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阴沉沉地压下来,又是一阵冷风过去,雨点忽然间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得找个地方避雨。
走出这条街,是一条更大的马路,两边有许多商店。
一只狗突然汪汪叫着冲过来,吓得步悠悠一个劲儿地往后退。
“宝贝快回来!”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喊道。
狗听到后立刻跑向她。
女人亲热地摸它的头,“我的乖乖,下这么大的雨,淋湿了怎么办,快进来!”
步悠悠看着女人抱着狗进了一间屋。
那是一家便利店。虽然她不懂便利店是什么意思,但她一下子喜欢上了那里。
大大的玻璃门上有一只抱着爱心的小熊,看着就很温暖,更不用说那里明亮的灯光,高高的货架上摆满彩色的商品,窗边还有一排红色的座椅。
她透过窗子,看到那个女人坐到窗边椅子上,面前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圆桶。
女人用筷子挑起几根面,低头吃着。
那个面看起来好香啊,步悠悠小手扒着窗,痴痴地看着。
看着,就好像自己也吃到了一样。
再后来的事,步悠悠就不记得了。
她发烧了。
醒来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辛芳云忙碌的背影。
辛芳云问她话,她只说:“不舒服,就想回家,但是迷路了。”
自那以后,步悠悠便不怎么去学校。
她一去学校,就会生病,病好了再去学校,又开始生病。像是无穷无尽的恶循环。
辛芳云安慰自己,步悠悠又不笨,只是体质不好,在家学也是一样的。便把课本拿到家,让步悠悠自学。
但是除了学习之外,在步悠悠的衣食住行上,辛芳云更加溺爱她了。
所幸步悠悠通过了毕业考试,顺利升入初中。
成为初中生的步悠悠,像是突然长大了,她很现实地焦虑起来,因为钱。
除去学费,步悠悠每年的医药费也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辛芳云不再去工地和那户人家干活了,但她总是比以前更晚回来,妆也画得很浓。
那段时间她经常拿回家一些很精致的食物。步悠悠能感觉到她心情很好,因为她吃饭的时候总会笑着看自己出神。
然而初二的某一天,步悠悠回家发现辛芳云呆坐在灶台边,问她也不说话,就那样呆坐了一晚。
后来步悠悠才隐约知道,辛芳云被一个男人骗光了卡里的积蓄。
辛芳云开始四处借钱供步悠悠读书。
十四岁的步悠悠脾气很不好,她不愿意去上学,她和辛芳云说想出去打工。
因为这件事,辛芳云和她不知吵了多少回。
最后一次吵架,辛芳云气得打了步悠悠一巴掌。这是辛芳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她。
两个人都愣了,随后辛芳云立刻抱紧她,母女俩抱在一起大声痛哭。
自那以后,步悠悠再也没有提起过要打工的事。
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辛芳云一边借钱一边打工还钱,步悠悠则按时上学,在辛芳云的眼里表现得很乖。
私下里,她开始用音乐麻醉自己,没钱买mp3,就借同学的。
把歌词抄下来,听几遍就记住了,然后自己唱给自己听。
她比别的女孩子发育得晚,像一株含羞的睡莲,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静静开放。
初三那年,她开始不断收到男孩子的信。
辛芳云看她的眼神总有些担忧。
步悠悠把那些信都扔掉,笑着说自己心里只有学习,对那些男孩子不感兴趣。
她是真的没兴趣。
无论是从未在她生活里出现过的爸爸,还是学校里欺负她的男生,还有骗走妈妈辛苦攒下所有积蓄的男人,她从心底感到厌恶,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们一眼。
她屏蔽掉一切杂念,彻底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
那时候开始流行选秀节目,步悠悠每次一到饭点,就早早跑去食堂,守着电视机前的位置,可以看一中午。
有的时候看着电视里的女孩子,也幻想自己一夜成名,这样就可以赚钱养家了。
在幻想和焦虑的交织中,虽然是吊车尾的成绩,步悠悠还是考进了一所普通高中。
那一年,步悠悠经常被要债的人堵在学校门口。
也是那年冬天,辛芳云查出自己得了胃癌。
做手术的钱凑不齐,步悠悠去了借贷公司,连他们都不借钱给她。
她急得在路边哭。
当时旁边的商超在举行周年活动,天气很冷,没什么人看。
台上的歌手唱着一首很深情的歌曲,自我陶醉,听者却觉得更冷了。
步悠悠听着,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她立刻擦干眼泪,找到正在连接设备的人,说自己可以上去唱很热闹的歌,如果来看的人多了,要付给她钱。
负责人出来,嘴里叼着烟,打量了她几眼,很随便地就同意了。
“行,你唱个试试。”
步悠悠让化妆师给自己扑了点粉,抹了口红。她第一次抹口红,也是第一次知道话筒摸起来是什么感觉。
沉甸甸的,很冰手。
她选了一首陈柚黎的歌,节奏很欢快很可爱。她想起妈妈说的微笑,便用手拉拉嘴角。她要笑起来,让大家都来看她。
音乐响起,步悠悠就跳了起来,想着电视里那些女孩子,她还当场现编了一段舞。
她的声音非常可爱。
带着一点鼻音,像小孩子那样稚嫩,软糯偏又清脆。
路人很快就被台上这个又蹦又跳,脸上还带着灿烂笑容的小姑娘吸引了,带小孩的家长也抱着孩子停下来。
小孩子则挣脱大人的手,在台下跟着步悠悠扭动着身体,挥舞着小手。
台下的人越聚越多,他们的脸上带着笑容,尤其是小孩子,高兴得又喊又跳。
步悠悠觉得自己反而被他们感染了,越唱越开心,越唱越起劲儿。
她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也能给别人带去快乐,原来快乐的音乐可以互相感染。
步悠悠不记得自己唱了多少首歌。
当晚结束时,负责人给了她三百块钱。
“小妹儿,因为你是半路进来的,我只能给你这点钱。”
步悠悠捏着那三百块钱,心里又开心又难过。
这些钱根本不够妈妈的手术费。
“哎对了……”负责人看着她一脸失落的表情,拍拍她的肩,“你有没有兴趣专门去唱歌?像陈柚黎那样。”
步悠悠睁大眼睛看着他,没说话。他不会是骗子吧?
“我朋友是娱乐公司的……”负责人正要继续说,忽然看着远处一挑眉,“他来了,让他和你说。”
这个负责人的朋友,就是后来带步悠悠进入鼎悦的徐扬。
当天徐扬正巧来找商场负责人,就看见步悠悠在台上唱歌。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这不就是他要找的人吗?
原来徐扬收到一首清纯可爱的歌,全公司都觉得这首歌一定会红,但是如果要找一个普通歌手唱,根本达不到预期效果。鼎悦便一直压着这首歌,直到徐扬遇见步悠悠。
她就是最符合这首歌的人!
许是徐扬有些急迫的态度让步悠悠害怕,也或许是当时的鼎悦实在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至少步悠悠没有立刻答应徐扬。
徐扬见她跑进了医院,便在外面守着。
出于一个商人的直觉,他猜这个女孩一定遇到了难事,如果需要钱,就一定会来找他。
果然,步悠悠第二天就来找他了。
徐扬帮步悠悠垫上辛芳云的手术费,步悠悠和徐扬签了合同。
步悠悠没想太多,至少妈妈可以做手术。她的病情已经不能再等了。
那时候的徐扬不到四十岁,女儿刚上小学。
了解到步悠悠家中情况后,泛滥的父爱让他看步悠悠就像看自己女儿一样,他没有让步悠悠立刻就去鼎悦,而是让她照顾辛芳云直到出院。
期间徐扬还提供了很多帮助,步悠悠每次都觉得很抱歉,徐扬都是一句话:“等你挣钱了还给我。”
看似不起眼的一句话,却着实保护了步悠悠的自尊心。
步悠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辛芳云,她只说自己和同学借了些钱。
但辛芳云一直很怀疑,她看步悠悠每天也没有出去工作,学校也正常去,她开始瞎猜,并且害怕自己的猜测。
她想起自己被骗的遭遇,生怕女儿也步自己后尘。
步悠悠感觉辛芳云越猜越离谱,终于在辛芳云的追问下,说出了实情。
十六年来,从农村到县城,辛芳云辛辛苦苦把步悠悠拉扯大,就是希望她能像别的孩子一样,正常读书考大学,找个好工作。她只是不想步悠悠像自己一样。
但她的思想还是很保守,出去当明星、唱歌,在她看来都不是正经的职业。
她非常生气,死活不让步悠悠去唱歌。
徐扬拿着合同来给她看,她气得把合同撕了。
说服辛芳云足足用了两个月。
而又是两个月后,步悠悠出道,凭借一首歌红遍了大江南北。
步悠悠走红之后,辛芳云却没有跟在步悠悠身边。她很快与一位县城的老板交往。
辛芳云的心彻底不在步悠悠身上了,步悠悠觉得落寞,同时也为妈妈开心,她终于不用再为自己操劳了。
不过,辛芳云生怕别人拿走步悠悠的钱,她让步悠悠把钱交给她保管。
步悠悠非常听话,把公司给自己的卡交给辛芳云,那里有着她所有的工资。
然而就在五年前,辛芳云突然消失了。步悠悠怎么都联系不上她,警也报了,老邻居也问过了,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步悠悠因此生了一场大病,花了近一年时间治疗和休养。身体虽没有完全好起来,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也只好接受了这个事实。
岚姐不在身边的时候,步悠悠经常想起妈妈。
那个小时候把自己宠成小公主,现在又消失在自己世界里的妈妈。
宠溺,消逝。
为什么身边的人总是非此即彼呢?
步悠悠靠在余南旁边,半长的刘海遮住眼底的忧郁。
她多希望有一个人能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永远都不会放开。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一下进度,为了明天能更新一章愉快点的。
16、第 16 章
十二层的大落地窗采光极好,若不是每天清晨阳光洒遍屋内,余南都快被步悠悠家那从不拉开的窗帘搞得不分昼夜了。
“嘀——”烤箱结束工作,里面的小点心花枝招展地等待亮相。
一分钟过去,它们仍然没有被拿出。
烤箱旁,余南抱着手臂站在那,眼睛望着烤箱出神。
她昨晚几乎一夜没睡,眼下有些发青。
过了好一会儿,余南才突然回过神,动作迅速地拿出点心。
她手上动作不停,脑子里却还想着昨晚的事。
余南从小生活在北京城,家庭条件好,生活得也十分幸福。
母亲在教育部门工作,父亲是大学教授,哥哥也是医科大学教授。
他们的思想都很开放,而自己作为家里的小女儿,父母从来没有对她有过过多的要求。
甚至自己和同/往,他们也都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有父母的爱护和哥哥做挡箭牌,余南承认自己是一个顺风顺水的人。
可她也始终觉得,自己的努力和成绩配得上这一切。
但在昨晚,她开始质疑自己的想法。
步悠悠和她说的每一段过往,都触动着余南的神经。她从来不知道,在她眼里很小的一件事,在步悠悠的人生里居然那么艰难。
吃泡面、上学、回家休息、听mp3、看电视……这些在她生活里,稀松平常的小事,对步悠悠来说,竟都是奢望。
余南很小就开始跟着庞泽清老师学习,因为有宽松的环境,她可以心无旁骛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比如单小缘,也是在自由的家庭里长大的。
后来去意大利学习,身边的同学们和她也有着共同的话题,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
就像出入航斯酒店的人从未考虑过要怎么支付账单上的消费金额,让他们皱眉的,是余南今天做的樱桃酒有点不合他们胃口。
余南也不必关心世间疾苦。让天桥下的流浪汉填饱肚子从来不是她考虑的事,她只专心于如何给那些嘴刁的客人呈上更精致的美食。
如果在步悠悠和余南出生的时候,天平就已经倾斜得不成样子了,又如何比较在那之上做出的努力?
余南曾经认同「命运是失败者的借口」这句话,现在她忽然不这么觉得。
命运只是命运,是活生生存在的现实,是在每一天、每一件小事里,都提醒着你的存在。
准备好早餐,余南拎起保温箱,打开步悠悠家的门。
一夜过去,她已经想通了。
她知道有些东西是天生无法改变的,但她不是杜甫那样的人,更无法做到「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余南只想专心调理步悠悠的饮食,让她吃好喝好,不生病。
如果可以,余南想每天都能看到她可爱的笑脸。
不是出于对步悠悠的同情,余南只是……
余南只是有点紧张。
对面坐着的人正在埋头吃自己做的小点心。
她还没睡醒,头沉沉地垂着,两只手捏着点心外壳,一小口一小口地咬。
一只挑食的小仓鼠。
余南忍不住暗笑。
小仓鼠突然抬起头,余南来不及收回目光,被她看了个正着。
步悠悠眯起眼睛看着余南,慢吞吞咽下嘴里的食物。
“你知不知道,你偷看我的样子真的很明显。”
余南毫不在乎,面不改色地摸摸脸,“啊?有吗?”
步悠悠把小点心举到余南面前,指着小点心,“你放了什么东西?”
“呃……鸡蛋……”余南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心里一惊,盯着她白白的手指,“蜂蜜、五谷杂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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