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镇北侯一杯,忠心耿耿,丹心长存!”
76、从今各守兰竹心
莫忘初时亭亭。
哄哄闹闹了一阵。
承庆帝应允了改革之事。
大陈如同多年未修过的败屋残瓦,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
腐朽遍生的枝干从外剪起,见不得阳光的肮脏腌臜一片喊痛。
可哪里拗得过众人同心?
改革之事,势在必行。
付世延辞了刑部侍郎的职位,自请调去岭峋县当知县,承庆帝盯他半天,允了。
百里故的墓碑立在了宫外英雄园里。
付世延和苏裕各自离开颖都的前一日,都来到了百里故的墓碑前,同来者还有康金旺。
他们带了四瓶桃花酒,一瓶放在了百里故的墓前。
三人在空中碰酒,他们都举得很稳,一滴都没有洒出来,一人喝了一大口。
康金旺蹲在地上,说:“百里兄,我知道你最喜欢喝这个桃花酒了,还有这些羊肉串,你多吃点,以后……我会经常来陪你吃的。”
百里故的尸首被迎回来的那日,满城轰动。
他们这才知道百里故,尸骨一大半都不见了,不知道在哪个畜生的肚子里。
不久前,他还是活生生的大将军,苏裕也蹲下身子,对百里故说:“荣长,这次一别,可能要很久,下次再见,我也不知,你是记得我好,还是不记得我好。”
苏裕又喝了一口酒,再说:“大概是……不记得好一些。”
付世延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他看自己的爹娘的墓碑很多年,又看了阿萱的墓碑看了许多年。
如今,他看着百里故的墓碑,突然骂道:“混蛋,不是大将军吗?就这么……”他摇摇头,说不下去了。
他们这三人,在看见赤足散发的碧玉为百里故擦拭坟墓时,便隐约猜到了百里故因何而死。
康金旺将碧玉接回家,她现在与赵恒住一个院子,请赵恒把忽相顾再写一遍。
过了最初的几日后,碧玉平静极了,似是无事发生过。
只不过一切都不照旧了。
付世延冷静下来,说:“荣长,你是我兄弟。”
他初初进官场的时候,屡屡碰壁,是苏裕和百里故扶着他走稳的。
最难最难的时候,百里故跟他说,放他屁的官场规矩,我认识的尚钦,可不这么容易退缩。
付世延说:“荣长,我知道的,你在向前走。”
康金旺抱着桃花酒,也无声地红了眼。
苏裕拍拍付世延的肩,他们这四人,机缘巧合之下,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块。
横冲直撞了这些年,最后还是要各走各的路了。
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
但只要都还守着一颗兰竹之心,他们就还是聚在一起的。
钟离汐带上陶溱然,给林渊带了一盆兰花。
林渊墓前荒草萋萋,钟离汐没有打扫,夫妻多年,她知道,林渊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陶溱然说:“干爹,夫子说溱然的功课又进步了,很快就可以离开书院了,溱然很乖,都听干娘的话,干爹你也要好好的。”
钟离汐带着陶溱然离开了。
她什么都没说,她想说的,早就在心里说完了。
费恺骋被判斩首示众。
这么多年来,大陈的皇亲里,费恺骋是第一个被斩首示众的人。
他双目浑浊,费这个姓氏不再是骄傲,也不再是庇护,而他,给费氏一族蒙上了耻辱,死后不得入族谱,享供奉。
人头落地,不过手起刀落的时间。
人群有人拍掌,说,杀得好。
乔泽湘越来越像公主了,举止文雅,言行庄重。她端坐在椅上,细细嚼咽着精致饭菜。原来,锦衣玉食,是这般滋味。
是这般不知是何滋味。
付世延带上官印,骑着马,赶向岭峋县。
康金旺与赵氏商铺的老板谈完生意,跟老狐狸分利润,可真是累啊,他瘫倒在椅子上。
苏裕与家人道别,每个人都饱含不舍。
曹彦秋哈哈笑着把苏裕带走了。
苏盛走前几步,目送着孙儿的背影。
碧玉看着赵恒写好的《忽相顾》,不自觉地唱了出来。
从今各守兰竹心,莫忘初时亭亭。
77、不知东方之既白
都不敌那人笑意浓。
风扯开了大片的葳蕤,又是一年。
颖都,上元节夜。
壶千湖边,孟敛提着红灯笼,站得笔直。
不少姑娘偷偷打量他,都在想,真是个好看的公子。
一个小女孩走上前去,扯扯孟敛的衣袖,问:“公子,你要买这个吗?”
孟敛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串冰糖葫芦。
小女孩长得可爱,圆圆的眼看着孟敛,丝毫不害怕,孟敛掏了一把铜钱给小女孩,接过了那串糖葫芦。
她十分高兴,蹦蹦跳跳地回到了一个挑着担子的中年男子身边,将铜钱给了男子,男子摸摸小女孩的头,夸了几句,小女孩又拿了一串糖葫芦,跑了出去。
孟敛左手握糖葫芦,右手提红灯笼,仍是乖乖地站在壶千湖边,半步都没有挪开。
许多人在放河灯,灯上有花,湖中花团锦簇,灯火摇曳。
河灯悠悠地漂浮着,每一盏河灯都载着一个的愿景,或家人安康,或终成眷属,或功成名就,或山河太平。
今夜,天下大同,同乐同荣。
孟敛的目光还在河灯上,忽觉心在猛跳,他猛抬头,看见湖对面,有一人,提一红灯笼,夜色浓,人声浓,红影浓,都不敌那人笑意浓。
孟敛怔了片刻,他曾无数次地梦到这个情景,都在最激动的时候戛然而止,他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苏裕在对岸说:“阿敛。”
孟敛听不到,他是凭感觉听出来,苏裕是在叫他。
不管了,他提了一口气,施展轻功,竟是直接从湖面跃过去,他很小心,没有踩到别人的心愿。
在小片的惊呼声中,孟敛稳稳地落到了苏裕面前,唤道:“裕哥哥。”
他们看着对方,日升月落,什么都没变。
苏裕右手提着灯笼,他上前一步,伸出左臂,单手环抱孟敛。
孟敛两只手都提着东西,也不管了,将红灯笼扔地上,糖葫芦塞腰带上,双手缠住苏裕的腰。
身边有惊呼的声音,他们都没有理会,苏裕又唤了声:“阿敛。”
“裕哥哥,我在。”孟敛鼻尖有点酸。
这一年来,他陪陈子晗走过重重惊涛骇浪,还是觉得,等这个人,才是最大的难关。
苏裕感受到孟敛强烈的心跳,轻轻拍着他的背,笑道:“阿敛,我来还债了。”
孟敛吸吸鼻子,将脸埋在苏裕的肩颈间,斟酌多句,最后只颤颤地说:“好。”
苏裕没再说话,默默拍着孟敛的背。
过了很久,孟敛抬起头,二人结束了这个长到脚麻的拥抱,孟敛说:“裕哥哥,今日这么热闹,我们去逛逛吧。”
苏裕拉起他的手,将他腰带上的糖葫芦拿了下来,说:“走吧。”
他拆开包着糖葫芦的小袋,咬了半个糖葫芦,之后递到孟敛嘴边。
孟敛咬了剩下的半个,脆甜可口,吃完后唇齿留香,有点腻,十分甘。
街上有孩童追逐打闹,嘻嘻哈哈地,一妇人追上来,抓住其中一个孩童的耳朵,说:“二狗子,回去吃元宵了。”
二狗子不舍同伴,商量道:“娘,再让我玩一会,就一会儿。”
妇人瞪他,转头说:“孩子他爹,你说!”
憨厚的中年汉子挠了挠头,说:“孩子高兴,多玩会没关系,元宵晚点再吃也行。”
“谢谢爹,谢谢娘!”二狗子挣脱娘的耳朵束缚,跑了出去,追上那群嘻嘻人。
妇人瞪汉子一眼,汉子老实一笑,上来抓她的手,低声说话,不一会儿,妇人被逗笑了,温柔地看了汉子一眼,柔情蜜意,尽在眼间。
街上熙熙攘攘地,苏裕紧握着孟敛的手,这一路不再松开。
苏裕说:“等会,回家里吃元宵。”
孟敛笑说:“好。”
苏裕加了句:“爷爷准备的。”
孟敛笑得很开心,说:“好。”很快他便将嘴角压了一点下来。
苏裕察觉到了,侧头问:“怎么了?”
孟敛蹦跶了两步,说:“我怕我笑得太嚣张,连月光都会嫉妒。”
月光孤零零的,若是看见有情人如此高兴,会不会嫉妒得想破坏?孟敛拉紧苏裕,藏着患得患失的梦。
“阿敛,怎么嚣张都可以。”苏裕说,“月光怎样我不知道,我喜欢你这副模样。”
孟敛憋了一会,不成了,嘴角又翘起来了,一不小心,翘到了天边去。
月光还是那个样子。
面前很热闹,孟敛拉着苏裕,直接跳到了一所人家的屋檐上,发现被众人围观的,是技艺高超的武高跷。
一人脚踩高跷,跳凳唱歌,突然一个使力,跳过了桌子,底下顿时一片鼓掌声,「好!」「漂亮!」“再来一个!”
那人得了夸赞,更加卖力,连翻了几个筋斗后,左腿上步,上身下腰,向后仰,直接来了个鹞子翻身,又是一阵喝彩声,叮叮咚咚地,很多铜板落在了碗内。
孟敛看得也高兴,暗暗运力,扔出了一块碎银,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碗内。
苏裕也摸出一块碎银,递给孟敛,他不用说话,孟敛便知道要做什么,他将碎银掷出去,落在了自己刚刚扔的那块碎银的旁边。
真好,连碎银都是成双成对的。
苏裕说:“阿敛,走吧。”
孟敛点头,拉着苏裕的手,稳稳地带他落在地面上。
他们向前走去,卖艺人吆喝的声音还在传来,年节时分,对他们来说,是赚银子的好时机,热热闹闹的,收获沉沉的。
苏裕问:“殿下……怎么样了?”
孟敛说:“很好。陛下将越来越多的奏折交给了殿下,殿下越来越忙了。”
承庆帝放下毛笔,看着礼部尚书,扔了折子下去,说:“去准备退位大典。”
礼部尚书心中一紧,这一年里,承庆帝宵衣旰食,为改革之事焦头烂额,又时常因为小有进展而欢欣,如今改革蒸蒸向好,承庆帝居然要退位于太子陈子晗,着实让他不解。
不解归不解,皇命还是要听的,他接过公公递来的折子,说:“是。”他刚要退下。
承庆帝又说:“敏康公主的婚事,也一同准备。”
敏康公主入宫一年,承庆帝对她诸多宠爱,明眼人都知道,承庆帝最疼爱这位公主。
公主与丞相之子李述的婚事,也是由她自己选择,对于无法选择自己婚事的公主而言,敏康公主已是莫大幸运。
礼部尚书说:“请陛下放心,敏康公主的婚事,臣一定办得风光体面。”
承庆帝摆摆手。
礼部尚书退出大殿,快步走着,这么短时间内要办好两件这么大的事,看来要忙得脚不沾地了。
苏景望端着元宵,递给了孟敛,以后,这是真的大哥了。
孟敛说:“多谢成涯兄。”
裴媛说:“小孟,快趁热吃,这是裕儿亲手做的呢,爷爷也有帮忙。”
苏盛翘着胡子说:“我只包了几个,其它全是裕儿做的。”
孟敛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糖水,说:“多谢爷爷。”
曹彦秋哈哈大笑,说:“对,以后你爷爷也就裕儿的爷爷,老苏,这次你可不要再这不准那不准了。”
苏盛说:“得得得,一言既出,以后我绝不阻挠你们。”
一年之约,是他对苏裕和孟敛二人感情的试探,没想到一年之后,二人携手回家,与一年前并无二致,他还能再说什么。
“孙儿也多谢爷爷了。”苏裕笑着说。
苏玺寄笑道:“好了好了,以后就真的是一家人了。”
苏景望说:“太好了!我又多了一个兄弟。”
苏蔓之柔声问:“二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苏玺寄、裴媛和苏盛都看着他,苏景望默默地闭上了嘴,用眼神向苏裕求救。
苏裕岔开话题,问孟敛:“好吃吗?”
孟敛连连点头,他现在百般滋味,都是甜的。
朴公公疾驰在路上,他与孟敛一同出宫,还是等不及了。
出宫就像脱了枷锁,所有的思念奔涌而出,他只有一个念头,向前,去找她们!
“驾!”马鸣声在山间回荡,兔子惊跑。
付世延埋首在公文上,乍然听到外面爆竹声声,才想起来今天是上元节。
他起身,走到窗边,街外十分热闹,喜庆欢乐。
阿萱,今日是上元节,你还好吗?
付世延看着这山河盛世,心道,我望你很好,我也很好。
碧玉依偎在百里故的墓边,咿咿唱道:
——或是怜情义两相欠——
我醉欲眠 旁观冷眼;
——或是妒心手两相牵——
老蚕作茧 天妒良缘;
再回眸一眼 大喜过望;
再回眸一眼 大失所望;
忽相见 忽相顾 江山如故 丹心如故;
两月后……
桃花开得盛好,灼花满枝。
退位大典日,公主下嫁日,承庆帝不顾礼制,硬是让这两件事凑在一起了。
陈子晗披上五爪明黄,一步步走上高处,一阶阶走向高处不胜寒。
乔泽湘盖上大红盖头,在宫人的搀扶下坐上了轿子,浩浩荡荡地去往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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