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景仪眼疾手快,把彭原拎了起来,免得他摔个五体投地:“怎么了?”
彭原指了指魔杖:“信息量太大……”
魔杖获取了这个房间内的全部时空信息,从它还是钢筋混凝土开始到毛坯房;
紧接着是地产商交房的时刻、明亮的钥匙叮当乱响;
工人师傅漫长的装修,主人期待的目光;
甲醛散尽,一家三口入住、其乐融融,然后是一个穿着米色麂皮外套的身影——大火燃起。
彭原只觉得一阵头晕,眼前又是熟悉的雪花电视。他其实也不太认同自己曾经是时空神的过去。
做偏门文明小国守护神装逼快乐,还是做华夏文明大国大学生谈恋爱快乐?
选择一目了然。他也理解丁景仪为何回避过去,活在当下不香吗?
迷雾大陆都不在地上了,何必为过去烦恼?
然而这些逆天开挂的权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有多大能力担多大责任,快点把锅背好了!
尽管很多事情和他无关,他却无法坐视不管。
迷迷糊糊的时候,彭原觉得又热又甜的东西流过唇间、直下咽喉。
糖分又回到了他的血管和四肢百骸,变成了乱七八糟的能量。
他睁开眼睛,丁景仪一手抱着他,一手给他灌着热可可奶,书包扔在他们脚边。
丁景仪看彭原睁眼了,就把可可奶瓶塞到他手里:“我养个奶猫都没你这么麻烦。”
彭原笑了:“哈尔隆妮没有猫,你忙得像狗,不可能养过奶猫。”
“你就是!奶猫黑脸猫,逆生长,还喝!还喝奶!奶头乐吧你!”
彭原抱了丁景仪一把,慢慢坐了起来:“就要喝,这个我要下单一箱。”
“得了得了……”丁景仪把书包拖了过来,从里面掏出奶油曲奇递给彭原,“你看到什么了?”
彭原揉揉太阳穴,“咔嚓。”啃了口曲奇:“火灾时,伊凡就在现场。”
“是他放的火吗?”
“不确定,他在不代表他动了手,我要停到火灾的时刻,再逐帧跑一遍……但是……”
“你的所见不能作为证据……”丁景仪心领神会地接上了小确丧发言,“还要他自己认了才行。”
彭原点点头,又坐了一会,丁景仪开了几块真空鱼豆腐给他。吃完爱的投喂,彭原就又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两人出了中间这一户,进了左面一家的门。这家也被烧得面目模糊,但还有些残留,客厅里躺着半个完好的纯色布艺沙发,后面的墙纸是水泥纹样的,可见原来也是北欧风格的装潢,彭原喜欢这个风格,看了又喊了句暴殄天物。
“阿原,你看。”
丁景仪指了指客厅中间,那边隐约曾经是茶几的物件上也放着花,新鲜程度和中间那一户的花相同。
唯一的区别是,花的旁边放了一盒长长短短的铅笔和一个电动转笔刀,转笔刀里面还有半盒笔屑。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等着吧。”
丁景仪抽了一根铅笔,刚要往转笔刀里摁,彭原拦住他:“别动他的东西,免得把自己搭进去。”
丁景仪亮出手背,他的手一部分转化成了恶魔形态,铅笔刚好夹在两指的鳞片之间:“没有指纹我怎么搭?”
“鳞掉了你又没发现怎么办?”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让丁景仪觉得自己像一只换毛季的猫,呼吸都是一地毛。
他把铅笔放了回去,盯着半透明的电动转笔刀:“但是这个看起来很好玩。”
电动转笔刀是近几年的发明,丁景仪好奇也情有可原。彭原对转笔刀拍了个照片:“回去给你买个一样的。”
电动转笔刀是要插插座充电的,彭原扯过袖口,垫着手指按了下开关,没一个灯亮的。
这几家明显没人缴电费了,恐怕使用者得把转笔刀拿来拿去。
彭原只听说画室的地板会吃橡皮,还不知道火灾废墟吞转笔刀,也是长了见识。
丁景仪望向墙壁,燃烧留下了一片怪异的灰黑。天色昏暗,让人看不清楚,丁景仪屏住呼吸,启动夜视魔眼贴了上去。
彭原也开了手机手电,凑合拍完了现场的照片,又用购物软件搜了电动卷笔刀。
“我下单了啊,我还给你买了铅笔、色粉、刷子画架和A3素描纸,一个牌子的,看起来质量还不错。”
丁景仪回过身:“一个牌子?”
彭原指了指地板,上面散落着纸张、折断的画架和乱七八糟的美术用品。
丁景仪先是一愣,紧接着哈哈笑出了声:“买凶案现场同款证据送男朋友,你有点意思!”
“你别笑啊,这些都是外国牌子,看着就高级。这个几百色的啥申内利尔还带个木头箱子呢!全买了,回去画个够。”
“不了不了快退款,我不想画画,只想享受削彩笔的乐趣。还有——”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一点萤火般的光从他手中浮起,慢慢变亮、扩散,最终有如日光灯般点亮整个房间,让墙壁上的灰黑也现出了形状。
“阿原,你看墙上。”
彭原顺着丁景仪的目光望去,平坦的灰色墙间现出了细微的空隙,上面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画,每一张都是照片级别的真实,描绘了不同的死亡场面:枪击、水淹、车祸……
“噫……”彭原转过脸去。
丁景仪牵着他后退了几步,重新端详起这面墙来。满墙有四十张画,每张都不尽相同,四十张画全部拼起来的整体图像,冷眼一看竟然是他们所在的客厅。仿佛来自异度空间的凝视。
“我的朋友,这可是,不期而遇。”
彭原循声望去,关好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个身穿米色麂皮毛领外套的男生站在门口,慢慢摘下骑行面罩,正是伊凡。
丁景仪扬起眉毛:“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3月23、3月24两天不更,接受生活的毒打。
——会写完的憋担心——
55、第 55 章
“我来了……”伊凡进了门,“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拍短视频……”丁景仪晃了晃手机。
伊凡满脸都是不信和「大猪蹄子」的弹幕:“你是个追求品质的人,不会用这种低端设备做作品。”
彭原接过话头:“我们拍闹鬼视频,设备太好就不接地气、没内味儿了。你来干嘛呢?”
伊凡并不迟钝,从这话里闻到了「别和我男朋友说话」的酸菜味。
他扶了扶防风眼镜:“英雄所见略同,你们拍闹鬼视频,我来画「死亡」。”
彭原指了指墙:“感觉人有的死法都画过了,你今天画怎么死啊?”
“不知道,灵感是珍稀的。”
伊凡坐到画架前面,从随身腰包里扯了条胶带,把折断的画架粘起来。看样子已经是常客了。
丁景仪略一思索,指了指满地的画具:“雷帝,正好你来了,咱们拍画家鬼魂算了。你帮我们演一下鬼吧?”
“你聋吗,我说了不知道今晚画什么。”
伊凡翻了个白眼,显然他对丁景仪的好感也仅限于严肃的美学交流,日常调戏他是拒绝的。
彭原心里掠过一行弹幕:雷帝被雷到了。
丁景仪又说:“我给你今晚的画找个命题,你就演鬼?”
伊凡抽了根铅笔,踩上高脚凳:“说。”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魔法带来的亮光渐渐微弱,最终变成床头灯的亮度。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既然你画过那么多「死」。那么,今晚的命题就是「重生」。”
彭原一听,心想这是道送命题,相当于高考艺考打开试题,发现考题是头像加双手这个级别的送命!
死亡是客观存在、甚至可见的现实,而重生只存在于小说和魔法之中。
这题有如让超写实派画家去画幻想系,充满了赶鸭子上架的气息。
他的男朋友习惯了吃瘪,这一有机会就顺手把吃瘪的剧本递给别人了。
伊凡倒是不慌,略一思忖就抬笔落纸,顷刻间画纸铺上一层棺材,宛如墓地。
丁景仪戳戳彭原:“快拍!”
“在拍了!”
丁景仪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个反光板,一个标准的斯拉夫蹲缩在伊凡脚下:“快,来个独白!”
伊凡脸上扬起奇异的笑容,有别于平时那个扣扣索索请模特三小时一百块钱的他,而是奇妙隐秘的另一个人。
僵硬的独白在黑暗中弥漫,化为不知名的小调,渗入彭原的耳朵:“我生在基辅的乡下,笔是我的唇舌,画是我的言语。”
“我爱过生命,爱过那个「她」。她的美丽,我的笔不能描绘万分之一。”
“我埋葬了她,离开家乡。”
“我曾经以为她就是美的巅峰,却在更大的华美殿堂发现自己的渺小。”
“已故的大师,我不能抵得他们的分毫;那些疾行的先锋,锐利而巧妙。”
“我缝上自己的双眼,愿余生以金钱和罪恶为伴。然而恶魔从天而降,提醒我为人的限度和美的疯狂。”
“什么能超越美?唯有死亡。”
“所以我在此地,留下火和死的希望。”
……
伊凡的话语渐渐变成了缓慢的自白,失去了歌曲的腔调,但彭原隐约觉得这就是伊凡式的「激昂」,后面说的全是火灾的过程,很多细节就连媒体也没有披露过。彭原换了个角度,觉得头皮和腿一起发麻。
丁景仪从反光板后面探出脑袋:“五十分钟了,内存卡都快没容量了,你画完没有?”
伊凡停下笔,从高脚凳上下来,彭原这才看清纸上的图像:一个人影从棺椁中爬出,身后是个一半乱葬岗一半墓地的死境。
画面极具冲击力,彭原顷刻有种如临其境的恐怖,鸡皮疙瘩竖了一身不说,甚至鼻腔里也浮起了些许腐烂的香气。
彭原问自己:景仪是从这样的死地中醒来,到我身边的吗?
伊凡摇摇头:“不怎么样。”
丁景仪收起反光板:“阿原切了吧!画很可以了,五十分钟的画有五十分钟的质量。何况死亡是个永生都无法描绘的话题。”
伊凡慢吞吞地说:“朋友,我们可以讨论,但不能乱下结论。”
丁景仪笑了笑,拎起铅笔站到画架前面。
伊凡一把抽走铅笔:“别改我的东西,我不喜欢。”
丁景仪夺回铅笔:“你会喜欢的。”
“想都别想!”
彭原对丁景仪正经画大图的印象也仅限于初次见面那张色粉笔合影,平心而论,在彭原这个只会画平面纹章的外行看来,伊凡和丁景仪画写实画的水平难分伯仲。
就算把他们俩的图和冷军的图摆在一起,彭原也分不出什么好坏来,无非是501楼和502楼天花板的区别,而彭原在地上。
所以这场铅笔争夺战,在他看来怎么都是神仙打架美股熔断的气息——并不是很懂。
只听「喀喀喀」几声长响,伊凡手里多了一把蓝色的美工刀。微光下,美工刀上残留着块状的红色痕迹。
彭原一看,画图还想要命呢!这两个疯了吧!
丁景仪平静地说:“相信我,画不好,你把我眼睛剜出来。”
彭原相信丁景仪的画功,也相信他一定答得上来自己出的题,彭原甚至还相信伊凡的眼光和人品。
但有一件事是他不能相信的:丁景仪的运气。万一操作不当吃瘪了,掉个眼睛得多疼啊。
要赌不输的唯一办法就是不赌。彭原拽过丁景仪,推到自己身后:“画不好请吃串还不行吗,别动刀子啊。”
伊凡的表情沉了下来,有如什么电闪雷鸣的前兆,显然他并不是一个能被烤串收买的人,这样的人通常被称作狼人。
“眼睛……”伊凡说。
“眼睛,一言为定,阿原不要插手。”
话虽如此,彭原握紧魔杖做好耍赖的准备了。谁也不能容着自家男朋友在自己面前掉一只眼睛吧。
丁景仪抬起铅笔,画面瞬间变成了漆黑的墓穴,先前的坟地甚至称得上敞亮了。
墓穴底部漆黑,上头透进两束光,一束像星云,一束像水母,丁景仪又在人影上补了一张清晰的脸——他自己的脸。
彭原仔细打量着画面,先前的疑问变成了沉重的现实:丁景仪越过墓穴、越过生死,来到他身边。浪漫和恐怖交织,与古早火灾的残余、凶杀的嫌疑,在这个意外的时刻涌进他的心房。
“为什么?”伊凡问。
“美是大众的概念……”丁景仪把铅笔塞进电动转笔刀,“而生死是个人的体验。”
伊凡扔了美工刀,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在彭原看来是艺术家对作品的不满,但彭原听完独白、看了这番较量,就不觉得这些画还是艺术了。艺术和自由,在生命面前都是有边界的。
“九点了,太晚了,去吃夜宵吧……”彭原拍拍丁景仪,自然地搂着他出了门,“雷帝也早点回去吧,画图太肝了。”
他们下了楼。直到出了小区、身后又没了半个人影,彭原才觉得背上透满了冷汗,像是春天刚到、从冬眠解冻的乌龟壳。
“那歌我听着瘆人……”彭原捏起兜帽扇了扇,“感觉是他在国外犯了命案,跑到这来,本想度过植物般的一生,又受了什么刺激重操旧业了。”
丁景仪摸摸彭原的背,轻微的热度升起,烘干他的衣服:“伊凡和我说过,杀人埋人的细节听着和真的似的,火灾也是。我本来觉得他在吹牛,现在看感觉不像,但谋杀在他看来是美学的一部分,一提到这他就高亢得不行,人话都不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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