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那么说,那二人并未有生命危险,只是在女鬼的帮助下私奔了。
……怎么听上去那么违和啊?这年头的怨鬼,居然还负责帮人私奔吗?
那女鬼幽幽叹了口气,道:“槐哥哥,从前你对三三说过,此生愿与三三一生一世一双人,怎么现在,忽然变卦了呢?”
那王槐哪里敢回答,只是不断抽泣。
倏地,洞内响起一道悦耳的男声:“三三姑娘,你别问了,王公子是不会回答的。”
闻言,月喑脸色一变,直接冲进洞内,喊道:“花繁!”
虽有心理准备,但风宁二人听见花繁声音时,却都愣了下。
他俩没料到月喑会有此动作,想要将人拦下,却已来不及了。
洞内传来一声惊呼,然后是一声尖厉的喝声:“你是谁?怎敢擅闯我和槐哥哥的洞房?”
这儿的确是「洞房」没错了。宁澄随风舒踏入这洞窟石室,只见四周铺满大红料子,那些失窃的红烛、妆镜台、子孙桶等物都摆了一地。
在石室西侧方向,一块绣着龙凤的红被子铺在大石板上,上边坐着瑟瑟发抖的王槐。
在王槐对面站着的,是挥舞黑爪的女鬼三三。她已经脱下了大红盖头,露出一张死白的脸。
适才发言的花繁则坐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面前还摆了一坛花雕酒。
见三人闯入,王槐高喊:“风判大人,快救我!快救我出去啊!”
那女鬼闻言,目露凶光,阴恻恻地道:“你们,是来带走槐哥哥的?”
“好吵,安静点行不?”
花繁懒洋洋地打了个响指,王槐便惊恐地摸着自己的喉咙,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做完这动作后,花繁面不改色地说:“没事,三三姑娘不必惊慌。他们只是我的亲朋戚友,非要来参加你的婚宴,怎么拦都拦不住。”
那女鬼却没那么好糊弄。她指着风舒,道:“你骗人!我认得风判,他先前在秦府,可是帮着秦鹤对付我的!”
她又挥手指向宁澄,道:“还有你!你是跟着风判的,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说着,脸孔变得狰狞起来,一对黑爪上冒出黑气。
花繁见状,闪身走到女鬼面前,道:“三三姑娘,你冷静些。他们真是我请来赴宴的宾客。”
他一一指向风舒、宁澄和月喑,道:“风兄是我刻意请来的贵宾。他身旁这位呢,是他的至交好友。至于这位小兄弟嘛,和我是「晚上一起愉快约饭」的关系。”
宁澄明白花繁想掩饰月喑的文判身份,可听到他口中说出的糟糕话语,还是不由得脸上一黑。
——不就是一起吃个晚饭吗?为什么从你口中说出来,会变得那么奇怪?
照你这么说,我们也是会在晚上约饭的关系……只是不太愉快就是了啦。
宁澄忍不住扭头去看月喑的脸色。只见月喑先是错愕,然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最后紧咬双唇,一副忍气吞声的样子,却没立刻发作。
月喑毕竟当了几年的文判,分得清轻重缓急。他看出这女鬼就是风舒要追查的犯人,既然她肯听花繁的话,那便无需以武力镇压,直接劝说投降就行了。
那女鬼迟疑,道:“真……真是来赴宴的?”
花繁笑道:“真的。三三姑娘不是第一天认识花繁了,怎么连我的话也不信吗?”
女鬼收回掌中黑气,面上也恢复原来的样子,甚至还露出有些腼腆的笑:“那、那三三得去准备准备,招待客人才行。”
她摸了摸头发,确认那些步摇、凤冠都戴的好好的,便施施然地飘到洞口侧边,挥手将摆在那儿的几个酒坛抬起,摆在花繁适才坐的位置旁。
做好这些以后,她慢步轻移,到燃着的一对喜烛前坐好。
花繁笑着,对三人打了个眼色,道:“快坐下吧,婚宴快开始了。”
宁澄、风舒对视一眼,往地下坐去。月喑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花繁一会儿后,也跟着坐下了。
三人坐下以后,随着一阵咒力波动,他们眼前浮现了几排金色的文字:“三三姑娘只想了却生前心愿,并无害人之心。烦劳各位配合我,看一出好戏吧。”
花繁用的不知是什么法术,居然能以浮空文字和他们对话,而且只让他们三人看见。风舒挥了挥衣袖,将那些金色文字消去,另写上一句:
“知道了。”
“哦不过,此地无瓜果,各位看官若觉着无聊,也莫要嫌弃、莫要嫌弃啊。”
花繁瞥了眼风舒的回复,朝他们一眨眼,笑笑地走到石室中心。
风舒抹去了自己的咒术文字,对宁澄、月喑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继续旁观。
宁澄瞄了眼那女鬼。她不生气的时候,看上去还算标致。那张死白的脸上抹了点胭脂,嘴唇也涂上了石榴花汁,被喜烛一晃,居然还有几分活人的样子。
在烛火的映照下,宁澄看见女鬼的脖颈处,居然布满了暗黑色的划痕。
那些划痕边沿还翻着些皮肉血块,像是曾被人什么东西狠狠刮过一样。
那女鬼伸出长满黑色长爪的手,轻轻地将红色蜀锦制成的盖头披上,遮去了那划满可怖伤痕的脖子。她发出一声娇滴滴的笑,道:“我好了,可以开始了。”
闻言,花繁微微一笑,朗声道:“吉时已到,新郎、新娘入堂。”
那女鬼款款站起,另一头的王槐也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他俩一个莲步轻移、一个步伐僵硬,齐齐往花繁走去。
花繁轻轻地哼唱起来:“新娘子啊穿喜裙,新郎官啊着吉服。一拜啊——拜天地!”
他歌声不算大,经洞内石壁反弹,却也如奏乐一般回响:“一拜啊——拜天地——”
王槐拼命抓着自己的咽喉,抓得那上边满是血痕,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由于被花繁控制的缘故,他只能迈着僵硬的步子,和女鬼靠在一起,朝着洞外跪下,做了个叩拜的动作。
眼前这诡谲的状况,让宁澄看得头皮发麻。他情不自禁地道:“这……这是要行冥婚吗?”
通过适才的对话,不难猜出王槐为入赘秦府,做了对不起三三的事。
可再怎么着,三三毕竟已经化为怨鬼了,而王槐却是个活生生的人。
这人鬼成亲虽并非没有先例,可谁见过冥婚现场,真有死人来拜堂的啊!
况且,为何花判会和那女鬼谈笑风生,还自愿担任这诡异婚宴的礼官?
风舒拍了拍他的手,低声道:“情况未明,待看花繁究竟有何打算吧。”
宁澄有些难以置信,道:“风舒,你不怕花判他乱来吗?”
坐在另一端的月喑听到这话,立刻转头瞪向宁澄,道:“花繁在正事上,绝不含糊。”
宁澄被他那么一堵,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刚才月喑明明一副想揍花繁的样子,现在却又护着花繁,为他说好话——
小孩子的心思真难懂啊,唉唉。
31、第三十一章:夫妻对拜
花繁微笑着挥舞双手,指挥着王槐往洞内跪叩:“新娘子啊盖头披,新郎官啊秤杆挑。二拜啊——拜高堂!”
他唱的并不是正规拜堂的唱词,听起来幼稚得可笑,可在这鬼火森森的洞窟里,竟又显得万分奇诡。
花繁又唱道:“新娘子啊羞红脸,新郎官啊眼迷离。三拜啊——夫妻对拜!”
随着洞内回响的“夫妻对拜——”声,王槐涕泪衡从的脸叩在了地面上,不动了。
在他对面,那女鬼三三也维持着叩拜的姿势,身上却发出怪异的咯咯声。
四周飘荡的鬼火忽然熄灭了。宁澄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风舒纵身跃起,手握丝帘伞,往女鬼的红盖头一挑——
那大红喜帕之下,居然露出了一张干瘪皱巢的脸。
“啊……”
宁澄不由得轻喊出声。
风舒蹙眉,收起丝帘伞,扶着女鬼的肩头,将她缓缓地放倒在地面上。
适才还笑逐颜开、动作轻盈的女鬼,居然瞬间化为了一具干尸!
宁澄道:“她……她这是怎么了?”
“心愿已了,魂归九天了罢。”
风舒应了宁澄的问句,然后弯下腰,拉起一旁的王槐。那王槐双眼瞪得和铜铃一样,面上还淌着未干透的眼泪、鼻涕,可任谁都看得出,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风舒将王槐的尸身放倒在地,转头道:“花判,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花繁面上居然还挂着笑。他摆了摆手,道:“各位稍安勿躁,我可以解释。”
他慢悠悠地踱到月喑身边,俯身捧起一坛花雕酒,将坛口的封泥拍开,道:“这事嘛,说来话长。那日我在香烛店发现一缕怨气,便沿着那怨气的痕迹,一路追踪到这里——”
月喑看了那酒坛一眼,起身抢过,道:“好好说话。”
花繁嗟叹,道:“喑喑你真是,都叫你别和华兄待在一起了。这不,和他越来越像、也越来越不可爱了啊。”
月喑咬牙,手上使力,那酒坛居然直接被捏爆了。坐在月喑身边的宁澄吓了一跳,还来不及伸手挡脸,就被风舒眼明手快地拉到一旁站好。
月喑瞄了眼宁澄,面上闪过一丝愧疚,很快又扭头盯着花繁,道:“说正事。”
看来花繁的不辞而别和适才轻浮的话语,愣是把月喑气得不轻。
花繁心痛地看着洒落一地的酒水,道:“我这不就要说了嘛,何必发那么大脾气呢,可惜了这上好的女儿红……”
风舒叹了口气,挥手将酒坛碎片和酒水扫去一旁,道:“既然说来话长,那就坐下再谈吧。”
花繁道:“不错,顺便喝点酒……”
他接收到月喑阴沉的目光,只得打了个哈哈:“我开玩笑的,快坐下吧。”
他挑挑拣拣,找了块干净的地方落坐。
月喑板着脸,走到花繁身边坐好。
宁澄则在观望一阵后,在花繁的对面位置坐下。他看风舒还站着,便拍了拍身边的空地,道:“风舒,你也坐啊。”
风舒却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走到宁澄身边坐定。宁澄觉得有些诧异,问:“风舒,你怎么了?”
风舒道:“我刚撤了洞口的金网咒,传音让初平等人回望云宫。”
适才洞内情形过于混乱,宁澄一时忘记外头还有三位同僚守着。他不禁有些汗颜,道:“还是风舒想得周到。”
风舒道:“这儿发生的事,先别让他们知道的好。”
他望向打着哈欠的花繁,道:“请尽量长话短说,但别遗漏重点。”
花繁看了看他,又瞄了眼月喑和宁澄,见三人都望着自己,只得摸摸后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
昨日,花繁在遭窃的香烛店发现一缕怨气,沿着那怨气痕迹一路追踪到万仞山洞窟。
他自恃本领高强,径直探入洞中,撞见女鬼三三和容家公子待在一起,身边堆的都是失窃名单上的物件。
当时,三三正在缝制一只绣花鞋,而容桑则在和她说些什么。
两人见到花繁都是一惊,来不及反抗,就被花繁困锁在结界内。
花繁成日在街头巷尾与人搭讪,认出三三是在街上卖包子的孤女,遂仔细问明她的死因和行窃原由。
听三三说自己最大的心愿是与王槐成婚后,花繁便自告奋勇地要帮忙,于是便有了今日的局面。
“三三窃盗原因为何,看了她的婚礼,想必各位已经知道答案了。如此这般,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花繁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侧身躺下。见状,宁澄忍不住道:“等等,你似乎遗漏了最关键的地方。那女鬼死因为何、又为何要与容桑同谋,都还未说明清楚啊?”
花繁斜睨了他一眼,道:“宁兄想知道她的死因?难道你没看见她的双手和脖子吗?”
宁澄一怔,道:“女鬼手上的黑爪,不是化身怨鬼后变异的吗?至于她脖子上的伤痕,虽看着可怖,却只伤及皮肉,并不致命吧?”
花繁淡淡地道:“你所谓的黑爪,是十指染满鲜血、干涸以后形成的。那些伤口确实不致命,毕竟是她自己挠的。”
宁澄闻言又是一愣,而风舒则微微倾身,道:“莫非这位三三姑娘,居然是自缢身亡的吗?”
花繁翻身坐起,道:“不错。风兄不愧是忤纪殿掌讯,果然经验老道。”
宁澄看了女鬼尸身一眼,道:“自缢身亡,会出现那种骇人的划痕吗?”
风舒道:“一般来说,意图自缢者,会以极快的速度失去知觉,死前也不会过多挣扎,只在颈间留下绳索勒痕。
反之,被人勒毙、或是被迫自缢的人,则会激烈反抗,尽力想将勒住颈间的物事抓开。”
他轻叹了口气,道:“在死亡面前,人的求生本能可是很强的。全力乱抓之下,抓破点皮肉并不算什么。”
花繁道:“风兄所言不错。三三双亲早逝,受邻近的王家不少帮助,与那王槐本是两情相悦的。
据三三所言,他二人早已私定终生,承诺对彼此一心一意,若非海枯石烂,绝不变心。”
宁澄想起那女鬼幽怨的话语:“槐哥哥,从前你对三三说过,此生愿与三三一生一世一双人,怎么现在,忽然变卦了呢?”
他叹了口气,心下了然,道:“后来,那王槐为了成为秦府的赘婿,抛弃了三三?”
花繁轻笑了声,将垂落的发辫撩到身后:“若真只是抛弃,还不打紧。三三听说王槐定亲以后,哭闹了一场,欲到织女屋找秦鹤说清楚,让他取消王槐和秦菱之间的婚事。那王槐见状急得红了眼,扯下自己腰间的衣带,生生将三三给勒毙了。”
月喑「啊」了一声,看向女鬼的尸身,眼里流露出几分同情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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