狠狠把抹布掼在矮桌上:“村里头都在传,那家人搬来我们村,刚好赶上村上在分地。有一块荒地种什么都不活,八姨讲那里风水不好,没有人愿意要。那家人捡了便宜,花了点小钱把地买了。”
“这帮老流氓就觉得他们家有钱呗,到处找人家麻烦,想问人家要钱花。哪个晓得那家人也是蛮硬气的,一来二去就杠上了,后来一整村的人都拿到铲子锄头打起来了。”她继续说。
丁慧听蒙了:“一整村的人怎么打?”
韦妻反问:“你讲咧?这个村里头的人都一个姓,你讲他们帮哪个?”
“老头子糊涂啊!”韦业坐在板凳上,把脸埋进一双粗糙的手里,叫苦不迭。
韦妻把话说了个痛快,声音更大了:“搞不好我们整个村都要遭报应!”
张三寺嗓门也跟着大了起来:“连我们外乡人都要受到牵连!瞧瞧,死了几个了!”
张三寺说完,没有人再接话。
灵棚里只有一只应急灯散发着惨白的光,照在每个人表情不一的面孔上。
突然,覃斯文警惕的声音打破了沉寂:“面粉上出现了脚印!”
一个离得近的村民也跟着大呼:“韦业!你老鬼回来了!”
众人一惊,齐刷刷扭头往灵堂望去,随即倒抽一口冷气。
灵堂门边不知何时多了半个人影!
那个人紧贴着门框站着,只露出左半边身体,空荡荡的袖管垂荡在半空中。
他的脸似乎被什么东西撕咬过,面皮被扯掉一半,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惨淡的白光打在那人脸上,却呈现出一种幽幽的青色。
他不知道站在那里偷窥了他们多久。
韦业猛地站起身,颤抖着叫了一声:“老爹啊……”
韦老四居然真的回来了!
“不是头七吗!不是头七吗!这鳖孙不守信用!”张三寺吓了一跳,赶紧从板凳上弹了起来。
覃斯文把丁慧护到身后,死死盯着韦老四:“难道他还和你商量好了起尸时间吗?!”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躲在门后的韦老四忽然动了!
他以一种诡异的速度移动着,朝灵棚的方向冲来!
众人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没几秒,韦老四就出现在了韦妻面前,张开血盆大口,冲她发出凄厉的嚎叫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想到的是,韦妻拿起板凳就往他头上砸:“装你妈神弄你妈鬼!”
每天下地劳作的农妇不容小觑,她这一板凳直接把韦老四的脑袋抽歪了。
“哎!那是你公公!”见状,韦业急得大喊,“给我老爹留个全尸——”
韦妻拿着板凳又是“哐哐”两下,左右轮流击打:“那你倒是先问老鬼会不会给我们留个全尸啊!”
韦老四的脑袋被抽得更歪,此时面朝向了覃斯文等一行人。
对上视线,韦老四转身向他们扑去:“嗷——!”
大家“轰”一声四下散开,却没想到院门仿佛被看不见的空气墙挡住了一样,根本跑不出去!
他们没办法,只能在小小的院子里寻找容身之处。
丁慧没有在逃跑上拉后腿,她虽然浑身发抖,但还是熟练地躲到了桌子下面。
覃斯文则站在原地,冷静地对着韦老四念起了旁人听不懂的咒语。
张三寺也躲远了。
他看着依然在逼近的韦老四,大声提醒覃斯文:“铁子!你咒语好像没有用!”
“闪开!”
就在这时,韦一心挥舞着他自己画的符纸,冲向韦老四。
他的符纸上画着的是他自己学会的符咒,从之前的效果来看似乎并不能起什么作用。
这一次,韦一心划开了自己的右掌,让鲜血浸染了符咒。
随后,他狠狠地将符纸拍到了韦老四的身上:“收!”
符纸上的咒语吸了人血,竟然变得鲜活起来!
黑色的咒语倏地从符纸上脱离,像藤蔓一样迅速爬上了韦老四的手脚,将他的尸身死死地定在原地。
“我撑不了多久!你们快用火烧他!”韦一心双手结印,背对着众人大喊。
早就躲到隐蔽处的姜霁北从口袋里掏出了池闲给他的打火机,问:“可以用这个吗?”
“可以。”旁边的池闲叮嘱,“要小心。”
“先不动。”姜霁北盯着纠缠在一起的韦一心和韦老四,“再观察一下。”
没想到,覃斯文竟然抢先一步。
他把桌边的炭火盆掀倒,用钳子夹着刺啦作响的火炭往韦老四的身上摁。
可是,普通的火焰对韦老四并没有什么用处。
通红的火炭在接触到他冰冷的身体时,竟骤然熄灭,只留下一些焦黑的痕迹。
“火没有用!”覃斯文着急地大喊,额头上渗出汗水。
与此同时,韦一心爆发出一声惨叫:“啊啊啊啊啊——”
众人被他的惨叫声震住,不由得朝他的方向望去。
韦老四虽然被定在原地,但手脚尚能移动。韦一心离他太近,被一把抓住了脖子。
黑色的符咒毫无仁慈之心,它们不分敌我地顺着韦老四的胳膊爬到了韦一心的脖子上。
没过几秒,韦一心的脖子上就布满了乌黑的咒文。
“我去你大爷的!你快放开他!”见状,张三寺抄起小板凳,对着韦老四仅剩的一只手臂一顿乱砸。
那条僵直的胳膊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却纹丝不动。
被掐住了脖子,韦一心原本就鼓胀的眼睛更凸出了:“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他拼命用双脚蹬地,尽力保持平衡,左手护着自己的颈脖,好让呼吸顺畅一些,右手则在自己的衣兜里不停摸索。
紧接着,韦一心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了的黄色符纸。
符纸已然沾上了他的血,变得斑驳不堪。
韦一心松开手,符纸立刻朝着韦老四的额头悠悠地飘去。
就在符纸快要飞到韦老四额上的时候,田间忽然吹来一阵风,符纸仿佛被卸力一般失去了生机,飘落在韦一心的脚边。
韦一心瞬间露出了绝望的眼神,哀号一声:“啊——”
“韦一心!”姜霁北低喝一声,将手中的打火机翻折起来,把枪口对准了韦老四。
但是他并没有扣动扳机。
用余光瞥见姜霁北的动作,韦一心的神色从痛苦变成了惊惶:“陈寂阿哥,危险……你别过来!别——”
乌黑的咒文已经从他的脖子爬到了脸上,一闪一闪地冒着金光。
听到韦一心凄厉的阻止声,姜霁北眸光一闪,一时间头脑有些发热,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几欲按下去——
“再等等。”旁边的池闲冷静地出声阻止了他。
听到池闲的提醒,姜霁北发热的大脑顿时冷却下来。
他盯着韦一心,收紧了握住手枪的手指,又默默地松开了。
他们继续看着韦一心。
咒文在韦老四的身上并不明显,可到了活人的身上,他们才发现,咒文正在蚀刻着韦一心的皮肤。
咒文越勒越紧,韦一心整张脸被勒成了无数的小块:“你们都别过来……别过来……”
他挣扎得更为猛烈,他伸出右手,往符纸飘落的地方狠狠一攥。
韦一心右手的伤口本就没有愈合,被如此狠狠一攥,更是洒出了一大摊血液。
血液洒落在符纸上,符纸瞬间炸开熊熊的火焰,把韦一心和韦老四都裹于其中。
“啊!韦一心——”
躲在桌下的丁慧捂着双耳,发出绝望的尖叫。
烈焰之中,韦老四也发出了痛苦的嚎叫:“啊啊啊啊啊——”
他一把把韦一心掼在地上,想要逃开,却因为咒文的束缚而无法离开原地半步。
韦一心则被摔在地上,像死鱼一样弹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见此情景,覃斯文瞳孔一缩,不由自主地向火海里冲去。
还没跑几步,他就被张三寺一把拉住。
“干哈呢!多大火啊还往里面冲。”张三寺紧紧抱住覃斯文的一边胳膊,大声阻止。
“娃仔还在里面呢!”覃斯文盯着火海里的韦一心,神色焦急,“他是为了救我们——”
冷眼旁观的池闲开口道:“火就要熄灭了。”
果然不出他所言,烈火只烧了短短一瞬,便倏地熄灭了。
火光熄灭的瞬间,韦老四的身体“嘭”地一下碎裂开,变成了一截一截的焦炭,摔得遍地都是。
韦业“咚”的一声跪倒在地:“阿爸——”
见火焰熄灭,覃斯文用力挣脱了张三寺的束缚。
他冲上前,一把抱起韦一心:“韦一心!”
韦一心身上没有被火焰灼伤的痕迹,之前遍布颈脖和面部的咒文也已经消散。
但在深深的刻痕下,已然能看到动脉的切口和乳白色的脑花。
“阿哥,你离我远点,小心我的符咒……”韦一心并不知道身上的咒文已经消散,他用尽残存的力气,试图推开覃斯文。
躲在桌下的丁慧也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韦一心身边,跪坐在地,眼泪不停往下掉。
“没事了,没事了。”见韦一心被勒得四分五裂的脑袋,覃斯文不敢用力,只能轻声安慰他,“你做得很好,你是一个很厉害的法师,比你八姨厉害多了……”
听到此话,韦一心一抖,动脉的切口冒出一个小泡。
他扭过头,圆鼓鼓的眼睛忽然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姜霁北。
接收到韦一心的目光,始终没有出手的姜霁北一顿。
他有话要跟自己说。
姜霁北收起打火机,走到韦一心面前,轻轻地蹲了下来。
池闲跟在他身后,停下脚步。
韦一心看着姜霁北,强忍着疼痛,断断续续地说:“八姨……八姨是个骗子……她根本不会什么法术……她对付不了韦老四,怕弄巧成拙,自己先跑了,喊我留在这里帮她拖延时间……”
“跑……你们快跑……离这个村子——”
少年的眼泪从眼角渗出,融进脸上的血沟消失不见。
他连话都没有说完,便在覃斯文怀里咽了气。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韦一心也死了ovo
备注:此处有修订并改动剧情。
第40章 上路(11)
覃斯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却随着他身体的抖动变得断断续续, 最终变成了一声一转三折的叹息。
“覃斯文,你太入戏了。”见覃斯文的反应,姜霁北提醒他, “他们都是电影里的npc。”
“也有工作人员!”覃斯文看他一眼, 声音沙哑地回答。
姜霁北的冷静在这种场合显得不合时宜:“就算是真人,他们也能活着离开的。”
覃斯文的眼睛里泛出红色的血丝:“可是他已经死了!”
覃斯文这个人初见时话不多,看似沉稳, 防备心很强。
然而从他对中邪的小女孩使用重瞳就能看出来, 覃斯文实际上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重情, 且感情用事。
而今, 他又因为韦一心的死陷入了愤怒。
“一定要找到八姨!”覃斯文抱紧韦一心的尸体,斩钉截铁地说。
“一定要好好安葬韦一心啊!”丁慧颤抖着哭出声来。
一旁的韦业捡拾起自己老爹被符咒烧成炭块的尸体, 止不住地哭号:“走啦, 老爹,走吧, 这下好好地上路了……”
听着从人群中传来的哭号声, 姜霁北在心里叹了口气。
世间并没有那么多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将死之人也有可能揣着数不清的秘密。
死人,也是会说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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