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狄亚收敛恶作剧的期待笑意,神色正经起来:“那么,你说的东西在哪儿?让我看看。”
洛荼斯拿出木盒,将封裹的神力解除,以便爱神更好地观察。
阿狄亚接过盒子,研究半晌,自然没得出什么特别的结论,唯一能确定的是——
“这不是神做的东西,应该只是人类工艺。你说之前在盒子表面看到了神力波动……”
洛荼斯将如何发现它的过程简单讲述一遍,稍作停顿,不确定道:“我觉得,它和珀尔路瑟有关系,那种折射的透明感,让我联想到她的神职。”
珀尔路瑟,喀斯涅的心灵女神。
如果说山神海神兽神之类,听名字就能大概想象出对方的权能和神力运用方式,那“心灵”的神职,就更为难以捉摸。
阿狄亚涂着浅绯色花汁的指甲轻叩盒盖,若有所思道:“我没有和珀尔路瑟战斗的经验,但恩和索珈应该有过。我的建议是,等祂们中的任意一位过来,再考虑打开盒子。”
洛荼斯点头:“我也这么想。”
面对能把影子送进阿赫特混成知名歌舞剧演员、而且貌似认识自己的心灵女神,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于是这只盒子再次被封好。
阿狄亚看着垂首固定神力的洛荼斯,没盒子可供敲打,手指便漫不经心地绕上头发,卷起又放下。
洛荼斯察觉到视线:“怎么了?”
爱神并未立即回应,像是在掂量什么,又仿佛在组织语言。
过了片刻,阿狄亚才道:“就像我说的,索兰王女与你神名相连的那些情线,绯色比之前更深。”
“你……是不是真的对她怀有这样的感情?”
“正如我所掌管的主要权柄,你爱着她吗?”
洛荼斯乍然抬眼,然后慢慢将银睫垂了下去。
阿狄亚失笑:“怎么看上去还挺害羞的。你们什么都没做?”
这下,洛荼斯立在原地,沉默如结冻的河面。
不了解她的人,只会觉得这副模样清冷肃然,完全和感情问题沾不上边,但看在阿狄亚眼里。
“哦,还真没有。”爱神耸了耸肩,“情线颜色深到这种地步,还没有亲密交.配过的,实在很罕见呢。”
洛荼斯:“……”
好直白。
不过,想想也是,对爱欲的信仰本就是原始崇拜,在阿狄亚看来,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遮掩掩的事。
今天心累的次数略多,洛荼斯稍微偏移视线,音调平淡道:“爱,代表的意义太深远了,我没有想过。但喜欢是有的。”
阿狄亚:“嗯,我明白。我愿意为你违背规则散神力,也愿意在你身边飘来飘去,但我只是普通的喜欢你——是这个意思吧?”
洛荼斯不作声了。
阿狄亚自觉失言,脸上还在笑着,内心深刻自我反思。
明明不看好神和人之间的感情,干嘛还忍不住挑明了说?可这实在太符合自己掌管的神职,一直视而不见也很折磨神啊!
真是的,这都算什么事啊。
阿狄亚从花丛上轻飘飘地落下,开始围着河流女神绕圈。
“洛荼斯,人类的生命和我们是有本质差异的,这点你知道吧。”
洛荼斯点头。
“我看不到神灵的情线,情感的深浅只有你自己才清楚,可是,很多时候言行神态还有真正为之所做的事,足以说明大部分情况。”
洛荼斯陷入沉思,并且在另一丛花团上端正坐好,等待听听专业人士的高论。
阿狄亚:“就好像你。你为索兰王女所做的那些,我实在没办法假装看不到。”
“可这里有个问题。”洛荼斯抬了抬手,“如果是你之前说的表现——艾琉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我也会这么做,这与爱情无关。”
“嗯?”阿狄亚掩口,露出震惊神色,“莫非你是想说母女情吗?”
“……也没到那个地步。”
“就算真的是,也没什么。既然和人类有了感情上的牵扯,是亲、爱还是友,只要深刻程度相仿,就不会有多大差别。”
阿狄亚说着,补了一句:“无非爱情听起来更不正常罢了。”
洛荼斯:“嗯——”
洛荼斯有点想就不正常这个评价表达异议,但阿狄亚没给她这个机会。
“我早该想到这一点,既然已经产生了感情,是什么类型的情感根本不重要,亲谊甚至比爱更稳定。”
“所以得出的结论是,洛荼斯,你早就没救了。”
洛荼斯:“……”
洛荼斯温和道:“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实吗?”
“至少我今天才想明白。”阿狄亚叹了口气,重新在河流女神对面坐下来,“看来你比我想象中清醒,让我想起人类传说里我和涅尔德的辩论。”
“爱情是否理智。”洛荼斯说,想起曾经在太阳神之城看过的歌舞剧表演,上演的正是两位神明辩论的场景。
阿狄亚恹恹道:“是啊,虽然我并不会和涅尔德辩论,那叫自讨没趣,可现在我能得出结论——还是不理智。”
如果真是理智的,神怎么会和人牵扯这么深?
情感会理智这种说法,本来就是伪命题吧。
洛荼斯唔了一声,听不出是赞同还是无意义的语气词。
阿狄亚向后一靠,半仰着头望向天空:“我嘛,比较喜欢及时行乐,不过这种信条大概不适合你。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洛荼斯最为纠结的是自身隐瞒之事,但涉及来到古索兰之前的过往,显然不能对同为神祇的爱神随意讲。
除去这一点,最担忧的就是艾琉会不会在未来相处中受到损害。
阿狄亚听后,加重语调说:“但这是不可避免的。”
“人类会衰弱老去,你也知道,我们不该以神力干涉生死,就算可以,唯一能应对这种情况的也只有埃穆特——理论上是。实际上,他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当人类还处在人的群体中,生老病死就是很寻常的事,或许会因此不满、不甘,可是仍然会接受。”
而在一个人类和不老不死的神祇长久相处之后,又有谁能坦然接受宿命?没办法释然,也无法改变,至于死后成为亡灵……那也是死后的事了。
没有谁知道挣脱躯壳束缚、却又不前往神国轮回的灵魂会怎样,因为没有先例。
这样的伤害本身,远比身体的衰弱更加深刻。
洛荼斯静坐良久,近乎无声地说了一个词。
阿狄亚辨认她的口型,讶异地睁大双眸。
——————
艾琉伊尔步出议事厅时,两位神明已经结束了对话。
阿狄亚看向王女的眼神中有些许古怪,随即恢复往日悠悠然的姿态,笑容灿烂道:“现在还能看到我吗?”
艾琉伊尔符合礼节地笑了笑,嘴唇微动,轻声道:“这里人多,如果阿狄亚女神有事说明,就去房间说吧。”
阿狄亚摊手:“我没什么要说的。比起这个,尽力把外族赶出去吧,艾琉伊尔,我们很看好你哟。”
从人类的王女到洛荼斯养的小王女,再回到人类的王女,最后是此时的艾琉伊尔,爱神所用称呼的变迁可谓一波三折。
王女察觉变化,本能地看向洛荼斯。
在艾琉伊尔出现的那一刻起,洛荼斯作为灵体时习惯性随意叠放的双腿就安然落下,非常优雅娴静。
她也对着王女浅淡微笑,脸上写着:我什么都不知道。
艾琉伊尔:“?”
阿狄亚摇了摇头,对洛荼斯道:“那么,既然事关重大——我是说这个盒子,我就传信给恩,让他尽快赶过来吧。”
洛荼斯:“好。”
阿狄亚抬手,似是要召唤信使,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化身更快些。
浅绯色雾气从神灵周身浮涌而出,飞快凝聚成一只雪白野兔。
野兔化身倒是和本体气质很像,它往前一跃,精准落在洛荼斯右肩,随后借力蹦起,眨眼就消失在半空不见踪影。
艾琉伊尔:“……”
总觉得这只野兔离开前特意看了自己一眼,眼神还有点奇怪。
忽然间,艾琉伊尔眸光一顿。
她回想那只野兔的眼睛,色泽清晰,是和爱神本尊一般无二的碧色。
*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现在洛荼斯的恋情(?),爱神大概是索兰神系里唯一会上心关注的了。
其他神如果知道,估计都是:哇爱上文鸟了好耶,听起来有点怪但还是好耶,有新鲜事好耶……的心态。
而爱神出于神职格外关心,心路历程比较曲折。
同僚爱上文鸟怎么办需不需要开解——怎么帮助同僚和文鸟相亲相爱——怎么*****(这里没有任何少儿不宜的意义)之类的。
第150章 掉马×1
爱神很快走开了, 离开之前,还愉快地朝洛荼斯递了个眼神。
洛荼斯也不知道她要飘去哪里,总之等恩抵达瑟顿的时候, 阿狄亚也会再回来。
洛荼斯依然将木盒随身携带,转头对艾琉伊尔道:“回去休息吧。”
艾琉伊尔半垂眼睫, 指尖点着下巴, 神情莫测,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甚至没有立刻回应。
直到洛荼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艾琉伊尔才恍然回神,微笑道:“嗯。”
一路上,王女都显得相对安静。
洛荼斯察觉到这点,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可能的原因, 就问:“刚才在议事厅发生了什么状况吗?”
艾琉伊尔:“没有,一切正常。”
洛荼斯又忍不住看过去,对上王女带着莫名笑意的眸光, 那嘴角牵起的弧度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看起来还挺高兴的。
是收到确认萨努尔王身死的消息,还是对面营地退兵?
暗忖间,一人一灵体来到住处。
虽然还没到用餐时间, 负责照管饮食的侍仆还是送来了食物。
和王城不同, 瑟顿没什么精细的点心, 就是简单的烤肉和粥,外加一些特产水果。
烤肉工序不复杂, 但外皮酥脆金黄,散发着当地香料特有的芬芳和浓郁肉香, 就算吃得腻了也有水果解腻, 是很好的搭配。
艾琉伊尔将餐盘端到桌前, 拉上窗帘关好门,转身瞥见洛荼斯依然是半透明的躯体,晃了晃勺子:“您不打算尝尝吗?”
洛荼斯没打算吃东西,将目光从餐盘上移开,正要说话。
“瑟顿烤肉很不错,来都来了,不吃一次就太可惜了。”
洛荼斯话到口边,迅速改了内容:“你说得对。”
窗帘垂下,杜绝了从窗外偶然看到房间内情景的可能性。
门也被关好,通常不会有人过来打扰,有急事也会先敲门,在门外通报。
洛荼斯解除灵体状态,脚踏实地,在王女对面落座。
一系列动作倒是很自然,直到拿起餐叉时,丝缕银发顺着臂弯映入眼帘,洛荼斯才略微一顿。
作为黑发的“化身”,在艾琉伊尔这里吃东西的确是常态,没什么好注意的,可眼下她是本体的模样。
银发,神灵出生自带、一看就很有索兰想象风格的白裙和披帛,一套庄重的金饰,冷冷淡淡仙气飘飘。
——地坐在对面吃烤肉。
洛荼斯:“……”
算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淡定开吃。
正如王女所说,瑟顿烤肉味道极佳,切成小块一口一个,就算不拿来当主餐,也会是很不错的小零食。
洛荼斯刚咽下一块烤肉,忽然听艾琉伊尔闲聊似的开口:“刚才阿狄亚女神派出去的野兔信使,是用神力形成的吗?”
洛荼斯轻轻摇头:“那是化身。”
“这样啊。上次您回归神国之后,是阿狄亚女神的信使向我传达消息,那只白兔的双眼是正常的红色。”
艾琉伊尔绕着手指把玩餐叉,看似漫不经心地垂着眼:“但今天这只是碧绿色眼眸,我还没见过绿眼睛的兔子呢。”
洛荼斯失笑:“是不太一样,化身通常会保留神灵特征,比如瞳色,阿狄亚自己的眼睛就是碧色。下次你可以用这种办法判断来的是化身还是信使,比较实用……”
说着说着,洛荼斯的声音渐低,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
艾琉伊尔挑眉:“是吗?”
金眸中流转的,分明不是恍然或者与语气相似的疑问,而是早有预料的笑意。
洛荼斯:“啊。”
现在想起来了。
艾琉伊尔单手支着下巴:“诺西多?信使小姐?最漂亮的蓝鹭?”
“是您的化身……还是本体呢?”
此话一出,空气都安静了刹那。
风吹动窗帘,略显昏暗的光线影影绰绰,落在洛荼斯仿佛闪着细碎光亮的银发上,也映着王女扬起唇角的下半张脸。
洛荼斯默默放下餐叉,脑海中立刻浮现当年假扮自己信使的岁月,包括但不限于在院子里绕着圈拍翅膀,带小王女过河,钻进工匠铺子里换人家售卖的练习用弓箭。
那时候,谁能想到会发展成今天的局面?
洛荼斯无言片刻,干脆承认:“是本体。”
这却是艾琉伊尔没想到的,王女怔了怔,指节不自觉屈起。
“真的吗?”
“骗你做什么。”
尽管曾经在成长中有过联想,尽管看到野兔那双碧色眼眸时就有了推测,尽管就在刚刚得到证实——此刻,艾琉伊尔还是不可避免地恍惚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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