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元迩在信的最后告诉邱元初,十方雪莲被他的亲信拿着藏在徐城,希望邱元初能派人去寻,继续帮他照顾微生尘。
虽然并没有明说,但其中透露出来的死气与遗憾,有如临终托付的不舍和期望却是显而易见的。
“倘若万一,真的有万一,我可能真的会后悔,当初是不是该听微生的话,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还能再久一点。”
邱元初不明白弟弟到底在说些什么,或许是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喃喃出来的琐碎的话,被不明所以的书写者记录下来,留着能看懂的人反复咂摸回味。
……
有些人在纷飞的战火中燃烧着生命奔波,而沉睡的依旧在沉睡。
微生尘的眉眼颜色天生带着琉璃一般的疏淡,唇也呈浅浅的粉色。
他静静躺在床上,炽热的天光从高处投下,锦缎衾被凹陷的褶皱中流转着日轮的光华。
单薄的小小身子被笼罩在璀璨的金光下,好似一碰初冬的细雪,马上就要消融、蒸腾。
邱元初倏地拉上厚实的窗帘。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于什么心态照顾微生尘,眼前这个琉璃娃娃一般,脆弱得马上就要离世的漂亮男孩。
本来该是有怪罪的,自从这个人出现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
先是莫名多了个小妈,之后又勾着自己弟弟不放,都成这样了还害得他的骨肉兄弟身死异乡。
可他还是没办法恨这个人,有些情感好像刻在骨头、烙在心上。
邱元初不愿意承认的是,自从见到微生尘第一眼,就连他也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甚至在邱元迩说出要孤身去洛城窃药,都没有立场制止,内心抱着些许侥幸与期待,总希望有什么奇迹发生。
床头柜子上放着一碗药,冒着微微热气,丝丝缕缕的。
邱元初抱起来躺在床上的睡美人,手下的身体绵软,像被抽了骨头一般,软塌塌的垂下来。
昂贵的、价值万金的药汤洒落几滴在外边,邱元初捏着那只小巧的下颌,迫着那张丰润的蔷薇花瓣似的唇张开,慢慢沿着能摸清骨头的脖颈帮助他吞咽。
这种事情邱元初已经做得很熟练了,洗漱擦身喂食一点都不少,不然经日昏迷的人很难保持着这样干净漂亮的外貌,像是被妥帖照顾的精贵玩偶。
邱元初没什么心理负担的喝了一大口药汤,捏着尖尖的下巴渡过去。
毕竟这几个月来他一直是这样做的。
意识虽然在昏迷,但齿舌间浓得化不开的苦涩让微生尘秀致的细眉轻蹙,好似寂静幽林中叠翠的青山。
这些日子明显清减的两颊鼓起,变得有些圆润,就连藏在里面的软肉都推拒地往外边顶,想要把药液哺回去。
很久之后才把药汤全部灌下去。
邱元初从开始的手忙脚乱,每次都弄得身上黏黏糊糊的汤水,到现在可以得心应手地照顾妥当,出门还有心里整理下自己被弄皱的衣襟。
……
“不过身子还是有点虚弱,应该好生养着。”
老大夫一脸惊奇的看到微生尘仍然好端端的活着,虽然没之前那么健康鲜活,气色也差了一大截,但是却比他预言中的命不久矣要好很多。
“二哥怎么还不回来啊?”
邱元放连着把好几个垛子射倒在地,身边好大一篓弓箭没剩几根。
他半眯着眼睛,箭在弦上,草丛中的兔子似乎感到不对,转身欲逃,然而破空之声早就传到眼前,直直将它钉在地上。
箭头穿过兔子长长的耳朵,流溢的鲜血染湿了干燥的泥土,兔子拼命地蹬着后腿,嘴里发出哀哀的叫声。
一双军靴站定在它面前,兔子被拎着耳朵提起来,男人垂着狼眸盯着这只兔子,好似看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东西。
他忽然想起那个被哥哥们藏在府里面的人,只要听到陌生的声音,就总是用怯生生的目光“看着”不熟悉的外人,茶色的猫儿眼里毫无焦距,却带着明显的惶然与警惕。
二哥在的时候就小心翼翼地躲在后边,纤细的身材被挡得密不透风,好像一只胆怯而无力自保的兔子。
……
那天他翻到墙上玩,看见二哥的院子里种着很多花,感到十分新奇,就多瞧了几眼。
正看到有个人躺在宽大的红木摇椅上,身上盖着湖蓝色的珊瑚毯,在花丛边上浅眠。
摇椅上的花纹被穿过繁密树叶从高处倾泻下的天光照得熠熠生光,它慢悠悠地、尽职尽责地晃动着,宽大的椅背托着那具小小的身躯,好像一张精巧华丽的婴儿床。
细白的小手紧紧揪着毯子边沿,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发热。
人是背对着邱元放躺着的,他看不清脸,但单从外露的精致脚踝来说,每一寸肌肤都如霜赛雪的透着丝缎似的光泽。
那个红木椅子是从西洋进口来的,有人托邱府办事送上的礼物,邱元放很是喜欢,但没想到一向不太计较这些的二哥竟然直接把椅子搬回自己院子里去,再没让他瞧上一眼。
虽然邱元放也没那么喜欢这把椅子,但一向任性的邱府三少看上的东西哪有得不到的道理?
况且他也听说了椅子是那个父亲留下的娇气小媳妇要去的,进了府就以为自己是邱府士人家了,样样用具都要最好的,就连自己这个三少爷都不放在眼里。
邱元放翻到院子里,慢慢靠近那个昂贵的红木摇椅。
离得近了,熟睡的小美人静静蜷缩在躺椅中间,他更能感觉到那身躯是多么的单薄与纤细,用手一拢就能握在掌心之中,像是晨间枝端生长的一朵小小的幼嫩花苞。
许是潜意识感知到陌生人的靠近,纤长卷翘的捷羽不安抖动,在白皙的眼脸下侧留下淡淡阴影。
邱元放玩心大起,醒醒嗓子,变了个粗声粗气的调子,又重重咳嗽一声。
果不其然这娇气的小美人在睡梦中轻轻呻.吟,哼哼唧唧睁开眼睛,手摸着身上的毯子,不知所措地坐起来,面向有声音的方向。
“我说这院子怎么守得这么严呢?原来是邱家金屋藏娇来着。”邱元放坏心思的特意凑近了微生尘大声说话,不出所料的看到那张漂亮秾丽的小脸上露出惊惶无助的表情。
可小美人还看不见东西,小手胡乱拉着毯子往自己身上盖,好像只要藏在毯子下面就不会被瞧见了。
邱元放被他掩耳盗铃的可爱样子逗笑了,愈发恶劣的上前不由分说地拉开被扯住的毯子。
他常年习武,力气大得出奇,微生尘被拽得翻了个跟头,很茫然地坐在椅子上,摸摸自己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时邱元放才看清了他的全貌,棕咖色的微卷发丝乖顺得垂在额角,脸边的鬓发都被冷汗浸湿了,洁白贝齿咬着花瓣似的唇,饱满的唇肉压下一个涩气的弧度。
他好像怕极了,像个怕生的小动物,毛绒绒的脑袋转来转去“四处张望”,嘴里轻轻叫着邱元迩的名字。
邱元放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起了一股无名之火,继续压低嗓音邪邪地笑了几下,“你叫啊,叫也没用,整个元帅府里的人都被我们杀尽了,你再叫也没人来管你。”
终年握剑的手掌抚上白嫩的脸颊,粗粝的指腹动作有些狎昵的在上面反复摩挲,像是在摸一团可以搓圆捏扁的冰皮糯米。
“小美人,只要你跟了爷,保证你还能活得好好的,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元帅府差。”
他说着威胁的话,温热的气流打在两人之间,他们相隔很近,邱元放只要稍微低下头就能看见白腻腻的脖颈上,那莹润白皙的锁骨,浅浅的像是能盛住一汪水。
鬼使神差的,邱元放凑到面前亲了小美人一口,安静的院子里响起啵唧的水声。
亲完之后他像是才回过神来,被吓到似的朝后面跳了一大步,仿佛面前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微生尘也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捂住自己被亲到的脸颊,眼泪啪嗒啪嗒掉落下来,颤巍巍地坠在尖细小巧的下巴上,好像透明的珍珠。
邱元放愣在当场,道歉的话哽在喉咙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雪白的脸颊上泪迹斑斑,眼尾飞起流霞似的嫣红,乌凌凌的睫毛打湿成绺,可怜巴巴地垂着。
狼狈,但漂亮得出奇。
他浑身发热,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可微生尘却一边哭,一边摸索着摇椅边缘想要下去。
毫无焦距的眼睛无神地盯着前方,半边身子探出了椅子,只剩下一边腿还险险苟在上面,马上就要摔下去的姿势。
摇椅的重心不稳,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维持平衡的纤细手臂早就失了力气,摇摇欲坠的身体眼看就要摔到地上。
邱元放猛然反应过来,险险地接住掉下来的人,抱在怀里才发现他轻得惊人。
被抱住的小美人怕极了,荏弱的手臂不住捶打着他的胸口,想要从他身上挣脱下来,可力气却是小小的,像只被抓住耳朵的垂耳兔,只要单手就可以镇压,丝毫没有任何杀伤力。
“别害怕,刚才我是吓你的,没事的没事的...”
邱元放压下怀里不住挣扎的小脑袋,把微生尘抱在怀里轻声哄着。
可对方根本就不听他的解释,只是一味地想要离他远远的,使劲推他踹他,发现用尽一切手段都毫无作用之后,使劲抓着他的衣襟咬在邱元放的肩膀上。
邱元放皱着眉闷哼一声,却还不敢放手,怕摔到微生尘。
微生尘眼睛闭得紧紧的,蝶羽般的睫毛在剧烈颤抖,脸上滚落下一连串泪珠。
好容易松开口之后,邱元放在耳边听到这只牙齿尖利的小兔子轻轻叫了一声。
“邱元迩...”
院落外传来谈话声和一连串脚步,邱元放看见他的大哥和二哥提着果篮食盒正走过来。
第93章 奶糖菟丝花
第一次见面不算愉快,邱元放也从此被二哥禁止踏入那个院子。
临走前哭得眼圈红红的小漂亮还扯着邱元迩的衣角,把毛绒绒的小脑袋埋在男人胸口,只留下颀长细白的颈子露在外边,在炙烈的阳光下白得晃人眼睛。
接下来的好几个月的日子里,那段细长白皙的后颈在邱元放脑海里总也闪来闪去,勾得他心底痒痒的。
后来的时候他也偷偷站在房顶看过,院落里守卫更加森严,那只被养得白白软软的小兔子还窝在宽大的红木摇椅上打盹,慵懒隽美。
邱元迩在房前枝叶繁茂的树干上搭了一个秋千,秋千椅做得宽大舒适,上面还铺满了细软厚实的锦布,小兔子喜欢上那个装置,总是坐在里面摇啊摇,困顿的时候就点着小脑袋迷糊糊的打瞌睡。
很多时候二哥在院子里陪他玩,秋千刚落下就能稳稳地接住,轻轻推起来就扬在空中,接着就会传来清脆悦耳的笑声。
听看家的护院说,那个漂亮的小美人好像就是自己的准二嫂,两个人早就两情相悦,订了终身。
怪不得这样简单的游戏会玩得那样开心,喧嚣的风也为之驻足,细碎的淡粉色桃花泠泠飘落,衬得那张秾艳的小脸宛如仙人。
他们经常玩着玩着就凑在一起,二哥就会变得不那么温柔,捏着小漂亮的下颌吻上去,可对方却是乖顺配合的样子,任人予取予求怎么也不会反抗。
邱元放的视力极好,他甚至能看见那颗圆润小巧的唇珠,被用力嘬进嘴巴里,这时小兔子会露出痛苦与欢愉交杂的表情,秀致的细眉轻巧地拧在一起,纤长浓密的捷羽有些怕的颤抖。
细长的胳膊轻轻抵在邱元迩胸前,手指抓着男人衣襟,一副不堪忍受的样子。
离开时软糯饱满的唇肉变成有些胀的嫣红色,小漂亮贴在邱元迩身上,细细的喘,檀口微张,隐隐能看见内里莹亮红润的齿舌,好像在冒着甜气。
邱元放看到在外一向温文尔雅的二哥露出一个坏笑,抓着白软的小手往下边什么地方按,被红着脸的小漂亮打了好几下也不恼,隔着密密重重的树叶好像还能听到那清脆婉转的责怪声。
那声音非常特别,很古怪的好听。
之前邱元放也听过小漂亮说话,细细弱弱的、带着恐惧与憎恨,使劲咬着他从嘴巴里泄出来的话,叫着二哥的名字。
后来自己道歉的时候,小兔子就扯着邱元迩的衣角不愿意见他,二哥说这是不好意思了,但邱元放总觉得对方还没有原谅自己。
邱元放也不明白当时自己怎么就那么坏?把人骗得哭得那么伤心,一副要跟自己拼命的架势,现在却是一点也不理会人了。
别说二哥加强了守卫,就算是敞开院子大门邱元放也有点不敢去了,胆大妄为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有这样内疚惭愧的心思。
想去又不敢去,总是惴惴不安的,好像在怕着什么。
怕他恼,怕他哭,怕他从此憎恶自己。
偶尔二哥不在,大哥就会陪微生尘一起玩,他们之间的气氛没有那么亲密,开始甚至有一点客客气气的疏离感,但是后来也慢慢熟悉了些,小兔子开始愿意和大哥说笑,笑声有些内敛的拘谨,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百灵鸟的鸣叫。
邱元放想不通,为什么同样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弟,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液,为什么微生尘对于他们的态度差距那么大?
二哥也就算了,可他对大哥也是笑脸相迎,甚至在二哥不在的极少数时间里让大哥抱到餐厅,充满信任的依偎在大哥怀里,乖乖巧巧坐在椅子上喂什么就吃什么。
只有对他没有好脸色。
受伤的兔子在宽大手掌内细细颤抖,鲜红的血滴染红了指缝。
或许是因为那一点移情的心理,邱元放竟忽然对它产生了些许怜爱的情绪,把它抱到屋子里为那只被箭头洞穿的耳朵包上厚厚的纱布。
“微生还没醒吗?”他抓着那只兔子拎进屋子里,把它放到床头。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很少叫二嫂,反而是“目无尊卑”地直呼其姓。
其实邱元放更想叫楚楚,这似乎是微生的小名,有次听二哥把他抱在怀里,亲昵的叫这个独属于爱侣间的昵称。
邱元初并没注意到称呼的不同、像往常一样用打湿的毛巾轻柔地给微生尘擦脸,温热的水渍在细白皮肤上慢慢变凉、蒸发。
“昨天晚上喝了药,马上、郎中说马上就会醒了。”
似乎在应和邱元初口中的话,厚实的锦被忽而顶起个小包,奶白的纤细手腕垂落到床外。
邱元初只以为是不小心掉出来的,圈着那只细白的腕子要塞回去,却听见邱元放压抑不住惊讶与喜悦的叫声,“他...他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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