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有没有怀疑过,走出去的跟走回来的,不是同一个人?”
他又茫然地「啊」了一声:“这……”
“他坐的那个位置离柜台很远,拿点餐的时候根本不方便,店里人又不多,他却从一开始就果断地选择了那个位置,这一点本来就很奇怪。
更重要的是,那个位置是店里唯一一个完全背对监控摄像头的位置,很难说他不是故意的。你当时有研究过反射吗?用玻璃反射或者别的什么能反光的东西还原人脸?”
徐帆揉了揉头发,叹出一口气:“能不能不要当我是万能的。分析影像资料应该是技术科的专业领域,对我来说超纲了大哥。”
“那就是没有。”
“你怀疑当时傅璟瑜找了个替身坐在那?”
“不是怀疑,是我确认了。这家店很快就关门了,我花了点时间才联系上那天在店里上班的一个员工。
据她说,坐在门口那个穿白衬衫的男人点单的时候说过自己是兰公大的研究生,在做一个社会实验,稍后会找人来顶替自己,试验结束后,小组另一个成员会来接他,请她们不要说破,影响实验结果。
她们觉得好奇,中途一直盯着他看。可以肯定,监控里傅璟瑜离开的那两次,确实是去换人然后又换回来了。”
“这么说,傅璟瑜真的有问题?”
“当时,我们以为江还是跟踪应呈到的胜利化工厂,但应呈的警惕心不会这么低,我还记得应呈说过这么一句话——「万一他跟踪的人不是我呢?」”
“你的意思是,江还当时是跟踪傅璟瑜到的现场?现场除了你们,只有……马琼和「X」?”
想起傅璟瑜目前正住在应呈家里,叶青舟的声音里淬有寒芒:“是,我就是这个意思。”
“傅璟瑜就是「X」?可……不应该啊,虽然DNA结果还没出来,但我做过指纹鉴定,傅璟瑜的指纹和十一年前绑架案里留下的指纹匹配,他确实是傅璟瑜本人没错,那……那当年的绑架案又是怎么回事?难道……”
“应该就是你想的那么回事。要么,指纹是造假的,他是冒充的……”
徐帆立刻打断:“不,不可能。当时谢霖和应呈一人给我送了一份样本,我两份都做了,就算他能造假也不能两份都造假吧?”
“那就只剩最后,也是唯一一种可能了。当年的傅璟瑜就是「X」,从绑架案开始,就是他自己一手导演的。”
他脑袋里乱成一锅皮蛋瘦肉粥。傅璟瑜就是「X」,绑架案是自导自演的,这段时间这么多案子都是他在幕后推动……
从小跟应呈一起长大的感情,为什么会这么恨他?
甚至想尽一切办法也要针对他?他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江还又是谁?
不行。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只能又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你先别着急,应呈怀疑傅璟瑜和江还有可能是兄弟关系,给我提供了他的DNA,我正在做比对,结果还没出来。
你提醒我了,我会再复核一遍他的DNA和十一年前失踪案里留下的DNA,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傅璟瑜本人。先别急着告诉应呈,等我结果出了再说。”
叶青舟幽幽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先打电话找你。现在谢霖出了事,我怕应呈也……但是那么大一个定・时・炸弹不能不管吧?”
“没说不管,这不有你吗?”
他磨了磨牙:“敢情你们拿我这个禁毒支队支队长当保安用是吧?”
徐帆嘿嘿一笑:“我四舍五入就是一残废,你要是放心,交给我也不是不行。我可告诉你啊,这小子现在跟连环杀人犯似的,一股子杀气奔他爸那要卷宗去了,「X」就是因为这「3.07特大纵火案」才朝谢霖打的黑枪,应呈也很有可能有危险,你要是不去我可就自己去了。”
“行,闭嘴吧你。我去就我去。”
他听对面一时没有声音,正要挂电话,却听叶青舟突然又开了口——
“等会,徐帆!”
“嗯?”
“千万千万,要注意安全。”
“嗯。”
挂了电话,徐帆走到了手术室门口,曹铭和陆薇薇正在门口守着。
陆薇薇把那团稀碎的锦旗拿到医院来了,正低头一针一线缝合,认真,仔细,一丝不苟,仿佛缝的是手术床上那个破碎的谢霖。
但那盏红灯还没灭掉,谢霖仍然生死未卜。他忽然想起应呈临走时的那番话,确实,不把那个幕后凶手抓出来,他也觉得没脸见谢霖。
他无声地站了一会,最后看了那盏红灯一眼,转身离开了。
等我,谢霖。
101、涌动
市局门口那摊狰狞的血迹无人清理,反而做为现场被保护了起来,提醒着每一个忙碌奔走的警察——
就在刚刚,他们的刑侦支队支队长在自家市局大门口,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狙击了。而现在,谢霖还躺在医院生死未卜。
黄志远匆忙把人都集合到了门口,便衣和制服协警汇滴成海,黑压压堵在门口,沉默看着谢霖留下的血泊,一种激烈的愤怒压抑成闪电,正包裹在这朵沉默的雨云之中。
“看见了吗?这血。”
没有人说话。黄志远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将心底翻涌的愤怒和悲痛克制住之后才说:“这是你们同事的血!就在我们市局大门口,犯罪分子居然猖狂到这种地步,这是能允许发生的事吗?
啊!维持社会秩序是我们的责任,而今天我们的同事居然在自己家里吃了黑枪!
从现在开始,咱们兰城市公安局,只办这一个案子,连自己人都保护不了,有什么资格去保护人民群众?
我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讨论咱们市局,敢动自己兄弟,我黄志远第一个不答应!
要是抓不到这个打・黑・枪的小畜生,咱们所有人都不用干了,丢人!听见了吗!”
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里响起了一阵排山倒海的「听见了」。
黄志远紧紧绷着五官,眉宇间流露出一种骇然的杀气,厉声说:“出现场,开工!”
人群迅速涌动起来,大家应了一声分工合作,有条不紊。只是在处理那摊血迹的时候,鉴证科的人仍然颤抖了一下。
而黄志远则像一尾大鱼似的,于人群中逆流而上,绕开整栋大楼,一直游进了地下停车场。
陈强已经发动好了车子等他,两个人一路无言,径直开到了应呈家楼下,然后直奔一单元601。
他们一脚踹开大门,只见房间里空空如也,似乎全然没有活人存在过的痕迹。
——「傅璟瑜」不在。
黄志远终于狠狠一拳砸在墙头,啐骂了一句:“他妈的!让他跑了!”
陈强一边打电话报了失踪,一边拽住他就走:“走,找那小子。”
“谁?”
他目光一凛,一字一顿道:“傅璟瑜!”
——
事情发生得突然,江还被一个人晾在了审讯室。
黄志远就这么冲了进去,抬起手直奔江还,他微微颔首,一动不动,木然地坐着,甚至不会反抗。
那一拳落下之前的那一瞬,陈强堪堪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发什么疯!这个局长想被薅了是吧?”
“薅就薅!他娘的老子怂过?老子今天非要揍这个小兔崽子一顿不可!你给我撒开!”
“黄志远!你现在揍他有用吗?”
他深呼吸一口气,终于放下了手,偏偏江还还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刚放下去的手忍不住又提了起来:“你欠揍是不是?我告诉你,现在谢霖中枪完全是你造成的!你最好烧香拜佛求爷告奶让他好好的,否则他万一出点什么事,我把你跟他埋一块!”
“应呈呢,他还好吗?”
陈强费了好大劲才拦住暴怒的黄志远,说:“受伤了,在医院。”
江还一个激灵,仿佛通了电似的猛一个抬头:“受伤了?很严重吗?现在怎么样了?”
陈强深深看了他一眼:“谢霖不值得你一问是吗?”
他低下头狠狠攥紧了手,不敢开口。他恐怕这一辈子都还不清欠下的这些鲜血了。
黄志远趁他这一个低头的机会和陈强互换了眼神,明确江还不会吃他这套,老老实实后退半步,把审讯的主战场交给了陈强。
现在市局这批新鲜血液都是他们一手训出来的,假如说应呈和谢霖的审讯默契是正在成长中逐渐改良的2.0版本,那么他和陈强的默契,就是战力满级搭配顶级属性的1.0成熟版。
这帮小子玩的可都是他们二老玩剩下的。只听陈强用慈祥缓和却字字珠玑的语调说:“谢霖在市局门口被人狙击,整个胸口被炸出个洞,子弹的碎片穿过他又炸到了应呈身上,他没事,但谢霖……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狙击手的身份。这一枪,等于是你开的。”
他颤抖起来:“我知道,是我的错。”
“不,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归根结底,错的是我们,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为你做任何考虑。”
江还一颤,他的神思飞越,回到了当年那个永远也看不见黎明的深夜。还有……那个干净透彻的男孩。
陈强似乎完全不在乎他有没有在听,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查不出当年的凶手了吗?其实我们什么都清楚。当年他也只是个孩子,能跑得出多远?
为什么最后我们放弃了?你好好想想是为了谁!
如果当年我们一逼到底让你说出真相,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错就错在不该对你这个孩子心软!谁能知道当年那个吓傻了的可怜受害者,会变成今天的从犯?”
他仍然记得当年应爱华把他送到傅家的那一天。他木然,呆滞,一问三不知,话也说不清楚,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而妈妈却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眼含热泪地把他拥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脸颊,温柔而亲昵地用自己的鼻尖碰他的鼻尖。
八岁那年,她激动地不能自持,又哭又笑,最后把他的手捂在掌心亲了一下,说「我们终于见面了,你有家了宝贝」。
那是他第一次被人叫「宝贝」,也是第一次认识到这凡尘间的真正童年该是什么模样。
但十年之后,十八岁那年,他像往常一样,说了句「妈妈再见」,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他这一走就没打算再回去。
陈强说得没错,错就错在他们当年不该为他着想。不该为了他的未来停止调查,不该为了给他更好的生活把他送到傅家,不该让他做了应呈的竹马,不该……不该对他好。
是的,全是他的错。
“你知道我们这一辈为了你付出多少吗?十一年前那桩绑架案,你以为自己真的做得天衣无缝吗?
你以为你父母为什么会同意建衣冠冢?
你知道你对应呈做了什么吗?这十一年来他从来没有放下过,他是最后一个见到你的人,他一直觉得如果自己当时有所警惕,或许就能改变这个结果,这么多年以来,他甚至没敢再踏进你家一步,这么多年……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杀人犯!而你呢?他哪里想得到你当年根本不是被人绑架,而是自己走的!”
江还想起那镜子上贴了满墙的文件和照片,终于隐隐有了崩溃的迹象:“别说了,别说了!”
但陈强显然不打算住口:“当年火灾以后你什么样子,你失踪以后应呈就是什么样子,他觉得是自己害死你的,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念念不忘,一查到绑架案就跟疯子一样,每天都拿杀人犯的身份来折磨自己,他问过老应多少次,明明只要给他一个真相告诉他你没死他就能够解脱了,可老应从来没有透露过一个字,你以为他是为了谁?好好想想!想想他是为了谁!”
黄志远瞥了他一眼,恶劣地添了一句:“你于老应,不过是个捡来以后送给自己朋友养的野孩子,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但应呈,可是他亲儿子!
他没有选应呈却选了你,现在呢,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给老应的回报吗?你对得起谁?”
“你是不是在想,当年你哥找上门来,你是为了保护应呈才选择来一场自导自演的绑架的?
那结果呢?你最终有保护好他吗?你一走了之,你哥就放过他了吗?
你仔细想想!你从一开始就选错了!
有些东西靠逃避是无法避免的!别自我感动,你带给应呈的只有比你哥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伤害!”
不……他没有逃避……那不能算是逃避……
逃避是有路却不敢走,可当时的他又哪里有别的选择呢?
他徒劳地摇了摇头,低声说:“别说了……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知道……我罪有应得,快结案吧。”
“对,你是罪有应得,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活该坐在这里!但是,谢霖不应该中枪,更不应该受伤!
在你跟你哥的恩恩怨怨兄弟情深里,只有谢霖是无辜的,懂吗!
他是无辜的!而他却因为尽了一个警察的职责,尽了一个兄弟的情谊,被你哥一枪打中胸口,现在还在医院生死未卜,难道这你也要为你哥扛吗?”
谢霖……他又想起那个邻家大哥一般的青年,身上总是闪烁着温良平和的光芒,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然而这样一个人,却也曾为应呈暴怒过,失控过,明明……
他也曾想要把应呈托付给他,可现在他却比应呈更早一步离开。
——以后,应呈身边不会再有光了。
抓住他双手剧烈颤抖的这个瞬间,陈强立刻追问:“傅璟瑜!你哥在哪!”
江还刹那间惊醒,他看了看眼前两个男人,并肩站在一起像两座巍峨的大山,目光逐渐清晰。
他摇了摇头,往后一靠,像被人抽了脊梁似的瘫靠下去:“我不是傅璟瑜。我叫江还。归还的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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