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啼掩去眸中笑意,温声道:“这几月苍鹭山频生怪事,宫中每隔半月便会死一名仆从,死状极其凄惨,被人剥皮抽筋,眼耳口鼻皆被水银封住……这事还未料理,山下又接二连三出事……”
“月前,沧州荇洲城发生了一件怪事,一只野猫被吊死在河边的老槐树上,眼珠被挖去,皮毛也被剥尽。刚开始无人在意,谁想,连续几日都发生了同样的怪事。因是野猫,也没人有那闲心去调查。”
“数日前,晨起的渔夫在那棵吊死过野猫的树上发现了一具人尸,其死状与数日前的野猫相同,之后的每日都是如此。城内官差查了数日都无结果,死猫与死者被发现是在清晨,夜晚巡逻的官兵并没发现任何异状,人们怀疑是妖邪作祟,找了城中有名的道士,皆无果。”
苍鹭山在沧州境内,百里之内最近的便是荇洲城,一旦有邪祟,矛头第一个指向的便是苍鹭山。而最有力的证据是,自荇洲城出事后,苍鹭山便不再有怪事发生。
青啼:“那些道士们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结伴闯入苍鹭山兴师问罪,甚至不由分说就动手,有几个妖族弟子被打伤,至今还卧床不起,我只得下令封山,加强山脚的结界,才让那些人消停下来。”
青述与无尘仙尊约定过,不会滥杀无辜,不会随意伤害人族,他们谨遵当日承诺,忍气吞声憋到现在。
“父皇管束苍鹭山那么久,从未出过这档子事,我刚一接手就出现怪事,甚至殃及到人界,”青啼神色忧伤,盯着虚空某一处,“妖族避世已有几十年,战力早不如从前,我信我族中之人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想要洗脱污名,只能找出真凶,可忙碌了那么久,硬是连那作乱之人的身份都没查出来。”
晏离舟指出问题关键,问道:“这跟修罗幻境有何关系?”
青啼:“数日前,我被那妖邪蛊惑,不知身陷幻境,幸得辨别出一丝异样,才没成为那只邪祟的盘中餐,可惜我修为不济,被它逃脱。经此一遭,我发现它一件秘密,并在它身上找到了这样东西。”
青啼从怀中掏出一颗珠子,晏离舟与瀛朝雪一同往他手心看去。
珠子只有青啼半个掌心大小,珠内充斥着汹涌澎拜的黑气,叫嚣着像是要冲破壁障。在那股浓黑中,一张狰狞面孔突然闪现,张开大口朝晏离舟扑来。
晏离舟吓了一跳,鬓发松散垂落,青啼像是看出他惊吓后的强忍淡定,眉眼里带着笑意,轻声问道:“泷月君看到了什么?”
晏离舟:“女鬼。”
瀛朝雪:“鬼?”
晏离舟听出他话里的否定,问道:“大师兄看到的是什么?”
瀛朝雪抿唇不答,青啼察觉他不想说,适时插话道:“这颗珠子会幻化出每个人心中最为恐惧的东西,你们看到的自然不一样。那妖邪善用幻术,作恶前会将人拖入修罗幻境中,在无知无觉中将你杀害。”
青啼:“修罗幻境亦真亦幻,它并不是单纯的梦魇,破了局就能出来。打个比方,或许你现在仍在那妖邪为你设置的幻境中,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晏离舟面色发白,被青啼的话唬住了。
【阿离别怕,他是吓唬你的】
晏离舟呆呆地看向青啼,就见对方正满含笑意盯着他。晏离舟不确定青啼话中的真假,他脑子逐渐混乱,青啼那张如花面容在他眼前分裂成了数块残影,让他误以为眼前的事物都是假的。
“固守本心。”瀛朝雪伸手按住晏离舟,晏离舟恍然回神,汗湿了整件里衣。他迷茫地望向一脸担忧的瀛朝雪。
再转眼,青啼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一脸歉疚地收起珠子,“这珠子是那妖邪的东西,威力虽不及它一半,却也能迷惑人心,泷月君没事吧?”
晏离舟本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就见青啼双手作揖,向他们躬身道:“父皇身体抱恙,青啼自知能力不足,还请两位仙君帮忙,苍鹭山定会答谢两位仙君的恩情。”
晏离舟想要拒绝,一脸正气凛然的瀛朝雪扶起了青啼,郑重道:“大皇子不必客气,恩情就免了,我和离舟也有事要拜托苍鹭山,你不说,我们也会帮忙。”
晏离舟:“……”
我们?你答应前能不能先问问我的意见?你瞧瞧我这弱不禁风的小模样!?
……
青啼原想领着瀛朝雪和晏离舟去正厅用早膳,晏离舟食欲不振,拒绝了青啼的邀约,瀛朝雪想留下来陪他,被他拒绝了。青啼似乎还有事想和瀛朝雪商量,走前特意嘱咐仆从给晏离舟准备点清粥小菜。
晏离舟正想睡个回笼觉,窗户突然发出几声‘咚咚’闷响。
经历种种惊吓,晏离舟的胆子大了点,不至于被这点动静吓哭。可他还是抱着千山月踟蹰不前。
窗外的人似乎等得不耐烦,大力推开了窗,露出一张长相秀气的少女脸庞。
“你还是那么窝囊呢!”一身青衣的青葵站在外面,笑容冷酷。
晏离舟抱紧了千山月,冷声回击,“你还是那么烦人呢!”
“你!”青葵怒目圆睁,想起什么,又重新勾起嘴角。
她抬起手臂冲晏离舟晃了晃,“我来这不是跟你吵架的,本姑娘捡到了一件东西,你想要吗?”
晏离舟抬眸,青葵手中拎着一条破抹布似的小白狗,它双目紧闭,浑身染血,俨然奄奄一息。
第21章
‘啪’脑子里某根弦断裂,晏离舟怒火升起,上前欲夺走青葵手中的小白。
青葵手腕一转,灵活地避开他的攻势,笑道:“我说过要给你了吗?”
晏离舟声音渐冷,“它没有招惹你吧。”
青葵吹了声口哨,满脸写着欠扁,“看不出来你还会反抗,我以为你只会被人踩在地上呢。”
晏离舟不理会她的挑衅,青葵也不在意,直接切入正题,“你帮我一件事,我就将它给你。”
晏离舟:“什么?”
青葵:“你得帮我抓住那只邪祟。”
晏离舟:“青啼方才跟我师兄提过此事,我师兄答应帮他了。”
青葵笑容收敛,沉声道:“现在是我跟你提条件,你就说你愿还是不愿吧?”
她这不是多此一举?
晏离舟深吸口气,他原想等着瀛朝雪回来,说上几句好话,好打消瀛朝雪带他一同去驱邪的打算。笑话,有瀛朝雪在,犯得着让他这个拖油瓶跟去吗?
结果,瀛朝雪没回来,倒是来了这个烦人精。
“你都觉得我是废物了,为何还要找我帮忙?”晏离舟不解。
青葵:“我看到你跟那只女鬼打架了。”
晏离舟面露诧异,“你也看到她了?”
青葵:“我和你在同一个幻境里。”
青啼说过,修罗幻境只会呈现当事人心中最为恐惧的东西,就算同在一个幻境,青葵看到的东西应该跟他不一样才对。
“你到底答不答应?”青葵语气强硬地打断晏离舟的神游,颇有种晏离舟不答应,她就要揍人的架势。
晏离舟内心纠结,他不想再面对那只想要将他剥皮抽筋的女鬼,可小白还在青葵手上。虽只有几面之缘,白狗却帮他杀过蛇,这些暂且不提,那也是一条生命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管它干什么]
有一道声音混入他的思绪中,晏离舟一怔,千山月察觉他的异样,关心的问了一句。
晏离舟摇摇头,那不是他的声音,也不是千山月的声音,是自己幻听了吗?
青葵见晏离舟不说话,脸色耷拉下来,隔着窗,她突然扯下衣襟,晏离舟来不及扭开脸,余光瞥见一抹红色,他目光转回,落在她左肩那枚桃花形状的红痕上。
这是……
青葵拎着白狗,威胁道:“这是连心咒,你如果不答应我,我立刻就转移到他身上,老废物和小废物,两人凑到一块,正好般配。”
晏离舟:“……”这女人好毒,她竟然让他跟一只狗结亲?
脑中有东西一闪而过,晏离舟像是明白了什么,不敢置信地看向她手中的白狗。师尊说连心咒只能转移给族中之人,青葵敢这么说,那证明小白也是妖族的人了?
青葵见他又不说话,她本就没什么耐心,催促道:“磨磨唧唧的,还是不是男人了?”
“我……答应。”晏离舟忍了又忍,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那小东西,他只能妥协。
青葵见晏离舟同意后,信守承诺将白狗扔还给他。
她倒不怕晏离舟反悔,反正连心咒在她身上,晏离舟敢变卦,她生气起来,到时候转移的目标是什么东西就说不定了。
她那些成天没事干,就爱作妖的哥哥们不是上赶着想要嫁入无尘宗吗?
她偏偏要挑一个她不顺眼的,晏离舟厌恶至极的。
小白似乎闻到了晏离舟身上的气味,一到他怀里就开始哼哼唧唧。晏离舟手足无措地抱着它,生怕自己不小心就碰到它受伤的地方。以防万一,这次出来,晏离舟将原主药柜里的灵药全部带了出来,他倒出乾坤袋里的所有药瓶,喂它吃下几枚丹药,又用湿帕擦去它身上的污浊。
青葵倚在窗边没走,见此情景揶揄道:“看不出来,你对这小废物还挺上心的。”
晏离舟抬眸看她,反问道:“你认识它?”
青葵懒懒道:“算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吧。”
不需要青葵再解释,晏离舟已经猜出这只小白狗的身份了。
不是他蠢,实在是祁白茶的妖形太具有迷惑性了,任谁看都会觉得这是条狗。
祁白茶跟着他过来,是来找他报仇的,还是想回家的?
青葵:“我看他半死不活地躺在草丛里,心情好就将他带回去又打了一顿。”
晏离舟闻言动作一僵,窗外的少女笑容明艳,衣襟大喇喇地敞开着,丝毫不知‘避嫌’两个字怎么写。
“怎么,想要替他出气,”青葵冷笑,“从小到大,我那些哥哥们折腾他千百遍,他就是不死,都说贱名贱命,他不跟我父皇姓,倒是跟他娘取了个好名字。”
眼前的少女明明是笑着的,说出的话却极尽恶毒,做的事也不入流。
青葵:“看什么看,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晏离舟:“你娘来了。”
青葵一惊,急忙左顾右盼,廊檐紫藤垂落,日光遮蔽,偌大的庭院没有半个人影。
青葵心知自己被骗,咬牙切齿道:“你敢骗我!”
对付无理取闹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可他忍不下这口气。
晏离舟:“他是你弟弟。”
青葵:“我家最不缺兄弟姊妹。”
说出这句话后,晏离舟就后悔了,他们知道祁白茶跟他们有血缘关系,却还这么做,那说再多都只是枉费口舌。青葵傲慢随性,凡事都放在明面上说,看着窗外少女,晏离舟又觉得,她不像想象中那般刁蛮任性。
晏离舟不再争辩什么,青葵又挑衅了两句,被晏离舟无视后也不再说话,她这次不吵不闹,坐在窗子上看着晏离舟忙碌,晏离舟可以不和她说话,却无视不了那如刀的视线。
“入夜我再来找你。”青葵总算觉得无趣了,和晏离舟约好时间,起身走了。
晏离舟:这就是你说的少有的美人?
【我觉得她挺好看的】
晏离舟那句‘我讨厌她’生生咽回了肚子里。他错了,他不应该拿一把剑的标准去衡量对比,或许,千山月喜欢的是青葵这性子。
祁白茶半梦半醒间察觉有人抱着他,那人怀抱温暖,指腹揉捏着他的爪子,温热的帕子擦过他身体的每一寸,空气中飘着的不再是腥臭的腐肉味道,他虚弱地睁开眼,模糊中看见了晏离舟的脸。
又是幻觉吗?
他嘴角漾起一抹讽刺,枉他百年修为,竟被一只小小的魇妖迷惑了神志。
晏离舟那个蠢货轻易就中了魇妖的幻术,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置身于魇妖的幻境之中。与其说他是被魇妖蒙蔽,更不如说是被幻境中的晏离舟蒙蔽。
过程难以启齿,他只分神了一瞬,就被一把锋利刀刃刺穿胸膛……
晏离舟动作轻柔地擦着狼崽的身体,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端出去的都是猩红的血水。仆从又进来换了一盆新的热水,晏离舟眉心直跳,拧干帕子继续给祁白茶擦拭身体。
他只知道祁白茶身世可怜,如今直面他的遭遇,内心难免会动容。
这狼崽就这么随意被人欺负,可见他的实力有多弱,他又何必为了一只乾坤袋怕到现在?他还是得坚持自己的计划,他得保护祁白茶,人在最虚弱的时候,会对帮助他的人心存感恩,希望祁白茶懂得知恩图报,日后不要杀他。
被清冷的雪松香包裹,祁白茶抗拒不了自己的本能,他想向那股温暖示弱,想要晏离舟多抱抱他。晏离舟不解他的意思,捏起狼崽的耳朵擦拭,酥麻窜遍全身,祁白茶发出痛苦地呜咽。
“怎么了?”晏离舟以为弄疼了他,怀里的狼崽与毛绒的触感一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变成人形的祁白茶,他缩在自己怀里,兽语变成痛苦的低吟。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告诉我,我才能知道呀。
晏离舟当日的话在耳边盘旋。
晏离舟,我好难受。
说出来后,你会安慰我吗?
祁白茶长睫微颤,双臂箍住了晏离舟的腰,自我挣扎了半天,他借着脑子糊涂,还是说出了清醒后死也不会说的话。
“师尊,我疼,你抱抱我。”
晏离舟一怔,这狼崽是在向自己示弱吗?
“仙君。”门外响起仆从的声音,瀛朝雪回来了。
这声呼喊唤回晏离舟的神志,他余光瞥见一抹深色物体,这才发现祁白茶正全身赤/裸,毫无遮蔽地抱着他。
他脸色发白。
草,这要他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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