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攸?”
“是我。宁兄,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些锁链、布条解开?轶命捆得太紧了,我动不了。”
宁澄看着横在两人之间,叠得有半人高的罐子堆,道:“你稍等,我——”
不对,自己怎会在此?
宁澄眼皮一跳,道:“凌攸,其他人呢?”
“其他人?轶命只将你带来,说是一切都解决了,让我俩别妨……别干扰清理作业,然后……”
凌攸还没说完,宁澄便足下一蹬,翻过了哪些瓷器瓦罐,冲到了木屋外头。
他感应到四周布下的屏障,直接唤出灵武将其崩毁,再扬手罩下新的结界。
“等等,也带上我……”
宁澄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急喊,可他记挂着风舒,只能压下心头的歉意,飞速往望云宫的方向掠去。
梧居距望云宫不远,宁澄很快便落在宫北处。那里有着三、四名牢役扮相的人,许是认得宁澄,只在瞥了他一眼后,继续将一具具尸身搬到板车上,然后往桃林的方向拉去。
这些尸身,有些是壹甲士兵,而其他的……全是昔日一起上下衙的弟兄们。
宁澄有些不忍地扭头,看见一名牢役停下手中的活儿,迈步向他走来,然后作揖道:
“宁公子,您是来寻风判大人的吗?”
宁澄愣了下,忙道:“是,请问风判现在何处?”
那牢役直起身,回答:“风判大人带队到宫外巡察,为蒙难百姓提供援助。”
“宫外?可他……”
“此一战,夙阑多有折损。风判大人加固好防御结界,稍作喘息后,便即刻出宫,与诸位大人一道奔忙去了。”
那牢役顿了下,望了周边一眼,道:“望云宫现下,仅有雪判大人坐镇。他忙着处理伤兵,怕是无暇见宁公子。您若要寻其他文判,一时半会儿也见不着人,不妨先回风月殿歇息,顺带照看月判大人?”
“月喑?他怎么样了?”
“月判大人于栎阳殿中昏迷,至今未醒。兄弟们为了方便整顿,便请雪判大人帮忙,将人送回风月殿休养。”
听到这里,宁澄总算发觉眼前之人有点眼熟。他在脑海里回忆片刻,道:“你是……阿毅吧?我左右无事,还是留在这儿帮手罢。”
他说着,便往一具尸身靠去,却被那牢役拦下了。
“宁公子,你若要帮忙,便请移步西南方向,清除塌下的砖石、瓦砾吧。”
宁澄道:“可此地人手不多,我——”
阿毅摇了摇头,道:“宁公子与这儿死去的弟兄,原来是熟识吧?还是别一一去探他们的死状了。”
“我……”
“我当牢役已有些年头,处理过不少死囚的尸身,也算熟能生巧了。您方才不过瞥了眼,就已经难以忍受,实在不适合干这收殓的活儿。”
阿毅说着,朝宁澄一揖,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宁兄有咒法底蕴,就劳烦您帮帮那儿的弟兄们了。”
“好。”
宁澄应了声,往左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道:“阿毅,阿晓他……”
阿毅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摇了下头,然后拉起一辆板车,载着上边的尸块、残骸,轱辘轱辘地走远了。
宁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稍微有些失神。他盯着飘到自己脚边的飞灰,又抬头看了眼渐落的夕阳,一旋身,直往武殿的方向奔去。
宁澄到了武殿以后,便与那儿的卫兵们一起,将坍塌的石块、砖瓦搬开,传送到郊外的空地上。
这活儿虽然简单,可却十分耗时,一直忙到戌时六刻,都未能完工。
“怪了,这儿原来什么都没有,怎就忽然生了那么多碎石块呢?”
“唉,这问题你都问了半天了。再不加紧忙活,太阳就落山了。”
宁澄一边用漂移术带起砖石,一边听着旁边的卫兵对话。他手中一刻不停,眼神却也频频往宫外瞟,搜寻着一道银蓝身影。
“瞧你说的,这太阳早就下山了,是不是能歇息啦?”
“歇什么,咱们都歇了好几回了,至少要将这一带清完再走。你看那些大人们,就没一个回宫歇息的……非常时期,能忍则忍吧。”
“说的是。唉,能当上大人的,果然和我们不一样啊。”
“行啦,别叨叨了,快干活吧。”
“好嘞!”
……
宁澄听着他们的对话内容,思绪也飘到了远方。他想着近一年发生的所有事,慢慢地梳理出了个大概。
只是,有些疑问,还是得风舒亲口回答才行。
就这样,他们一直忙到子时,方才散伙归去。宁澄循着夜色,慢慢地走回风月殿,然后不意外地看见了一室的空荡。
昨夜那般乱象,并未殃及风月殿,因此殿内不过撒了点碎石细尘,只有些摆设被余波震落,其余一切如常。
宁澄抬指轻点,把倒下的物事一一归位,再将满室尘土扫去。
完事以后,他看了窗边的风铃一眼,慢慢地踱到橱柜前,将隐藏的暗格打开。
如他所料,那里静静地放置着一个人偶。它黑色的发衬着粉白的面,雪衣上覆着绛红宽袍,眉眼透着温柔,嘴角定格在一抹浅笑——只是它身边,再没另一尊人偶伴着了。
想来,造出它们的匠人也不曾预料,自己忘却的记忆,会被这些人偶从灵魂深处唤醒,最终回归脑海吧。
与上回不同,那人偶下方,还多了一摞画纸,上边惟妙惟肖地绘着同一人。
宁澄将那几幅丹青捧起,仔细地翻阅着,最后长吁了口气,重新将暗格合上。
原来,我在你眼中,是这般模样吗?
这段日子以来,你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和宛若另一人的我相处?
还有,这躯体原来的主人,究竟……
宁澄兀自沉思着,直到一阵紊乱的脚步声传来,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风舒,花繁他——”
宁澄站起身,看着踉跄着踏入殿内的人,道:“月喑?你……”
来人正是月喑。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衬衣,发丝散乱地披在肩上,赤着的脚打着哆嗦,脸色也白得骇人。
“花繁呢?他在哪?”
“花判?他不是和其他文判一起,到宫外救治城民了吗?”
宁澄看着扶着墙喘气的人,不禁往前走了一步,道:“月喑,你重伤初愈,还是先……”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月喑迅速转身,赭色的发在空中扬了下,很快就见不着影了。
“等等,别——”
宁澄暗道不好,只得足下一点,也跟着奔出风月殿。
时值深秋,夜风刺骨。宁澄在月色下急速腾飞,人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前方的月喑却恍若未觉,只一路奔至宫外,方才停下脚步。
宁澄刚追到月喑身后,便见他身周亮出橘光,硕大的烛笼立刻出现,然后迅速分为两盏、三盏……数百只橘纸灯笼飘荡在空中,宛若元宵夜的天灯。
“月喑,你怎么了?”
宁澄刚开口问了句,月喑便直接转过身,脸上挂着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
他双手紧握成拳,右手死死地握着个红色的物事,瞧着像是个香囊。
“为什么……为什么找不到……”
宁澄看着月喑毫无血色、六神无主的模样,心中一紧,道:“找不到什么?花判吗?”
他顿了下,随即想起相似的情景,忙道:“你先别急,或许他去了万仞山洞窟附近,才——”
“不对。”
月喑抱着头,表情多了一丝痛苦。他盯着宁澄,目光慢慢聚焦,而后忽然站直身子,呐喊道:
“宁澄!”
他话音刚落,数百枚烛笼霎时围到宁澄身边。它们漂浮在空中,等候下一道指示。
“就算是你……就算是你,烛笼也找着了。”
月喑面上失神,然后愈加彷徨无助起来。
“为什么,我喊了花繁那么多次,却……”
他后退一步,脚下一个不稳,直接往后摔去,跌坐在寒凉的地面上。
“月喑,你先冷静点。我帮你联系花判看看,好吗?”
宁澄将月喑拉着站起,只觉得触手冰凉;再一探,额头却如火般滚烫。
“你病了。有什么事,先回风月殿再说吧。”
“不……”
月喑挥手将宁澄推开,刚走了几步,便直接软倒在地。
宁澄叹了口气,刚想上前将人拉起,却见月喑颤抖着身子,仿佛用尽全身气力般,高喊了声:
“花繁!”
“你……”
宁澄话音未落,便见数百橙光飞掠而过,在月喑身旁停下,然后围绕着他打转。
“为什么……会这样呢?”
月喑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痕。他直勾勾地看着宁澄,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祈求什么。
“究竟为何……会这样呢?”
96、第九十六章:花落
宁澄杵在原地,看着被橘笼包围的月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按理说,这烛笼应在月喑唤出花繁姓名时,便即刻动身寻人。若真遍寻不着,方会带着黯淡的烛光,返回主人身边。
此刻,那些烛笼却亮着灼目橘光,一跳一跳地绕在月喑身边,就像找着了人一般——可被它们视作目标物的,却是月喑本人。
照适才情况看来,即便自己仅算半个「宁澄」,烛笼依旧确信了他的身份。由此,问题不可能出在这法器上边。
如此一来,出现差错的,只能是……
宁澄心中惊疑,刚想出言询问,便见四周橘光退散,迅速窜回锁物囊中。被它们围在中央的人,则颓然倒下,彻底失去了意识。
“月喑!”
眼前这一幕,几乎与武殿地底重叠。
宁澄迅速上前将人抱起,顺带拾过落在地面的红色锦囊,塞入月喑怀中。
紧接着,他毫不迟疑地转身,边腾飞回宫,边试图传音花繁。
——没有回应。
宁澄想起月喑好得突兀的伤,心里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他跃入风月殿内,将怀中之人放到右殿的床铺上,再冲回左殿取了几方棉被,通通盖在了月喑身上。
“风舒,你在吗?”
见联系不上花繁,宁澄便直接传音给风舒,并祈求对方能即刻接收到。
好在,这次的传音,很快便获得回复:“宫主,您醒了?我这边快结束了,一会儿再去梧居——”
“风舒,你可曾见到花判?”
听见风舒的声音,宁澄先是安心了下,接着顾不得问候,直接传音询问。
“花判?他不是和雪判一道驻守望云宫吗?”
“不,他……”
宁澄顿了下,复而答道:“无妨。我先寻雪判问问,一会儿见面再说吧。”
“好。”
宁澄切断传音后,刚想出殿寻雪华,便见一道人影闪入右殿,黑色的袖袍带起一阵寒风。
“出什么事了?宫门守卫来报,说你和……”
雪华刚问了一半,看见倒在塌上的月喑,眉头一蹙,道:“月判方才不是奔出宫了吗?难不成,那守卫看走眼了?”
宁澄道:“他没看错。月喑适才确实清醒了会,复又昏睡了。”
他顿了下,道:“雪判,你可知花判现于何处?”
闻言,雪华收回伸向月喑的手,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不是随棋判前辈出宫了吗?怎么,莫不是又到哪儿偷闲去了?”
宁澄摇了摇头,简略说明适才烛笼之事。话毕,他望着支颔沉思的人,道:“依我看,花判并非不知轻重缓急之人。他失踪一事,只怕与月喑伤愈之事脱不了干系。”
“你守着月判,我去外头找找。”
雪华说完,转身便踏出右殿。他脚下匆忙,与迎面走来的人擦撞了下,却看都不看对方一眼,直接腾飞离开了。
“宫主,您……”
宁澄看着来人略微苍白的脸庞,喉头哽了一下,然后露出微笑。
“我没事。雪判去寻花判了,你暂且歇一会吧。”
风舒凝视宁澄半晌,再望了眼塌上的月喑,道:“可是失了花判的踪迹?”
“此事尚未定论。我只希望,自己的猜想是错的。”
宁澄看了昏迷的月喑一眼,无意间瞥见落在塌边的小白花。
他记起漫在栎阳殿的奇异花香,便俯下身,将那株荼蘼拾起,细细端详。
如昨夜所见一般,那荼蘼半边纯白,半边金红,中央则有着鹅黄色的花蕊。
那花儿并未有施术保鲜的痕迹,可距昨夜已有一日,它却丝毫没有萎败的迹象,只是香气转淡不少。
“这花儿必是花判遗下的。待月喑清醒,自会放入万花柜中。”
风舒说着,指了指殿角落的雕花木柜,道:“百忙之中,难得他有这般闲情逸致。”
“不,这花上的血迹……”
“血迹?”
宁澄不及解释,便见雪华沉着脸,快步踏入右殿。
“我搜遍全城,只在这右殿寻着花繁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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