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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躺在一起，伊万说起小时候……
王耀最后一次哀伤地望向那张床。这本来是他们的卧室。床头仍然放着伊万的小熊布偶，米沙。伊万买了两个一样的熊娃娃。
“我必须。”
王耀握着枪，转身了离开卧室。
就在这时，钥匙在门外转动，公寓的门打开了——融化般的光亮照进客厅，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模糊又令人熟悉，仿佛一尊被历史舍弃的铜像。
王耀站在客厅，一动不动，琥珀色的眼瞳悲哀地望着他的爱人。
伊万·布列津斯基回来了。
“……”
“下午好，亲爱的。”
伊万一如往常地脱下了他的黑色羊绒斗篷，挂好西服外套，拎着超市购物袋走进房间，来到王耀面前。
“乖猫吃午饭了吗？肚子饿不饿？”
“……”
王耀低下头，避开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伊万伸出手，黑色皮手套抚摸他的脸颊，拇指缓慢地抚摸……耀知道伊万是在满怀爱意地端详他，呼吸那么近……但他不愿意再看，就痛苦地闭上了眼，拼命稳住颤抖的呼吸……伊万的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
耀以为对方想接吻，十分不情愿，别过头去。
然而伊万只是俯下身，轻柔地贴了贴王耀的脸颊，仿佛重逢时彼此问候。
“我回来了。”
轻轻捧住他脸颊的那只手，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了。伊万笑了一下，提着购物袋走向厨房：
“猫猫，到这边来。坐下，我先给你弄点吃的。”
“……”
耀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根本不听大脑使唤。他应该举起枪指向伊万·布列津斯基的脑袋，逼问他为什么犯下罪行，他必须……！！可是手臂仿佛根本不属于他自己，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甚至无法控制大脑里的想法。他用尽了力气，也只是拿着枪站在客厅里，与越发湿润的呼吸相互抗衡。
厨房里传来了咖啡机的声音，还有伊万准备下午茶的声响。
“耀，过来，我们喝咖啡。”
就仿佛他们曾经有过的某一个普通的下午。
为什么。
王耀走向厨房，门框越来越近，他看到了一半的餐桌，那条精致的白色蕾丝桌布逐渐在视野中完整，他们常用的咖啡杯，点心盘……桌上也放着一束明黄的向日葵，在阳光中盛放。是他喜欢的花。
不，不该……
王耀坐到了自己往常的那个位置，伊万仍然站在厨房灶前忙碌，背对着他。午后的玻璃窗一尘不染，窗外就是他们散步的森林公园，冬日仿佛一整枚透亮的水晶。
他看着伊万站在阳光下，浅金色的头发看上去还是那么柔软，冻得有点发红的耳朵，侧脸的轮廓，那条作为生日礼物的羊绒围巾……
他爱过的声音，年轻的姿态。
但是这一切……一切的一切……
耀把两把手枪放在桌上，太沉，他没有力气了。两眼又开始酸涩，但是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泪水了。
他已经把所有的眼泪都给了伊万，正如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爱。
不。
耀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曾体会过的温暖与希望，也不过是打发时间的笑话罢了。然而……
“你不想喝咖啡吗，小猫？”伊万正在洗盘子。
看着那个斯拉夫男人的背影，耀崩溃地意识到一件事：他发现自己并不恨伊万，心中甚至感觉不到一丝埋怨……他只觉得哀伤。伊万本不该是这样的，伊万不是这样的……
尸体与罂粟，血，裂开的石榴，刀子，染红的白手套，钢琴，灵巧的指尖，摘下的花朵，红色花冠，小熊布偶，一个坐在河边安安静静看书的小男孩。
无数的片段，无数的形象……他脑海中的混乱嘈杂的噪音，八音盒的旋律。
♪
「耀，你好啊。」
一只小熊，站在盛夏的森林中，周围的草地上盛开着蒲公英，就像他的梦。
“伊万……为什么。”
王耀低下头。他再也无法承受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恨伊万。他想，可是他做不到。
伊万没有回答，只是打开冰箱拿出什么东西，然后再一次坐到了餐桌对面。他们相对而坐，就像以前那样。
“耀，你还想和我一起吃冰淇淋吗？”
樱桃酒冰淇淋，伊万找了两个漂亮的玻璃器皿，在浅粉色的冰淇淋球上配上了巧克力片和薄荷叶。
他望着他，爱人的双眼，无法说出口的话语……在伊万的目光中，粉色冰淇淋在融化。他的心在融化。
“……”
耀笑了一下。
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他已经再也不想受这种折磨了。耀已经受够了，他从前的决心，他从前的信念……太沉重，这实在太沉重了，他再也受不了了。
伊万平静而沉默地看着他，俄而，慢条斯理地说：
“耀，陪我回俄罗斯吧，我们回到森林里去……再也不和人类发生冲突了。”
一个苹果放在他面前，鲜红色的光泽，如同一颗心脏。
耀抬起头，苦涩地笑道：
“伊万，我们哪里都不会去……哪里都不去。”
“你把戒指摘下来了。”伊万垂下紫色的双眼。
“……”
“你再也不想要我的戒指了吗？”
“……”
“你把戒指扔了吗？”
“……”
“好吧，那么我明白了。”
伊万站起身，打开柜子拿出两个药瓶，走到爱人身边……
“……”
耀低着头坐在那里，他已然沉默，无话可说……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仁慈，那么就让一切到此为止。
他不愿再受苦了。
手表的秒针一格格地转动，两只手表，同样的节奏，同样的时间，曾经属于他们两个人。
“耀，你还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伊万手中有两个药瓶。他摘下手套，抚摸恋人脸上的泪痕，动作很缓慢……有力的大手沿着泪水的痕迹向下抚摸，一直划向耀的脖颈……伊万面无表情，手指却紧绷着，分明在压抑着怒火。伊万盯着耀的左手，曾经戴着戒指的地方。
耀虚弱地摇头：
“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做你想做的事，我不在乎了。”
就这样吧。
“那么……”
伊万的手继续向下。偶然间，他看到了耀的领口有一条细细的银链……伊万用手指缓缓地勾起项链……
他的戒指。
Полярная звезда
原来耀把戒指戴在了项链上……到最后也没有舍弃它。
伊万舒了一口气。他打开药瓶，拿出两枚药片。一枚放在耀面前，另一枚放在他自己面前。他的意思很清楚了。
“耀，我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了，我对你无话可说。”
耀没什么好犹豫的，拿起面前的那枚药片就吞了下去。他不再说话了。
就在伊万即将拿起剩下的那枚药片时——耀忽然又抓起伊万的药片，自己咽了下去。
“你……！”伊万愣了一下。
“……”
耀摇了摇头，闭上双眼，感觉到泪水如同黑暗中的海浪，向自己涌来……意识在潮声中远去，世界如同书本般闭合起来。
至少在最后，让他把伊万的痛苦带走吧。
他倒了下去，倒在伊万的怀抱里，就像他曾许愿的那样。
第139章 北方的鹿 Олень Севера
*Глава 139. 北方的鹿 Олень Севера
耀倒在他的怀里，昏睡了过去……迷药生效了。
“小星星，睡吧”
伊万抱着睡着的耀，抚摸爱人的脸颊，虔诚地亲吻他的泪痕。
“在婚礼仪式前你先稍微睡一下。”
伊万抱起耀，把爱人带到婚床上。他让耀躺好，再次检查了耀的呼吸脉搏，确认迷药对耀的身体不会药效过猛。最近耀可能吃了大量的止痛片，希望不同的药之间不要发生负面效果。伊万叹息……但是没办法，他的身份暴露得比他想的还要早，导致现在所有事都很仓促。不能再拖延了，婚礼就在今天。
婚礼仪式的现场已经快布置好了，王耀的家人也已经准备好了。等他下午先赶去现场最后确认一下准备情况就好。他需要最后争取一点点时间，几个小时就够了。
星辰将在黄昏时醒来，来到他的身边，到时候他们就可以一起……
“……”
伊万坐在床边，默默地凝视着熟睡的耀……美人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比醒着的时候更好看。带着薄荷香波气味的黑色长发披散开来，好像夜里的河，泛着柔顺的光泽……
他的爱人，他的心，陨星最后的金色。
他曾在一首古老的西比尔歌谣中读到过：
“美人啊，原谅我吧——愿我独占你的爱情，就像一个人独占他自己的死亡。”
没错，他会庄严而忠诚地迎接爱情，正如面对一颗向着大地坠落的、明烂且恐怖的星辰。
王耀给予他的全部，伊万将欣然接受。或者说，王耀必须来到他的深渊，直面他、回答他、伴随他直到海的最深处，直到寂静淹没了群星，毁灭后的世界空无一物。这就是他想要的全部。
一次拥抱……永恒的怀抱。
“耀，你依然爱我，对吗？”
伊万笑了笑，抚摸耀的项链，那枚无法舍弃的戒指。
可是仍然有遗憾。
伊万不由自主地想，虽然他确实深爱沉睡的耀，如同死一般沉静安详……但是当他这样仔细地端详耀，他发现自己其实更期待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假如活泼的猫猫睁开眼，对着他微笑，假如他们又说起新发售的游戏和电影，耀的眼睛就会笑眯眯的。归根结底，或许他更喜欢耀笑起来的样子……毫无负担地生活，自由地面对着风，和朋友们在一起谈笑。
伊万垂下双眼，看着自己的那枚戒指。
或许……比起痛苦，他更想看耀开心地活在人类中间。
但是一切已经太迟了，婚礼必须举行。而且自己是一个怪物，没法给王耀人间的幸福。既然痛苦无可避免，既然王耀不愿意陪他回到俄罗斯的森林，那么就让他们一起死，离开这个沉重又乏味的人间。
“……”
伊万静默了片刻，站起身准备接下来的事宜。
他从王耀身上找到了装止痛片的袋子，把止痛片从瓶子里全都倒出来，换上了之前早就准备好的无效的药片。其实这也只是以防万一。等之后王耀来婚礼现场找他，两人对峙……说不定疼痛会削弱王耀的战斗力，让王耀更容易屈服。确实，这种手段不太光彩，但是伊万不想动手打他。
“我还给你准备了这个，宝贝。”
伊万拆开了快递公司送来的包裹，打开了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一件纯白的婚纱，雪一般柔软高级的质感，在阳光下泛着金砂般的光泽。
“瞧，小猫猫，我给你准备了漂亮的婚纱。虽然你醒着的时候绝不会同意穿的，那么至少现在穿给我看看，反正猫猫睡着了，哈哈哈。”
伊万展开那件美丽的长裙，这是他之前就订做了，好在设计师如期完成了。
这不是普通的那种长婚纱，更像是精巧的小礼服，裙摆前短后长。
婚纱的上半身设计华丽繁复，仿佛纯白的玫瑰园，点缀了鱼鳞形的贝母片与珍珠。后背是则可以凸显美人漂亮的肩胛骨的深V设计。
为了平衡华丽的上半身，较短的裙摆就没有过多的装饰，而是采用了不规则剪裁的鱼尾裙摆、花瓣一般展开。层层叠叠的白色软纱垂落下来……每一层柔纱的边缘都是高贵的金色，和纯白布料本身自带的金砂反光搭配得相得益彰，犹如夕阳为半透明的雪白梨花镶上了金边……又像纯白书页的边缘依附着火苗，心爱的诗篇，在金焰中缱绻地燃烧。
这就是伊万向设计师提出的主题要求：火焰中的白蔷薇。
灰烬，诗篇。
“嘿， 这钱花得真值得。耀，白金色和您的眼睛多么相称……”
伊万笑了。虽然这样做毫无价值，但至少他很开心。
他开始打扮自己的新娘。他在耀的颈部嗅了嗅，闻到了沐浴液与洗发液的香味，看来爱干净的小猫今天已经给自己洗过澡了，那么他就不用抱着耀去浴室再洗一次了。
伊万仔细地解开耀警服衬衣的扣子，脱下他的衣服，露出美人的皮肤……耀闭着眼，轻声哼哼，胸膛在睡眠的呼吸中起伏。
“你好漂亮，小星星。”
他心情很好，一边帮耀穿上婚纱，一边轻声背诵茨维塔耶娃的诗：
“Я Вас люблю всю жизнь и каждый день
“Вы надо мною
как большая тень
“Как древний дым полярных деревен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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