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澄喃喃地说着,而齐初平则嚣张地抬起下巴,又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是。在那之前,我通过伞铃,追踪到「宁兄弟」的所在位置。我见风判与你一同赴往城西余府,便放心前往万仞山洞窟,办夜里没办成的事——”
他仰着头,斜睨着神色痛苦的宁澄,然后满意地收回脚。
“只是,我没想到风判那厮,居然还留了个眼线。我潜入地道以后,确认一切准备妥当、打算离开时,却发现月判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甚至已经展开烛笼,打算将我逮回宫中。”
“所以,你不仅没被月喑抓回,还为了阻止他通风报信,直接将人囚禁起来?”
“报信与否,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月判虽不足为患,可那烛笼却精得很,不仅将我打伤,还将伞铃给抢了去。”
齐初平忿忿地说着,须臾,又微眯起眼,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将月判制住以后,它便不知溜哪儿去了。纵然过程有些波折,可我也算是……折了夙阑部分战力吧?
那时,风判还不晓得我的身份,注意力都放在我投出的精怪上。
待他无法与月判取得联系,意识到不对劲时,却也已然身负重伤,根本无暇顾及其它。”
宁澄愣了下,随即道:“等等,风舒的伤,也是你的手笔?”
“没错。既然兄长让雪判、风判两败俱伤的计划落空,那至少,也要将夙阑的战力削弱一些。
比起其他文判、武使,风判作为忤纪殿掌判,可要好下手的多。加上,我之前在宫内四处寻找信笺的动作,多少引起了他的注意……”
齐初平说着,又打出几枚银针,将赶来的一批卫兵放倒。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宁兄弟」呢。为了让计划能如期进行,我刻意在余府投入大量精怪,果然引起风判的注意。
他见你关心余家人,自会毫不迟疑地发起围剿。我也能趁此机会,假装配合施放咒术,实际施咒破坏金网。”
“所以,你当时才会安排我施放金网咒?”
“不错。若「宁兄弟」不全神贯注在施咒上,我又怎么在布下结界术后,有破坏金网的机会和余裕?
一旦金网出现破漏,整个围剿行动便功亏一篑。风判察觉以后,自然以为是哪方兄弟灵力不支,强行凝气进行修补。”
说罢,齐初平嘿嘿一笑,面上浮现洋洋自得的神色。
“他罩下大范围惊雷咒、又耗费大量法力修补金网,收网时自是无比艰辛。稍有不慎,轻则蒙受重伤,重则直接灰飞烟灭、命丧当场。”
说这话时,齐初平的口吻十足轻快、得意。一旁的宁澄听着,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剿除精怪后,风舒昏死过去的苍白脸庞,心也狠狠地揪了一下。
“你怎敢……你怎么能……”
齐初平轻蔑一笑,道:“有什么不敢的?那日,我见风判果真重伤,才安心返回望云宫。只是,风判不愧为风判,居然有能治愈如此重伤的灵药。可我重创月判,也算扳回一城了吧。”
宁澄怒道:“所以,你之前频频到风月殿找我,不是为了研讨咒法,而是为了与我打好关系,好让计划能顺利进行?”
“也不尽然。我到风月殿去,自然也抱着探查的心思。只可惜,风判似乎有所警觉,让我吃上好几回闭门羹——”
齐初平顿了下,弯起嘴角:“不过,就算他对我百般防备,又有什么用?最终,你们一个个的,不还是落入我手?”
说完,齐初平闭上眼,深吸了口气,陶醉似地展开双手。他轻轻跃下台阶,然后抬起右脚,用力在一具尸身上踩了踩。
“现在,我再也无须小心翼翼、胆战心惊,过着遮遮掩掩的日子。待我回到壹甲国,便能重获自由之身,得到陛下的赏赐、重振我齐氏家族。
我要将兄长的尸骨好生安葬,日日到他坟前祭拜,告诉他,我是如何凭一己之力,令偌大的夙阑城覆灭——”
“够了。”
眼见那尸身被踩得满是血印,宁澄忍不住开口:“齐初平,你呆在夙阑六年了。这六年来,你每日与宫中之人交谈、相处,当真没生出半分感情?
还有墨无痕、马文天……你与差役们兄弟相称,真的忍心任大军过境,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吗?”
“我心情如何,无需你来操心。”
齐初平绕到宁澄身前,一挥手,将人操纵着飘离地面,浮到了半空中。
“说了那么久,估摸着也快丑时三刻了吧。你那么爱听故事,不妨随我前往武殿,亲自迎接国君陛下莅临?”
“就算你能轰开地道入口,可那儿设置了结界,怕是一时半会,都没法攻出武殿吧?”
宁澄浑身上下都染了血色,没几处是完好的。他顶着深秋的寒风,在空中半浮半沉,面上却一改适才的激动,变得平静无波。
“齐初平,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愿就此罢手,非要闹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吗?”
“怎么,死到临头了,还要端着宫主的架子,在这儿喋喋不休地说教?”
齐初平冷笑一声,然后傲然抬头,直视着宁澄的双眼:“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武殿设的是隐蔽结界?虽然我找不着咒法核心,没法从外部进入。
可只要地道入口被炸开、壹甲大军攻入武殿,便可直接冲出结界,将夙阑人杀得片甲不留!”
宁澄看着他疯狂上扯的嘴角,叹了口气。
“算了。你既这般无情,就别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语毕,宁澄一提气,身上猛地爆出一股强烈的气流。随着爆裂般的炸响,他身上的断骨链瞬间被震落,人也缓缓地降了下来。
“你、你怎么——”
齐初平脸色大变,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地上的链子,再看了看站得笔直的宁澄。
“那册子上,分明说……”
“那册子上,是不是写着:「此链坚不可摧,受缚之人若强行挣脱,必会断筋裂骨、伤重不治。由此,名曰:断骨链」?”
宁澄缓了缓气,勾出一抹笑:“武殿地道,我三百年前就发现了。在我最最绝望想死的时候,曾放火烧了一片山林,用这链子缠满全身,只求能给自己一个痛快……可最终,依旧没能死成。”
“什么三百年前?我看你,分明是在虚张声势!”
齐初平往后退了一步,咬咬牙,随即甩出十余枚银针。他往身上拍了拍,见找不着多余的断骨链,便将软剑抽出,对准宁澄心口刺去。
见状,宁澄微一提气,跃到忤纪殿的檐角上。他闭起眼,手心瞬间化出一柄方天戟,朝追来的人身上挥去。
他这一动作,鲜血便从手腕处汩汩流下,挥舞成朵朵红花。
“哈,你果然是在强装无事吧?”
齐初平连刺几下,见宁澄连连败退,便张扬地大笑起来。
“或许吧。毕竟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无所不能了。”
宁澄身子后仰,闪过一道剑波。眼见又几枚银针飞来,他往后一跃,脚下却落了个空,直接往地面摔去。
“好好的俘虏不当,非要作这跳梁戏子!”
齐初平大笑了声,足下一点,顷刻便来到宁澄身前。
宁澄面上落着冷汗,勉强撑着地面站好。他刚将武器举起,掌心却传来剧痛,方天戟立刻脱手,钉在身后的地面上。
“既然你急着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齐初平怪笑一声,举起手中软剑,猛地往前一刺——
“喀。”
穿膛破骨声传来,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那么地清晰。
齐初平低下头,看着斜插在宁澄肩头的软剑,道:“这下,你……”
他话还没说完,便呕出了一口黑血。那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滑下,落在穿透他心口的链子上。
“咦……怎么……”
齐初平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漫开的血渍。他微微抬起手,刚想将软剑抽出,脖子却猛地一紧,随即一股剧痛传来,无数细针刺穿了他的皮肉,扎入咽喉之中。
“我的确已是强弩之末,可若就此死去,也会心有不甘。”
宁澄站在齐初平身后,手中紧紧握着一段残链。那链子不受控地冒着尖刺,深深地扎穿了他的手心。
“三百年前,我是真心想死,可既然没死成,便厚着脸皮,给自己找了活下来的理由。一是夙阑,二是连面都没见过的故人之子……”
齐初平双手乱抖,扯着自己的脖子,死命挣扎着。他眼球外突,嘴张得大大的,却只发出「咯咯」的可怕声响。
“你最大的败笔,就是用断骨链来拴住我。三百年过去,这链子效力已大不如前。灵力低微的月喑尚且能挣脱,更何况早已习惯噬骨之痛的我?”
宁澄笑了下,只觉眼皮越来越沉,身子逐渐发冷,创口却都火辣辣地疼。
他咬碎银牙,死死抓着那锁链,一直到那链子崩毁断裂,才悠悠地放开。
他一松手,齐初平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一双眼瞪得老大,却再也不会眨了。
“得去……通知其他人……”
宁澄刚迈出一步,脚下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面上。
月喑……夙阑城……
还有,风舒……
他好不容易获得新生,好不容易才恢复记忆——怎么甘心就此倒下,任所爱之人身陷险境?
宁澄恍惚地想着,使劲咬紧牙关,将刺穿琵琶骨的软剑抽出。
他胡乱扯了块布,按在不断冒血的破口上,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往武殿的方向走去。
此刻的他灵力耗尽,连最基本的连音咒都无法运行。他提着软剑,跌跌撞撞地走着,只求能遇上个什么人,好将适才得知的信息传出去。
他走了好久、好久,几乎有半生那么长。眼前的景色逐渐朦胧,耳边只余枯叶被踩碎的沙沙响。
在视野完全昏暗下来前,一抹银蓝如风般扑来。
“宫主!”
他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呼喊,转瞬便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几道发丝落下,带着令人安心的熟悉气息。
“风舒……”
宁澄笑了下,手中软剑应声而落。他用尽全身的气力抬起手,轻轻抚上来人的手臂。
“地道,有敌袭……快,布下结界、将武殿毁去。”
他喃喃地说着,眼前一片灰茫茫,连自己的说话声都听不清了。
“还有,救救月喑……”
话音未歇,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便无力地垂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齐初平:小丑竟是我自己
91、第九十一章:敌袭
待宁澄恢复意识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
“嘤——”
见他醒转,那灵狐立刻翻身站起,歪了歪小脑袋,「咻」的一声,直接化为一道银光,消失不见了。
“宁兄,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宁澄刚动了下,便听见一声迫切的呼唤。紧接着,一只发凉的手抚向后背,将他扶着坐起。
宁澄看着天边盈盈弯月,深吸了口气,抬手挡在眼前。随即,他又紧张地扭头,扯了下风舒的袖袍,上下打量对方;
待看清风舒身上并无伤痕,紧蹙的眉头才松了开来。
“还好,你没事。”
悬着的心放下以后,宁澄觉得喉咙痒痒的,鼻头略微发酸。刚恢复清明的眼,又瞬间模糊起来。
“宁兄,你……”
“我没事。”
宁澄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却又顿住了。
他方才醒转后,只顾着关注风舒,没留意到周遭景色。此刻,他半坐在风舒怀里,身侧全是枯叶堆叠的桃树,依旧身处桃林之中。
宁澄记起昏迷前发生的事,面上神情一凝,道:“风舒,我不是让你去救月喑吗?还有武殿,那里……”
“武殿那边,轶命已经赶去了。我让他先将凌攸带出殿,然后把武殿地道、乃至整个武殿炸毁。”
风舒低下头,眼神闪烁,表情带了点愧疚。
“至于月喑,我不知他现在何处,又觉得先救宁兄要紧,所以——”
“月喑现在栎阳殿,快去救人吧。”
宁澄顾不得感动,立刻从风舒怀里站起。他没心思追问风舒如何逃离蜃景、又为何会与轶命在一块,只在伸展了下四肢以后,不由分说地拉过风舒的手,往栎阳殿飞掠而去。
“宁兄,你重伤初愈,怎可——”
“别宁兄、宁兄地叫了,唤我宫主就好。”
宁澄救人心切,也没回头看风舒是什么表情,只明显感到自己拉着的手一缩,然后更用力地握紧了。
待两人在栎阳殿前落下,远处便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爆响,地面也随之晃动。
宁澄瞥了武殿的方向一眼,刚想说话,却立即感觉到一股可怕的杀意,激得他后颈汗毛直立。
“雪判?”
宁澄本能地判断出来人,一回头,却只看见风舒高大的背影。
“宫主,您先去救月喑,我一会儿再跟上。”
宁澄将挡在自己身前的手按下,然后看着浑身散发杀气的雪华,道:“雪判,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那都不是真的,只是为了挑拨——”
“滚开。”
雪华的声音如霜般冰寒刺骨,又像是熊熊烈火一样暴烈。他左手提着一柄寻常的黑色铁剑,整个人犹如枝丫上的落雪,在夜风中簌簌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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