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原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这个太悲伤了吧,我去看看「回溯」能不能帮上忙。”
丁景仪抬起尾巴,拦住了彭原下床的脚步:“使用时空权能时,你是文明的观察者。观察者有其义务,你不能干涉得太过。”
彭原把恶魔长尾抱回怀里,刚睡醒就面对巨大难题,午后的太阳也不暖了。
他用残余的血糖思考了一下,如果要改变这件事,他要改变什么呢?扭转火灾的悲剧和狐仙失败的恋爱吗?
这样的话,彭原要回到更早、当伊凡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让他与贫穷、死亡甚至和美隔离开,这样不会有凶杀,伊凡也不会在偷偷掩埋不知名的死者时发现「死之功勋」,更不会因此走上发死人财的道路。
甚至不会离开基辅,千里迢迢到G市的J大做交换生,和胡舜华相见。
但是那样的伊凡还是伊凡吗?
这么一想,彭原瞬间头就大了,他不能横加干涉,让一个人变成截然不同的样子。
他面对的问题不是扭转两个连续的悲剧,而是解决贫穷、罪恶和欲求。
彭原咕哝了一句:“臣妾做不到啊!”
丁景仪的眼皮跳了一下,虽然他没能完全了解到彭原的心理活动,但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做不到什么?”
“消除全人类的贫穷、罪恶和欲求。”
丁景仪瞥了彭原一眼,满眼都是难以解读的复杂。他撕掉美纹纸胶带,把画纸取下来:“安娜,帮我把画装裱一下,送给狐仙,他今天在学校寝室里。”
安娜应了一声,戴好假发从客厅跑出来,接过画纸上了阳台。
等到安娜离开,丁景仪才说:“消除罪恶和痛苦,让整个星球达到至善至美,这件事你以前也考虑过。不止是你,艾洛温的神灵都考虑过并做出了令人惊叹的努力,「死之功勋」就是它的产物之一。”
彭原收绳子一样薅起了丁景仪的尾巴,把他薅回床上来:“你知道它的底细?”
丁景仪随着彭原躺到床上,他垂起挂满石墨粉的双手:“它是你当年和死神合作的产物,用一个空间安置横死的人们,给他们最好的梦境,算是人性化的慰问神器。
这件神器当年一出,订单都爆了,整片大陆上想买它祭祖的贵族差点把死神神殿铲平……”
彭原从背后抱住丁景仪,久远的记忆涌上他的脑海:“对,我们两个和吉米兔还去维修死神神殿来着,偏偏那几天下雨,吉米的毛湿了,你的鳞片也是……”
“你的头发也是湿漉漉的,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真令人怀念……”
丁景仪回过手,用没沾铅笔的手背蹭了蹭彭原的脸,“我也是理清了来龙去脉才敢去的。安娜不怕生死权能,「死之功勋」的核心功能又有一半来自你的权能,有了双保险,我才敢找伊凡拿啊,不然我这又怂又菜的,梁静茹会给我勇气吗?”
彭原心里又复杂了起来,他作为时空神的过去承载着迷雾大陆对于善良的愿景,然而这愿景实在太过沉重,甚至包括死后的快乐。对于丁景仪抗拒自己的过去,他更能感同身受了。
即使现在,彭原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每想起那些小学中学毕业后就再也不见的同学、同学会上的空座,他的心头也不免一阵惆怅。
——只有丁景仪一直在他身边,前世今生、生前死后。
丁景仪撕了几张湿巾,仔细擦去指间的铅笔余尘:“文物怎么说,交给博物馆?”
“这个我不知道怎么办,先让云哥安排下吧。”
虽然「死之功勋」是个如假包换的文物,但它对活人的影响也是肉眼可见的,丁景仪先前接触下来只觉得恶心,彭原从安娜那里得知,就认为它是个类似放射性物质的文物了。
虽然对彭原而言,摧毁它并不困难,破坏其中的幻境空间即可。
但失去了幻境空间,它也就不再是神器,而是一件徒具形体的残骸。
丁景仪点点头,划了几下手机坐了起来,对阳台喊道:“安娜,你包好画叫个闪送给狐仙送去吧,神器安置好之前别出门了。”
安娜应了一声,没多久,一个包得整整齐齐的画框就放到了玄关,半个小时后被快递小哥拿走了,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但每个人心里都增加了些什么。
丁景仪踱到阳台:“安娜,休息了。”
魔偶安娜坐到工作台前,宛如星辰和玫瑰的双眼闪了几闪,瞬间暗淡下来,她维持着坐姿一动不动,像是停了电一般。
丁景仪在安娜面前蹲下,轻抚她的脸庞。先前和伊凡的搏斗中,安娜虽然没有受致命伤,但遭到了剐蹭,妆面花了,衣服破了,关节也碎了几块。
彭原从卧室门口探出脑袋:“景仪,安娜怎么了?”
“她被弄脏了,我这就把她整理干净。”
“我能帮点什么忙?”
“你不害怕的话,帮我把她洗一洗。”
彭原点点头,丁景仪「啪」、「啪」地拍了两下巴掌,安娜就慢慢摊开,关节凭着惯性堆积在一起。
彭原戴上手套,捡起一截手掌,手掌已经泛黄,中间还夹杂着泥土和碎痕:“她这样让我想起了……奥西里斯。”
埃及神话中的法老奥西里斯被他的兄弟赛特杀害,尸体被分割成无数碎片。
奥西里斯的妻子伊西斯找回了这些碎片,并把它们做成蜡像。倒是很符合魔偶的性质。
丁景仪笑了笑:“我们复活她。”
彭原戴上防毒面具,用稀释液擦拭泛黄的魔偶关节,香蕉水味透过厚厚的滤网,轻轻刺激他的鼻腔。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是沉默的,有如陷入了发人深省的寂静死亡。
随着稀释液的擦拭,泛黄的关节渐渐现出原有的奶白色。彭原用篮子装好一块块关节,放到阳台上通风。
他自己则摘下防毒面具,洗了半分钟的手,才回到房间里。
“现代化学工业真好……”丁景仪端着安娜的脑袋,用软毛刷轻轻铺着妆容底色,“如果用魔法除垢,我现在的能量是做不到的。有了稀释液,只要等一个晚上,我们就能再见到安娜了。”
彭原坐在丁景仪旁边,看着他给安娜补妆:“这么看着安娜,感觉好心疼啊。”
“嗯。”
“如果她坏了,就要更换掉她的零件,那样的话,她还是她吗?”
丁景仪放下魔偶的头壳,在调色板上挤出颜色:“阿原,我们每个人都不可能永远是自己。”
“但我们要尽量做自己。”
趁着丁景仪还没动笔,彭原抬手搭上他的肩膀:“以后我也不倾家荡产地给你花钱,你也别拼命为我找文物。我们就苟着生活、一起吃瘪。”
“苟着可以,吃瘪免了……”丁景仪笑了笑,“这个死神神器当年也就是个收藏品,现在都能把我撑死了,你可别跟着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生活遭遇问题,明天开始隔日更
63、第 63 章
李云一听「死之功勋」的性能,当天就安排本地仙家把它接走埋到公墓里去了。
彭原先写了报告和论文,在公众号上发了丁景仪给「死之功勋」画的正视图,又讲了讲死神随从迁移的历史。
其中的故事只讲到二战基辅保卫战,没往下深究了。具体的细节披露还是要等着学校和审查部门的定性。
彭原和丁景仪把安娜整理干净,她就回出租屋吃零食看剧去了。
火灾的案子没有进展,杀猪盘就地解散。伊凡的尸体送回了乌克兰,胡舜华也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没来上课。现实令人惆怅,却无能为力。
事情这么算告一段落了。
作业的毒打还是免不了。彭原坐在客厅里画着南禅寺的3D图,几个倒角细节又让他头秃了。
画图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奇怪的知识增加了」。彭原对3D图不来电,他更喜欢平面图,所以画这个图格外痛苦。
丁景仪前一阵自学了3D软件,南禅寺的模型他给彭原画了一遍。
讲道理丁景仪是个好老师,和理发店的托尼老师截然不同的那种。
他擅长化繁为简,无论是魔法还是模型。风格又是婉约派,彭原在听丁景仪教东西的时候有种被喂吃下午茶的感觉,每一样精美的糕点都被分割成适合他的分量,又做了巧妙的搭配,以合适的顺序送入口中。
然而听是一回事,彭原自己上手了就是「我的眼睛和脑子学会了但我的手说没有」的状态。
彭原正在脑壳痛的时候,浴室里传来丁景仪的声音:“阿原,看手机!”
“看什么看,快洗,洗完帮我看模型,大建筑师。”
“看果照!”
彭原一个激灵抄起手机:“你这么说家里可没纸了啊!”
不知不觉中,彭原也随了丁景仪的习惯,把这个出租屋叫成「家」了。
第一张照片是丁景仪优美的脖颈和下巴。彭原仔细一想,还真很少看到平视角度的,平时看男朋友要抬头,晚上睡觉男朋友扎怀里了要低头,怎么都平不了。
“我裤子都脱了你给我看这个?这哪里果了?”
丁景仪在聊天框里飞出了「喉结」两个字,虽说喉结又有个「亚当的苹果」这么个典故,勉强算得上果照。但隔着屏幕彭原都感觉得到那个嘲讽劲儿。
“你怎么不拍个苹果手机呢!梗还新一点,我要闹了!”
“正片,我发正片还不行吗。”
第一张照片是上半身照,倒是货真价实的果照了,在水雾弥漫、橙光遍布的浴室里,丁景仪左手拿着手机,正对着镜子,眼神跃出画面之外,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彭原,白皙的皮肤在泡沫和水珠的映衬下闪烁着柔光,甚是诱人。
丁景仪虽然面容阴柔,身材倒是正经的扇面,离匀称甚至还差一点,看着有种令人怜惜的弱不禁风感。
平时他穿衣剪裁比较心机,通常会在肩背腰臀上稍微做做手脚,肩垫腰封什么的一应俱全,就算在屋里也是穿着蓬松的睡衣,彭原每次只能摸个局部。此刻彻底卸除了服装的修饰,真实又令人意外。
彭原情不自禁地溜到浴室门口:“知道你瘦没想到你这么瘦,快出来,让我好好抱抱你。”
“什么话,你当自己打炉石?哎家里这个网速,我还有一张没发出去……好了,发完了。等我冲一冲。”
浴室里又响起了水声,彭原也收到了第二张照片,这次是全身照,丁景仪双手交叠横在胸前,身前昏暗,背后一点亮光,宛如暗处的神灵。
彭原楞了片刻,他每晚看到这景色,激发的都是荷尔蒙。而今在滤镜和修容的加持下,他收获的反而更多是怜惜。
他觉得自己哪里不对了。也许是激发了身为时空神的回忆而带来的慈悲,但他现在并不想步入神灵悲天悯人的神圣领域,他想做个普通人。
为了抵消这错觉,彭原两指一划,放大了细节:“货真价实啊。”
水声也停了,丁景仪在浴室里喊:“什么货?你伊凡附体了?”
“你那个大,违反广告法也得说,全市最大……”彭原的喉结动了动,身体的反应告诉他,他依然是自己,“但是你好瘦啊,我想抱抱你……”
门开了,闪过微弱的橙色光,丁景仪裹着浴巾出现在门口,头发被干发帽包了个严实。彭原隔着浴巾抱了抱他,这一抱就不再撒手。
“怎么了……”丁景仪摸了摸彭原的头发,“突然这么粘人?”
“等着……”彭原松了手,把电吹风擎了出来,“给你吹吹头发。”
丁景仪楞了一下,通常他会自己用魔法烘干头发,所以对彭原的要求产生了短暂的不解。
但他没有发出疑问,还是拖了个脚凳坐到彭原旁边。彭原插上电,电吹风就呼呼响了起来,带动丁景仪黑色的秀发和洗发露残留的香气。
丁景仪听着电吹风,提高了声音:“为什么给我吹头发?”
“给你享受一下工业时代智慧结晶和黑脸猫服务。”
“行吧阿原老师,头发打薄一下,不要剪短。”
彭原笑了起来,揉乱丁景仪的头发,从根部撩起吹了起来,露出白皙的后颈。
丁景仪来了就没理过发,原本披肩的头发现在也过了肩胛骨。
彭原自己的头发从来没长过耳朵,所以摸着丁景仪的长发还有点新鲜。
彭原被荷尔蒙和奇怪的怜惜折腾了十几分钟,他不能冷静思考,也没法分辨这种感情来自何处。他要确认一下。
把柔软的长发吹干之后,彭原收了电吹风,从背后抱起丁景仪:“咱们再试试云雨情。”
丁景仪拉长了声音:“你之前不用纸,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彭原把他往卧室拖去:“那可不,阴谋败露了,只能拐走大恶魔了。”
丁景仪手舞足蹈地飘了起来:“黑脸猫埋伏我!”
“拐走大恶魔!拐走了!”
“黑脸猫扑——”
彭原把丁景仪扑到床上,嗅闻香喷喷的气息,亲他的嘴唇。
丁景仪笑着抱住他,回应他的热情,彭原握住丁景仪的手,比较着两人手臂的差异。
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彭原的荷尔蒙又恢复了正常,思维也不再迷惘,这股谜之爱怜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是当代魔法师对同行和爱人的日常操心、爱屋及乌的食欲投射。
“得想个办法……”彭原扣紧五指,“让你别这么瘦才行。”
丁景仪回过头:“那你要准备个冷库给我。”
“给你承包一个鱼塘。”
“哈哈哈……”
两人相拥在床,在清爽的香气中亲昵,时间仿佛也随之静止了,停在最香甜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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