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被层层威压笼罩的房间，神色漠然，也没有贸然上前。
只因在百里衍到来后，那层威压愈发浓重，像是察觉到他的到来般，将他阻隔在外。
百里衍静立远处凝视着这一幕，不再动作。
待这层天道威压散去，融合了另一世记忆的顾琏易，会彻底成为日后那个惩奸除恶、正直端方的正道魁首，抑或是坚守本心，还是那个玄清宗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且看他自身是否坚定了。
明白这一点的百里衍此刻表情略微有些复杂，不知何时眉心已缓缓拢起。
他是有私心的，且魔族的私心向来都是会被无限放大的，更不提是身为魔尊的百里衍。但这点在他成为玄清宗长渊真君之后，这样的私心少之又少。
直至今日，他接连生出许多杂念，同时也是他的私心。
这让百里衍这颗专修正道的道心隐隐发出震颤，反应尤为剧.烈。
他从最开始的私心只为自己取乐，到现在，他私心里想要他的小徒弟依旧待在他身边，私心里不希望大徒弟被另一个记忆中的自己同化。
更私心里，他的两个徒弟切莫要自相残杀才好。
其中最大最大的私心也便是，欲让他的三个徒弟今后都喜乐无忧。
明白自己心底想法的百里衍一默。
倘若换作以往的他，恐怕是会对现在的自己嗤之以鼻，这并非是他的做派不说，竟还生出这般心境，当真是从深渊魔头化作地藏菩萨了。
不过他也并非是全然的改变，只是生出了一种以前从未有过、名为在意的情愫，骨子里的本性未变，从始至终他都是那个冷心冷情、遥荡恣睢，目空一切的百里折渊。
随着天道的安排被百里衍获悉之后，他隔着天道降下的威慑、等着顾琏易彻底融合完记忆。
几乎是在天道威压散去的刹那，百里衍就心有所感地朝屋中掠去。
房间内，顾琏易盘坐在云床之上，他的双手死死抓住床沿，像是正在经历什么极大的痛苦一般，原本淡色的薄唇也已经被他咬得泛起血色，有浅浅的血腥气渐渐飘散开来。
百里衍甫一进门就闻到了这一股血腥气息，喉间涌出淡淡的痒意。
毫无疑问这样的气息是他极其喜欢的，只是眼下情况似乎有些不妙，百里衍旋即凝神看向顾琏易，也同样看出了顾琏易的忍耐。
平日里于他出现时总是用一双漆黑沉静的双眸凝望向自己的大弟子，此刻仿若感觉不到外界动静，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很显然，这一次的记忆融合带给顾琏易的冲击有多么的大。
这段记忆里，详细记录了顾琏易的出生成长，还有经历。
原来，除了自己离开顾家前往玄清宗拜师之后的一切在他突然接受的记忆里却是截然不同的，而在接受记忆的那一刻起，顾琏易脑中同时还有一个认知被灌输了进来。
这段记忆就是他的亲身经历。
在他的另一段记忆里，另一个师尊待他百般恶毒，与最开始融合的记忆虽相差不大，可记忆最后他却没死，而是狠狠的报复了回去。
他……将师尊剥皮抽筋后扔入万丈深渊，永受深渊烈焰灼烧之痛。
饶是知道那个师尊不是他的师尊，可在这段记忆里的仇恨刻骨铭心，顾琏易深深颤了颤。
最终，他还看见了自己在玄清宗举步维艰之下，顾氏家主冷待父亲母亲，父亲因病逝世，母亲忧思成疾跟着离世……
还有更多的是修仙之途的坎坷、世道不公。
单单是父母的接连离世就让顾琏易心底的悲痛压都压不住地倾泻出来，那是他的至亲……
顾琏易沉入回忆的泥沼，深陷其中。
在他的三个弟子里，百里衍对几人的心性都有所了解。
其中顾琏易作为师兄弟三人中的大师兄，看似沉稳内敛，十分轻易便能获得宗门内众弟子的喜欢和信赖，可其实他的内心是最脆弱的。
顾琏易将自己所有的情感都寄存在他身边最为亲近的人身上，纵然看起来平易近人、温和有礼，可幼时的成长环境早就让他定下了牢不可破的心理防线，其实在待人方面除了亲和之外、更多的是不易察觉的疏离，这点一直被他掩藏得极好。
骤然得知了另一个自己的遭遇，顾琏易感同身受，心中自是疼痛难忍。
那种痛失双亲，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的绝望将他侵.袭……
恍然中，带着温热的掌心覆上了他的发顶，顾琏易浑身一滞，待看清来人面目时，眼眶蓦地就红了。
“师尊……”顾琏易唇瓣微微抖动两下，喉头近乎哽咽，眼神从涣散中凝实后很快又被一层氤氲水雾掩盖。
是了，两世中，师尊是那唯一的变数。
百里衍低眸，指尖微松。
然在他准备收手的刹那，顾琏易原本撑在床沿的双手倏然抬起，他将师尊的手拢在两手间，“师尊，弟子方才……弟子脑子好乱。”
即便心里明白两个师尊不是同一人，顾琏易还是禁不住后怕，那股强烈的心悸让他几乎承受不住。
顾琏易不敢把刚才的一切道出，抿了抿唇，半晌只说了这么一句，却用尽了他浑身气力。
末了，顾琏易低垂下眼，尽量平稳着语调开口，“弟子好像，还预见了父亲母亲……他们离开了弟子。”
百里衍默然不语。
他知晓，顾琏易应当也明白，他预见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若是剧情依照原先的路线走下去，顾父顾母一定会死。
而顾琏易则会历经千辛万苦，虽有各种机遇加身，却通常都是九死一生才能得到，唯有这样，方能成就大道。
事实上，天道这样的安排也确实成就了他的大道。
久久未曾等来回应，顾琏易低首看着被他纳入掌心的那只手，缓缓松了力道，他挪开十指。
待顾琏易放手后，片刻他才抬起头，眼神干净澄澈，仿若水洗过般没有丝毫杂质，“师尊。”
百里衍同他对视，颔了颔首。
顾琏易像是得到一个安慰，又似鼓励般，慢慢扯动着嘴角，露出来的笑容却仍有些勉强。
他知道，现在的父亲母亲还在。
顾琏易没有急着去感应自己识海的变化，在经历过天道淬炼之后，他的识海壮大了一圈，显然是修为增长的原因。
调整好情绪，顾琏易这才道：“弟子想回玄清宗一趟。”
话虽如此，百里衍却知顾琏易是想去见顾父顾母，两人被他安置在离沧澜山脉不远处的村庄里。
仙门大会尚有几日，想必以顾琏易现在的修为，一来一回足矣。
百里衍淡声道：“可。”
说罢，他定定看着顾琏易，试图从他面上找出点其他情绪……比如仇恨之类。
原剧情中。
边泽成了魔尊，而顾琏易则成为正道魁首，正魔展开大战多年，彼时的顾琏易对边泽可谓是深恶痛绝，两人立场相对，边泽是比原剧情中的百里衍还要让顾琏易更厌恶几分的存在。
按原本剧情发展，顾琏易痛失双亲，在本就坚固的心房在又设下重重枷锁，从未敞开过。
但饶是如此，随着后续剧情展开，在百里衍的罪行被揭露后，顾琏易转到邱臻言座下、取代郁轩成了青砚峰大师兄。
此后，他有了可以与他并肩作战的同门师兄弟，众多师兄弟里，温淮就是其中之一。
还有其他师兄弟，这些都在时间的流逝中被顾琏易渐渐接纳，然他们却在正魔大战中一一死去。
最后就是……
当初百里衍所见的剧情提到，顾氏家主不知因何知晓顾琏易在玄清宗倍受打压，原是从几个散修打扮的魔族口中得知的。
两者相加，边泽和顾琏易之间几乎存在不可解的仇恨。
百里衍不确定天道是否对这段剧情加以赘述，换个性格稍微嫉恶如仇点的人，许是会因而耿耿于怀，而他则是那个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
百里衍是绝不会允许日后有机会威胁到自己的人存在，哪怕是一点也毫无可能。
然顾琏易明显无需他担心，只提到回一趟玄清宗便无其他。
如此，百里衍也不打算多留。
可当他欲转身时，袖摆忽而被人拽住，顾琏易轻轻扯着师尊的袖子，待百里衍视线看来时，还颇有些无所适从，但他还是道了一句……
“师尊会离开弟子吗？”
顾琏易对此尤为在意。
只因师尊之于他，不仅仅是师尊，还是……
好不容易把话问出口，顾琏易眼睫半垂，等着师尊回复。
百里衍眸光微微压低，不知第几次在他的几个弟子身上感受到他们身上所散发的灼热情感，即使没什么大的表示，却是实实在在令他感受到了。
恰在这时，房门在师兄二人若有所思中悄然打开。
将敛去魔气的法门尽数学会后，边泽便过来了，他走进房间，目光直直落到了顾琏易手上。
一瞬间，那道目光徒然变得凌厉起来，仿若能够割裂任何东西。
融合记忆后，边泽完完全全接.纳了另一个自己的所有，故而修为暴涨。
百里衍给他的功法虽然是他两辈子都未曾见过的，但只要是师尊给的，边泽都会尽数接受。
没多久他就把功法吃了个透，身上的魔气被他收敛得干干净净。
原剧情中成为魔尊的他半点不屑修炼此等法门，却也看过一些。
隐隐约约间，一个猜测猛然从边泽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到他根本没来得及思考。
或许是急着去见师尊，边泽亦不再多想。
只是令边泽没料到的是，当他走近顾琏易房间会看到这样一幕。
边泽识海中魔气暴动，然在察觉顾琏易看过来时又缓缓将之压下。
师尊来得如此匆忙，想必顾琏易也有此奇遇，对方可是身具大气运者，最后竟能把成功当上魔尊的他斩于剑下……
想到这里，边泽深深打量顾琏易，后者也同样凝视他。
顾琏易此刻思绪混乱，突然看见边泽过来，一时没能反应。
另一世的自己和小师弟之间关系很差……
边泽微眯起眼，这人杀过他一次。
这么多年师兄弟下来，两人的关系虽然算不上亲近，却也不差，可经历一遭记忆融合、且对方明显也是融合了记忆的，感官自然复杂，只是……
边泽仍旧盯着顾琏易忘了松开的手，眸子一暗再暗，恨不能上去亲手将之扯开。
缓了半晌，边泽才恢复以往在面对顾琏易时的作态，面上露出一个微笑。
既然这次是师尊让他收敛自己，那他就好好装一装。
遂见本色出演的边泽微微一笑后，露出个无辜的眼神，扯起唇角，“师尊刚刚走的时候吩咐弟子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师尊可要检验一二？”
话里话外都表达着一个讯息。
师尊是刚从我那过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师尊：好浓的茶香
第73章
原还在因为记忆中有关另一世的自己和小师弟之间种种心情复杂的顾琏易,乍然闻见边泽说出的这句，忽然陷入了愣怔。
顾琏易下意识收回了看向边泽的视线，随即又掀起眼帘直勾勾望着纵容他扯着袖摆的师尊。
百里衍垂首看他,接着神情淡然的撇眼朝边泽睨去。
后者身上的魔气确是被收敛得一丝也无了,见他看来，边泽脸上方才还是三分认真七分作假的表情霎时变得真诚不少,就连唇角的弧度都深刻了不少。
他低低又问一遍，“师尊要检查吗？”
百里衍睇他一眼。
与此同时，顾琏易拉着百里衍袖摆的那只手松了松,继而垂落。
而这幕落在边泽眼里却是极大程度上的满足了他，识海中翻腾的郁气顷刻散去,躁动不安的魔气也瞬间平复下来。
边泽弯了弯眼,“师尊？”
话音刚落，百里衍旋身走出房间。
边泽见状跟了上去。
看着师尊和小师弟相继离去,顾琏易静坐云床半晌,待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好,他才接着起身离开前往玄清宗。
另一边，百里衍回了自己的院落,边泽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思索一瞬，最终暂时没有再跟,而是在停下后忽然想到了温淮。
除顾琏易外,另一个身为魔尊的自己也曾有关于温淮的记忆，他的这个二师兄的身世似乎同样不简单。
思及此，边泽转身便往温淮的房间走去。
不过几个时辰师徒几人间就发生这许多事，待百里衍回房过后也未开始打坐，而是因为没过多久，柳无絮过来了。
他刚进门便将来意说明,“蓬莱岛的人到了，荆烁直接就去找擎苍了。”
这样的结果并不出乎众人意料，只是也格外令人头疼。
“荆烁不是个好相与的。”柳无絮面色有些凝重，拧着眉说道。
确实，比起冲动易怒、狂妄自大的擎苍来，相较之下喜怒不形于色的荆烁则要更为难缠得多。
遑论现在是两人联手。
百里衍从原身的记忆中也大致得知一些有关二人脾性的信息，也不意外柳无絮还会特意过来提醒。
对百里衍的真实手段一无所知，目前他只知晓现在的长渊师弟修为高深，但柳无絮却仍认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需小心为上。
毕竟……如今玄清宗与天剑门算是彻底撕破脸了，难保他们不会使出什么阴招。
然这对于百里衍而言属实算得上多余，不说以他的修为可以轻易就将对方碾压，更别提百里衍还在擎苍身上留下了一缕神识。
可同时，在他心底无端便有一股暖意划过。
这一次不同于上回的一闪而逝，此时此刻百里衍深刻意识到了什么，眸光不禁微微闪动一瞬，这双向来平静无波的莹蓝眼眸此刻泛起涟漪，久久平静不下。
“长渊师弟？”
柳无絮正在同他说明荆烁手上的几样出名的功法，后者身为蓬莱岛岛主，蓬莱岛屹立修真界数万载不倒，底蕴自是不容小觑。
明面上蓬莱岛是仅次于玄清宗和天剑门的大宗门，然而其本身究竟如何却无人能说个清楚。
就柳无絮所知的，蓬莱岛岛主荆烁有几套功法尤其特殊，越阶而战不在话下、甚至还有反杀的可能，一想到这里，在得知荆烁前去与擎苍密谋后想也不想便来找百里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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