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喜欢。”
伊万·布列津斯基微笑,捧住耀的脸颊,拇指划过那薄薄的下唇……
“可是……我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
第12章 降临之湖
*Chapter 12. 降临之湖
剧场内,灯光缓缓熄灭,人群也收声屏息。
黑暗降下,天幕呈现出宁静的森林绿,王子格弗里德在宫廷宴会上郁郁寡欢,同伴们就邀请王子前去狩猎。
第二幕,柔和的月光打在舞台上,一群美丽洁白的天鹅在湖边嬉戏。王子拉弓,打算狩猎其中一只头戴皇冠的白天鹅,却惊诧地发现天鹅在上岸后竟化为了美丽的少女……
“那就是娜塔莎吗?”
王耀压低嗓音,悄悄地问。伊万假装没听见,就故意将身子靠近耀,让对方贴在自己耳边再问了一次。
耀的呼吸暖暖的,伊万感到满意。
“对。”
“哇……”耀不由地小小声地感叹,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安安静静地看向舞台。
独舞的少女出现,观众席响起了掌声。
纯白的身姿,修长的手臂舒展……舞者只是通过姿态与动作,就在观众眼中实现了真正的午夜魔法:
翅膀成为了双臂,羽毛化为了芭蕾舞裙,从天鹅的幻象中,少女的身影于月下归来。
线条、影子与光,所有的形态仿佛都在她的边界流转……鎏金与星辰,天鹅与少女。
一切都远离她,一切又成为她。
琴声悠然上升,又因她双臂交叠时的躬身而中止……舞者背脊的肌肉紧绷,仿佛黎明前的花朵……
俄而,柔和的又化为了有力的,缓慢的成为了急促的!
王子出现了,天鹅惊措地想要逃离!王子放下手中的弩弓,少女颤颤地靠近,两人的手短暂地相握,又在共舞的旋转中交错……
两人一见钟情。
旋律变得轻快,小调转为了大调,欣喜的王子将少女托举,芭蕾舞裙如同一朵旋转的白牵牛花——
魔王出现了!
“……”
伊万坐着,面无表情地观看妹妹的表演。
他发现今天娜塔莎有些不在状态。不是说她的动作不到位、或是腿部的舒展不够优雅……
恰恰相反,娜塔莎今天表现得过于精确完美。
当她做立脚尖的阿拉贝斯克时,形体与动作都无可挑剔,但恰恰如此,太过完美的东西就会显得“非人”。
这也是伊万自己以前练琴时遇到的问题,沙弗莱老师曾对伊万说过:
「你的技巧过于完美,但是缺少人类的感情。」
没错,艺术是一种技艺,但本质上……还是源于人的感情。
可是“怪物”天生就无法理解人类大多数的感情,也难以想象。
这又怎么办呢?
为了突破自己在音乐上的局限性,伊万曾试着阅读了大量的文学作品,想要了解人类、模仿人类。不过后来……他的手断了,也就没必要突破自我了。
现在,这个问题正好是娜塔莎要面对的困境了。
或许,他们兄妹是一样的。
“……”
伊万十指交叠,双手搁在翘起的膝头,冷漠地观察着。
他猜到,芭蕾学院的老师们大概不会太满意娜塔莎今晚的表现。毕竟在这个演出大厅里,几乎齐聚业界顶流的艺术总监、剧团负责人、评论家……他们都在观察,在考量,要从这一群即将毕业的芭蕾少女中挑选出最拔尖的新星。这个行业就是这么残酷。
不过,或许伊万的担忧是多余的。
因为娜塔莎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得很好,当她做第一个大跳动作时,观众就被惊艳到了——
少女助跑的姿态是那么柔弱,正如她的年纪般惹人怜爱……但霎时间!她竟高高跃起,犹如流星,瞬间的爆发力震撼了台下的观众!她的双腿在空中显得那么有力量感,双手与身躯却又如此柔美,宛如天鹅的展翅……
光亮在她的身躯上流淌,阴影勾勒出芭蕾舞者腿部的修长肌肉——
娜塔莎的身体在空中形成一条抛物线……最终又轻盈地落地,仿佛一滴水,完美地回归湖心。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伊万就知道,今晚在观众心里,娜塔莎已经是出类拔萃、当之无愧的白天鹅公主奥杰塔。
“不错。”
伊万也淡淡地拍手,他侧过头,想把妹妹的成就告诉耀。
但是……他发现身边的美人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呜……”
耀根本没在看舞台,而是低着头,身体紧缩,浑身都在颤抖。
他两手死死地抓住座椅扶手,指甲几乎是深深地扣入座椅的天鹅绒扶手,手背上的骨骼与青筋都紧绷得一目了然。
“……”
恐怕是他的癌痛发作了。
美丽的黑发垂下,几乎都被汗水浸湿。
青年的气息变得急促紊乱,又紧紧咬牙,忍住不发出一点声音。
“……”
伊万看出来了,耀很疼,又不愿被任何人发现。
“嗯……”
耀拼命地深呼吸,试图撑着身子,看上去就像是在命令自己抗住某种无形的重压。
伊万低头,看到耀已经不由地开始掐自己的掌心,这样应该是会出血的。
椅子下发出沙沙的细微响声,耀在用鞋底磨蹭着地面,就像是剧院里不安分的孩子……但实际上,他应该是疼得脚趾紧缩吧。如果此刻不是在剧院,不是在人群中,青年或许会疼得忍不住哭出来吧。
看到耀拼命忍耐疼痛的样子,伊万只有一个感觉:
真漂亮啊。
出于逻辑,他或许还应该说一句“真可怜”。
不过既然耀并不想让他发现,那么这些表示“安抚与宽慰”的人类社交语言就不是很必要了。
(啊,真美味。)
伊万交叠的双腿换了一下位置,饶有兴味地享受着愉悦的时刻。
只不过台上的芭蕾已经索然无味,他开始悄悄观察身边疼得生不如死的美人。目光几乎是贪婪地、如吐着信子的蛇一般,越过黑暗,在耀的身体上游移……
破碎的月亮,镜子的裂缝。
从那句躯体的深处,一种毁灭性的力量正在摧残折磨着黑发的青年,叫他掉眼泪,逼迫他发出哭泣声。伊万很熟悉这种场面,他总是在自己的猎物身上看到这种情绪。这很常见,屠宰场里每天都在发生。
但是王耀偏不哭,死都不发出声音,仿佛这是一场不可退让的战争。
伊万不由地想:
是不是耀哭出来反而会好一些?疼痛是大脑接收到的信号,有时候抗拒痛苦、否认痛苦反而会备受折磨。
不过,他能理解耀。
当他俯身看着青年在剧痛中挣扎,他竟然也能朦朦胧胧地感受到那种心态:
「绝不。」
耀就如同风暴,向一切残暴都只给出相同的回答:「绝不。」
啊,多漂亮……
伊万发自真心地露出微笑,多漂亮啊……黑暗中即将被碾碎的钻石。那么痛苦,又那么执拗。
“……”
伊万看了一眼手表,估算着耀的疼痛持续的时长。
或许是实在无法忍耐,耀做出了一些妥协……他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包好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拆开,把其中白色药片颤颤地按到口中。
(止痛药?还是别的治疗的药?)
伊万假装没看到,实际上仍在观察。台上的音乐停顿又响起,伊万就知道,已经演到第三幕了。
魔王带着黑天鹅奥吉莉娅出场。
听音乐,这段应该是整场最高难度、最精彩的那段黑天鹅独舞变奏,芭蕾舞者绝对实力的体现,32个连续的“挥鞭转”。不过伊万没太大兴趣看,目光就一直停留在耀身上。
掌声响起,观众的反应似乎还不错?毕竟扮演黑天鹅的小姑娘也才17岁,好像是一个叫克谢妮娅的女孩子,娜塔莎的竞争对手。
伊万笑笑。
嗨呀,这下娜塔莎要不高兴了。
她们还是学员,为了练习,老师会安排两个不同的人来演黑白天鹅。娜塔莎以前就想演黑天鹅,但是老师不让,坚决要分配她出演白天鹅奥杰塔。没办法,任何舞者都必须服从安排,更何况娜塔莎从小就被各种人寄予厚望、着重培养。
伊万听说,国立大剧院的艺术总监今夜也会来,要挑选一名毕业生加入他们赫赫有名的芭蕾舞团。
面对未来的雇主,年轻的芭蕾舞演员们就必须得卖力竞争。
“黑天鹅吗……”
伊万抬头看了一眼舞台,想看看妹妹的劲敌。
灯光下,身穿纯黑芭蕾服的少女已经完成了那个最高难度的动作,脸上带着傲慢的笑容。她也正如剧中的黑天鹅那样,从白天鹅身边夺走了王子的心。
伊万正思忖着。
这时,他听到身边的耀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那个孩子……跳得不如娜塔莎……”
他回过头,吃惊地发现耀正努力地支撑着身体,抬头望向舞台,琥珀色的眼瞳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光。
看来是止痛药起作用了。
伊万伸手抚摸美人的脸颊,温柔地明知故问:“你怎么了,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王耀想躲开他的手,但已经没力气了,就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一个被汗水浸透的虚弱笑容:
“我说真的……娜塔莎是……这群孩子里跳得最好的……”
看到耀的笑容,伊万心里有些复杂。
啊。
这个人呀……
都这个时候了……关心的竟然还是除了自己以外的事。真是不可理喻,但又很有趣。
(王耀。)
不错,他很满意……伊万微笑。
……
演出结束后,王耀终于感觉身体轻松了一些……止痛药起效了。
幸好他随身带了药片在身上,不然他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撑下来。
在演出时,整个剧场就是一个巨大的共鸣箱,交响乐可以让听众的胸腔肺腑都感到细微的共振。那洪流海浪般的音效,之前真是把王耀折磨得两眼发黑,他再也不想来听交响乐了。
不过幸好,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王耀的体力也恢复了一些,又能正常活动了。
伊万似乎很担心,不过出于礼貌,对他的病情并没有多问……这倒是让王耀很满意。他喜欢干脆利落的男人。
“谢谢你邀请我来,伊万,今晚的演出很震撼,娜塔莎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芭蕾舞者。”
“耀,和我回家吧……我没有别的企图,今晚让我好好照顾你吧。”
“我工作上很忙,我还是回单位加班吧……”王耀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尸检报告应该已经出来了,回去正是时候。
“你确定么?”斯拉夫男人微微抿唇,“你看上去那么疲惫……工作或许可以往后推一推,今晚先休息一下。”
“这就是我这份工作的常态,没关系的。”
王耀笑了一下。斯拉夫男人轻声叹息,伸手搂住他的肩膀,扶着他往前走。王耀没有拒绝。
……
之后,伊万·布列津斯基开车把他送回了警局门口。
晚上11:00了,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路灯下围着晃晃悠悠的飞蛾,几个喝醉的大学生勾肩搭背地在街上唱歌。从远处看,警局的各层的灯都亮着,同事们仍在紧张地忙碌着。
王耀打开车门,对布列津斯基道谢:
“谢谢你……对我总是这么车接车送的,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我的荣幸。”
“那么晚安……万尼亚……”他用了这个称呼,想让对方高兴。
“耀,或许我多嘴了,不过请容我最后提一句:你今晚看起来真的不太好,应该休息。”
王耀不喜欢被别人这样关照,他自己能行!道晚安的温柔口吻也不由地变得不耐烦:
“好,提完了,你闭嘴吧。”
说完了,他又后悔……干嘛这么粗暴地对人家?布列津斯基也是出于好心……他暗自愧疚起来。
对方并不生气,只是微笑:
“我会在路边等你一会儿再走……如果你工作上的事忙完了,准备回去休息了,我就送你。”
“别,那太麻烦你了,快回去休息吧,再见再见。”
告别了斯拉夫男人,王耀回到警局7楼。
电梯门一开,他就看到同僚们站在白板前在开会讨论。他们看起来也都很累了,亚瑟依旧抱着一杯茶。弗朗西斯后脑勺上的头发竟然难得地翘起来了,恐怕是他之前在沙发上补觉,醒了忘记打理。
“怎么样?尸检报告出来了吗?”
王耀走出去,从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镜子和梳子,递给法国人。
弗朗西斯感谢地点点头,一边整理发型,一边说:
“出来了,情况和我们之前猜测得差不多。受害者死亡时间大概是案发前2天的下午4点到4点30之间,而分尸时间大概在案发前1天下午,大概3点到5点之间。”
“时间这么紧凑?凶手才杀完人,立刻就开始准备表演现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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