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叶蜷缩在沙发上,他身后是蓬松的、柔软的枕头,身上还改了条毯子,【中原中也】怕他冻着,他照顾人的方式很朴实,喜欢将人裹得严严实实,免受风寒。
叶藏诚惶诚恐地说:“哪怕森先生不可能对你做什么,只要我离开了,【中原先生】就一定会被追责,为了黑手党的稳定还要被惩罚,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给你添麻烦的……”
【中原中也】动了动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没办法说,阿叶将一切话头都堵死了。
服务意识依旧占据主导,让他主动离开【中也】只有一种可能,他离开能给【中原中也】带来幸运。
他是【中原中也】的限制器,掌握无效化异能力,他离开【中原中也】会死,因此叶藏不会离开。
在明白这点后,【中原中也】沉默了。
——是我限制住了他。
折磨他的人很多。
我是其中之一。
……
正因如此,当叶藏无故失踪后,【中原中也】否认他是叛逃出黑手党,认为他是被绑架了。
干部A嘲讽道:“你是在逃避责任吗,中原准干部?”
“你跟太宰干部住在一起,他叛逃可是你的责任。”他说,“你不是他的保镖,他的狗吗?连主人的味道都嗅不到?”
【中原中也】脖子上的choker是叶藏送的,这不就是项圈,是狗吗?
森鸥外没说话,尾崎红叶端庄地坐在椅子上,【中原中也】,他也没说话。
“【中也君】,”森鸥外最后说,“情理上说来,我也不愿意相信【太宰君】会叛逃,可我们有目共睹的是,他最近状态不佳。”
尾崎红叶抬起袖子,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
“如果认为他失踪的话,就去寻找他吧。”森鸥外说,“在此期间可以调动港口黑手党的下属人员,他可是我们港口黑手党的瑰宝,被绑架的话,是对组织的挑衅。”
“唯一的问题是。”他双手交叉,垫在颌下。
“你真能找到,神不知鬼不觉,绑走【太宰君】的凶手吗?”
……
【叶藏视角】
‘不存在什么绑架。’
我近乎于羞愧地想道:‘根本不存在什么绑架,被强迫带走,这种话只是用来麻痹自我、欺骗自我的托词,自从卑劣地掠夺了这具身体,我就再也不能迷迷糊糊过了。’
‘只能假装迷糊。’
‘说句不知廉耻的话,我、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聪明了,以至于无人能够强迫我,活成现在这样,说到底还是根深蒂固的服务意识在作祟。’
‘下意识地讨好人,满足其他人,就像是一面反射欲望的镜子。’
【中原先生】不再提叛逃的话了,他帮我请了个长假,得以在家休养。
说是修养,其实就是成天呆在画室里画点拙作,还有出去喝酒而已。
周末的时候他会驱车带我往东京看画展,可明明【中原先生】对那些艺术毫无兴趣,强迫他陪伴的我真是癞蛤蟆。
龙头战争后港口黑手党急速扩张,部分方针是我前期制定的,森先生补全了后段计划,【中原先生】身为武斗派的准干部忙碌异常,很快就不能陪我到处走走了。
于是我迷恋上了横滨的酒馆,有的时候还一个人坐jr去东京喝酒。
他一开始很担心我的安慰,后来看我能好好回来,也就不管了。
只是偶尔露出那种欲言又止的、担忧的神色。
(让他露出那样表情的我果然是劣等动物。)
我最近常去的酒吧是位于横滨站附近的一家,是俄罗斯人开的。
俄罗斯人开的酒馆少有日本人光顾,归根究底是酒太烈,这家在开的时候做出了改良,有漂亮的白俄女招待,还有烧酒卖。
那段时间我急切地追求醉倒,普通的烧酒已经不能满足我了,如果是寻常人,这样疯狂地酗酒,准已长出了酒糟鼻,牙齿也掉了好几颗。
感谢“太宰治”的身体,我成日里迷迷糊糊,却没有染病。
(虽然醉死在酒里,我却不觉得高兴,醒来时反而更痛苦了。)
我跟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在此之前他可能知道我,而我则听说过写出《罪与罚》的大作家,也看过他的书。
当然,在这离奇的世界中,我并不知道他。
他找上我时,我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
我能感觉到,有人看着我,他还走到了我身边。
他说我:“你真可怜。”
那种语气,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在此之前很多人觉得我可怜,但那都是带着怜爱之情的,因为我战战兢兢又孤独而觉得我可怜,继而想帮助我,揽我入怀中,这没什么不好的。
可他的语气是居高临下的,或者说没有人性的,他看我的眼神也像是看人类之外的某种东西。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太敏感了。)
我勉强睁开眼睛,他已经坐在我边上了,穿着大毛毡,双腿规矩地勾着吧台凳的杠子,双手托腮,就那样看我。
我觉得他跟我长得有点像。
我问他:“你是谁。”
他竟然告诉我了:“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这个名字让我发自内心地惊恐起来。
‘原来太宰治竟然是未来与陀思妥耶夫斯基齐名的文豪吗?’我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我都干了什么,我这样的人,不,我根本不算人了。’
他早就发现了,过去世界的文豪都成为了异能力者,包括与谢野晶子、森鸥外等人,叶藏也想过,身体的主人,津岛修治、太宰治,是不是他那时代还未诞生的文豪,毕竟“消除所有异能力”实在是太特殊的。
说句不像样的,他的智力也超出人类的界限。
他经常觉得孤独,不仅仅是以前不被人理解的、恐惧人类导致的孤独感,而是因为拥有更高智力,不像人类而产生的孤独感。
‘可我从没想过,我的同类竟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写出了《罪与罚》名篇的大文豪。’
他痛苦极了:‘我剥夺了文学上天才诞生的权利,我都干了什么。’
陀思妥耶夫斯基看出了他的痛苦,却没有追究来源,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与他智力相同的人,觉得自己是有罪的,同时他为此罪孽而苦苦挣扎。
‘他确实是有罪的。’
‘可他身上拥有某种至高的神性。’
‘那可以称之为神明的善念吗?不求回报地反射着人类的欲望,压榨自身去满足其他人……’
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经观察叶藏很久了,他看这人,比所有人都要更加透彻,甚至触及到了最深处的,灵魂层面的东西。
他对叶藏说:“我得把你带走。”
神明的善与恶、罪与罚,本来就是一体双面的。
‘当他深陷泥淖时,我得拯救他。’
那时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确实只有这一个想法。
……
时间跳转至平行世界,北海道,龙头战争开始之前。
完成任务后,阿叶并没有去买伴手礼,而是去附近的酒吧里喝烧酒,当他推门进去时,大提琴还靠着墙而立,陀思妥耶夫斯基坐在椅子上,他很怕冷似的,双手蜷缩在毛毡里。
陀思妥耶夫斯基问他:“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阿叶极其轻微的,点了点头。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叶藏的世界】
“哗啦啦——”
水流自花洒倾斜而下,将他蓬松乌发打落,鬓边发可怜兮兮地贴在脸颊上。
陀思想:‘接下来要做什么?’
‘果然是上香波吧。’
他看身前的叶藏,他的酒还没完全醒,可怜兮兮地蜷缩在浴缸中,双手抱着自己的腿。
他全身上下没什么脂肪,胳膊也好、腿也好,细瘦得可怜,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的身材跟叶藏十分相似。
他们所在的浴室并不算小,室内装潢更是夸张得过分,金碧辉煌,充满了沙皇俄国时代的风采。
这当然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做的,他对生存环境几乎没有要求,甚至能蜷缩在下水管道内。位于东京的这处安全屋是伊万.冈察洛夫布置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在过往的生活中,陀思并没有照顾另一个生命的经历,他不曾养过宠物(小猫小狗对他来说意义不大),而人类,伊万在生活上经常照顾他。
‘好像也没什么难的。’
他的大氅落在外面,可能是摊在沙发上吧,陀思穿着单薄的里衣帮醉醺醺的阿叶洗头,手指缝间细软的头发在流动,叶藏蜷缩着,昏昏欲睡。
陀思妥耶夫斯基又打开水流,冲散泡沫,没有提醒叶藏闭眼,也没有帮他捂住耳朵,后者被香波泡沫迷了眼睛。
等用大白毛巾帮他胡乱揉头发时,陀思才发现阿叶的眼睛有点红。
他立刻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却没说话,等到阿叶洗完澡后,直接拉着人的胳膊,推开客房门。
阿叶像个孩子似的,亦步亦趋跟随着他。
“这里。”
陀思的脸几乎变成Q版的了,他伸出手指指了下华丽的大床,又抬起另一只手,对阿叶挥挥,表示晚安。
后者也没怎么说话,爬上了高脚床,被褥严严实实盖在身上。
“晚安。”他小声说。
……
之后几天,陀思妥耶夫斯基都没有回来,这间屋子里只有叶藏一人。
他从未过独居生活,倒不是说他是社交生物,事实上,叶藏非常恐惧与人交流,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活在完全没有人类的地方。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可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安全屋中,他却过上这种日子,酒水统一藏在一楼的酒柜中,涵盖他喜欢的所有品牌。
而他常读的书籍也整齐排列在书房的架子上,杂志则按照发售日期被悄悄塞在门缝里。
陀思妥耶夫斯基甚至给他准备了一间画室,水彩颜料等都是他常用的品牌,他都懒得想陀思是怎么知道的。
反正他就是知道。
当他住这里时不用与外界交流,没有任何人打扰他,想要的一切会主动送到他的面前。
在温水般的保护层中,叶藏奇妙地镇定了下来。
第六天的晚上,陀思妥耶夫斯基回来了,他跟叶藏说:“东京国立美术馆更换了一批展览。”
“是梵高的画作。”
当时阿叶正在画室里做妖怪的自画像,他听后手指微动一下,嘴角扯出笑容道:“哎呀,那真是……”
又是女人般轻巧的口吻。
陀思说:“你跟我一起去吧。”
他看着叶藏与自己无比相似,却又不同的脸庞,偏了下脑袋。
——想要使用他,就必须先修好他。
陀思是这么认为的。
“现在吗?”阿叶愣了一下。
‘现在是几点?’他茫然了,在这与世隔绝的一周中,他几乎丧失了时间概念,与其说是丧失,不如说是根本不想知道,他在自我催眠、自我麻痹上是绝对的好手。
“晚上12点。”陀思妥耶夫斯基根本不需要听见他的问题。
“但你睡不着吧。”他说,“你睡不着,现在美术馆里一个人都没有,刚好合适。”
……
‘说是寻找阿叶。’【中原中也】啧了一声,‘根本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搜索了叶藏去的所有酒馆,没发现对方的踪迹,若要说有什么是他才知道的,无非就是叶藏现在酗酒的量越来越大,简直就是泡在坛子里的酒鬼。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阿叶,不管后者有没有抵抗……应该是没有抵抗的……’【中也】想。
搜索三天后毫无进展,连红叶大姐手下的人都加入了。
“啧。”
【中原中也】不愉快地拿出手机,从通讯录中翻出某个名字。
“摩西摩西,这里是武装侦探社……”
“我找江户川乱步。”他是这么说的。
……
东京国立美术馆
梵高画展
‘第一次见到梵高的自画像,是在国中时代。’
阿叶跟陀思妥耶夫斯基走在空无一人的美术展馆内,因为是东京国立美术馆,哪怕是深夜也是有警备巡逻的,各处的监控设备如期运转。
也不知陀思妥耶夫斯基做了什么(没兴趣、也不想知道,不知道的话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了),他们踱着步在展览厅内走着,无人打扰。
陀思本人对美术无额外的兴趣,他喜欢音乐,会听大提琴演唱会。
阿叶则不同。
‘我被深深地震撼住了。’
‘被他的自画像。’
他感受到了惬意,仔细说来,这种惬意来自两方面,一面是他不用与人类接触,直到现在叶藏都深深恐惧着人类。
另一方面则是深夜进入美术馆的,小小的不合法。
不是龙头战争那种直面鲜血所带着来的恐惧,一点不合法,会让他神清气爽,可港口黑手党,暴力太多了,他成日奔波,痛苦不堪。
“谢谢。”当站定在画像面前时,他发自内心的、真诚地对陀思妥耶夫斯基道谢,“我是说,谢谢。”
陀思正在看画,因阿叶出声了,他扭动头颅,脸上带着某种绝非快乐的难以言喻的表情看向叶藏道:“没什么。”
他问:“你被修好了吗?”
“哎?”
叶藏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笑容,仔细看来,那笑容深处还有隐藏得极深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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