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周长明身侧的手痉挛似的蜷起,手背上青筋迸凸。
蔺楚疏蹙眉隐忍着胸中疯狂肆虐的愤怒与心疼,久久说不出话。
“对了绛月,你上次托本座去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见他沉默不语,储月熹忽然插口道。
“小美人在百年内改换三次身份,绝不会是魂魄轮回。加之他能将那三人的灵力化为己有,这种情况只可能是夺舍。”
“……夺舍?”
蔺楚疏眼神一凝。
换言之,当初的杨峤、秦沧砚和霜昀剑灵,根本不是周长明。
他只是一缕不知来处的魂魄,短暂地取代了那些人的生命,再以他们的身份,与自己相识相知。
“夺舍者所寄居的身体可完全按照其意志行动,而身体死亡之时,便是魂魄离体的时机。”
储月熹面露怜悯之色,“更何况身死的痛苦,夺舍者大可以通过提前抽离魂魄的方式规避。”
“你那位小美人固然牺牲得惨烈,但究竟有多痛苦、是否痛苦,我们可就不得而知了。”
他每多说一个字,蔺楚疏眼底的猩红就浓郁一分。
原来苦苦追寻的真相是假,原来日夜煎熬的愧疚痛苦,不过是他人的一场精心策划。
他忽然明白了,当时衣烬斓欲言又止的缘由。
“那么……夺舍者,对这一切都明知吗?”
喑哑的嗓音如悲泣,带出了丝丝血痕。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终于揭露所谓“捏脸”的真相啦,和前面可以呼应上了~
第41章 夺舍之谜
“绛月, 你……”
储月熹神色微微动容。
他对蔺楚疏算是了解,也大概能猜测到,如今那人心底, 究竟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只是, 某些真相, 不知晓或许比知晓更残忍。
“他至少……清楚附身的躯体并不属于自己,也明白何时是死遁脱离的恰当时机。”
他沉默半晌, 还是叹息道。
血色潮水般从蔺楚疏的脸上褪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之所以能那么干脆决绝,是因为根本不会痛。
左右牺牲的是他人的身躯,灵魂自由来去, 又哪里需要承担任何代价。
那么,他又是如何看待始终被蒙在鼓里的自己的?
是否可怜又可笑,可恶又可悲?
蔺楚疏抬手捂住眼眸。
痛苦的泪水早已在年少时流尽, 甚至如今将伤口再撕裂,陈年的旧创也不会再渗出鲜血。
可他依然会痛。
世间最大的笑话, 莫过于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舍命追逐的一切,却发现那只是一句谎言。
“……蔺楚疏!”
储月熹接连唤了他好几声, 才见他木然地回过眼光。
“前几日本座夜观天象,见祸星赤红,是荧惑守心之象。”
他担忧地道, “你的修炼最近可有异状?”
“无他,只是功力即将大乘,濒临进阶罢了。”
蔺楚疏凝望着远方的虚空, 仿佛说的话根本事不关己。
“什么?!”
储月熹这一惊非同小可。
眼下他不可说的身份,让他早早便清楚,蔺楚疏所面对的每一次天劫, 都与其他修士截然不同。
若说其他人的天劫,只是检验真正实力的一场考核,那蔺楚疏天劫的唯一目的,就是夺取他的性命。
那人身怀的隐秘,关乎位面存亡。
其实对他来说,最好的选择便是庸碌无为、平安康泰地度过一生。
可似乎有人并不愿看到这一点。
这才派了那小美人横插一脚,让蔺楚疏成长到如今地步。
“眼下你的修为已经凌驾于凡世绝大多数修士之上,为何一定要突破大乘,得道飞升呢?”
“我曾警告过你,若是一味坚持修炼,不仅进益要比常人艰难得多,甚至任何一次天劫都可能要了你的命。”
对极致武学的追求,从来不能以生命为衡量标尺。
储月熹的这个问题,在真正醉心修炼的人看来,无异于一句笑话。
可此刻的蔺楚疏,却是真真切切地被问住了。
墨玉般的瞳眸中闪过迷惘,记忆潺潺倒回。
眼前出现的第一幕,依稀是俊朗的青年散修抱着年幼的他,高举过头:
“我宝日后一定要成为修真界的至尊呐!”
“这样世间就无人能再欺你侮你,你也永远是爹爹的骄傲。”
第二幕,俊秀的少年笑靥如花,揽着他的肩膀许下愿望:
“来日你我在朝露试中拔得头筹,必要一路高歌猛进,问鼎朝音阁,坐上修真界头把交椅。”
最后一幕,俏皮任性的剑灵抱着双臂,傲娇地扬起下颌:
“小家伙,你可得努力修炼,臻至大乘,才能配得上我这个千古剑灵啊。”
一桩桩,一幕幕,曾经看上去美好的祈愿与约定,背后的真相竟然如此不堪。
自己一直以来苦心修炼的动力,是他。
或许自己并没有拯救苍生的宏愿,也没有问鼎天下的雄心。
支撑他走过无数个心魔折磨的日夜,熬过修为瓶颈的桎梏的,只是能找到那个人,再次见到那个人的念想。
“总之这段时间,你绝对不可再妄动灵力。待本座设法为你寻到控制修为的药材,再一起计划如何应对天劫不迟。”
储月熹沉声道,“至于小美人识海中的诡异力量,本座劝你莫要轻举妄动,若是惊扰了他身后的人,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我明白,多谢。”
蔺楚疏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即切断了与玉牌的灵力联系。
清冷的月华从窗棂漫入,将他的身影拉得斜长萧疏。
他雕塑般静默了良久,才缓缓来到周长明床边坐下。
榻上那人依旧睡得极不安稳,蝶翼般纤长的眼睫颤抖着,仿佛正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蔺楚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忽然伸出手,抚上他的脸庞。
修洁指尖沿着下颌线一路描摹,最后停留在脆弱的咽喉处。
倘若微微发力,就能立刻夺去眼前这个人的生命。
百年的纠葛,几乎已经将自己的心力耗尽。
最终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又如何,到头来,他依旧被欺骗得彻彻底底。
如今的局面已然陷于死地。
倘若自己诘问于他,以周长明的性子,只怕不惜一切代价,也会远远逃开。
但若是佯装什么也不曾发生,恐怕肆虐不休的心魔在天劫来临前,就能将自己折磨得生不如死。
假如就此杀死他,再自戕,是否一切就能回到正轨?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浸没在猩红的水雾里,连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都震耳欲聋。
杀戮的疯狂和冲动奔涌如潮,几乎将理智的堤坝冲垮。
而就在此刻,周长明却忽然呜咽了一声。
晶莹的泪滴不断从眼角滑落,他抽泣着,吐出破碎的字眼:
“爸爸……不,不要……”
柔软如同被拔去利爪的小猫儿一样的声线,陡然拉回了蔺楚疏濒临痴狂的思绪。
是啊,他怎会忘了,眼前这个人脆弱如斯。
是他耗去七成精血,才从生死边缘拉回来的。
纵然杨峤和秦沧砚是因为夺舍,才与自己产生羁绊。
可他们之间存在过的亲情和眷恋,却是不可磨灭的。
蔺楚疏的视线仔细描摹着周长明的五官轮廓。
然后停留在他耳垂的红痣上。
这颗痣,是他们相认的契机。
可夺舍之人,理当不会在宿主身上留下痕迹。
以取代宿主的人生为目的的他们,绝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
过往周长明所扮演的每一个人,都可谓特质鲜明,毫无破绽。
但为何独独忽略了这粒痣?
心念微动,他指尖燃起灵力,轻轻点上了那处朱红。
异变就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发生。
密密匝匝的红色电光以这颗痣为中心蔓延开来,强劲的力量转瞬间直刺经脉,将蔺楚疏的灵力倒逼而回。
胸口犹如被重锤凶猛击中,他喉头腥甜,猝然喷出一口鲜血。
这究竟是……?
蔺楚疏心底一惊。
倘若方才他用于试探的灵力更多一些,眼下只怕已经受了重伤。
周长明耳垂处这粒红痣所释放出的气息,甚至比他以往遭遇过的任何一头混沌异兽还要强大。
而且这股灵力凶悍陌生,似乎在三界之中,从未出现过。
到底是谁为周长明种下了这股神秘的力量,而那个人究竟有何目的?
他眼底的疑惑与焦灼越来越深。
……
梦境黑沉,神思混沌。
等到周长明再次清醒过来,天光已经大亮。
关于昨夜发生的一切,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习惯性地摸了摸身边的床榻,却碰得一手意料之外的冰凉。
周长明心底微微一沉。
为何今日蔺楚疏没有如同往常一般等着他?
那人修为极高,世间鲜有敌手,理当不会有什么能威胁到他。
至于朝露试繁杂的事务,也已经分配给了其他弟子,他根本不必亲自上阵操劳。
难不成……是在生自己的气?
回忆骤然清晰,他猝不及防回想起自己在栖愿池中看到的另一张脸,心底暗叫不好,吓得直接弹坐起来。
栖愿池中的画面旁人压根看不见,可惜这一事实周长明并不知道。
因此他这时满心都是秘密被撞破的尴尬和无措。
虽然看清那张脸不久自己就失去了意识,但他能肯定,水池中的那个人就是自己的弟弟周长晔。
和自己长相相似,又是心中执念,倘若不好好给蔺楚疏捋个说法,他定然不会相信自己。
这可怎么办呢……
周长明愁苦不堪地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或许是刚才起身动作太大,这时他只觉得耳后和颈下都有些疼痛。
他对着铜镜检查了一番,除了昨夜云雨留下的细碎痕迹,倒也没察觉什么其他的异常。
习惯了那个人在身边,只是一个早晨的分别,就足够让他感受到淡淡的孤独。
周长明叹了口气,起身来到桌前。
好在……蔺楚疏日常为他准备的早膳还在。
热气腾腾的红豆羹配上酥脆可口的海棠糕,倒也足够慰藉空荡荡的心和胃。
简单用过早餐,他穿戴齐整出了墨刑司。
刚下山头,便迎上了一张青春明媚的笑脸:
“早安,仙尊!”
“清漪?你怎么在这里?”
周长明微扬起眉。
墨刑司下山的路径与朝露试赛场并不在同一方向,几乎没有偶遇的可能。
换言之,叶清漪正是特地在此等着他。
惑人的甜香沁入心脾,如画颜容近在咫尺。
叶清漪抿了抿唇,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前几日的第一试中,他发挥稳定,积分稳居前三。
倘若后两试不出意外,日后留在朝音阁,大概是板上钉钉的事。
初见时,周长明便给他留下了极佳的印象。
此后了解渐深,他越发觉得此人温柔可亲,生动有趣,加之容貌倾城,心中的喜爱亲近之情与日俱增。
叶清漪经多方打听才得知,眼前这个人是墨刑司首的灵仆,但以他蜃魅的身份,日后怕是很难在朝音阁中立足。
因此他也希望,自己在通过朝露试后,能够予他庇护。
“此前仙尊助小生良多,我不知该如何回报。加之朝露试赛程吃紧,今日才勉强得了空,想将谢礼送给你。”
俊逸的青年微酡着脸,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周长明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叶清漪,你以为你撩的是谁的人?猫猫警告
第42章 以爱之名
躺在青年宽厚掌心的, 是一条流光璀璨的手钏。
手钏上的每粒晶石都是通体透粉,从中心向外蔓延出花瓣般的红色纹理,由一根手搓的细绳串联起来。
“这是……送给我的?”
周长明诧异地指向自己的脸, 见叶清漪羞涩地点了点头。
在他的坚持下, 自己和蔺楚疏的关系, 除了秋声缈、姜玉琢、殷想容等人之外,并没有向旁人声张。
这一方面是为了保全蔺楚疏的清誉, 另一方面,则是他也说不准自己究竟何时会离开。
至少能减轻几分睹物思人的痛苦也好。
只是……他微微蹙眉,这也并不代表着,自己能毫无芥蒂地接受来自其他人的好感。
“这份礼物太贵重, 我不能收。”
他微笑着推脱,“更何况上次主要是靠声缈帮忙,我不过是随行而已。你赠我的那柄雨伞, 已经完全足够了。”
叶清漪似乎料到了他不会欣然接受,并没有收回手去:
“仙尊客气了, 此石名为琼华玉,乃青云剑派凌松峰独有的矿石。倘若随身佩戴, 能有养益气血、平复灵息之效。”
周长明推却的动作顿时一滞。
养益气血,平复灵息……他想到蔺楚疏,忍不住有些犹豫。
这丝纠结迅速被叶清漪捕捉到, 他无辜地抿起唇,将手钏塞到周长明掌心:
“师尊总教导我,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况且仙尊或许不觉得有劳,可在我看来,你予我的善意本就是无价的。”
“更何况, 这枚手钏由我亲手打磨,串珠的线也是捕杀灵兽的兽皮所造,不算多么昂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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