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的烛火发出‘噼’的声响,模糊的火晕中,能看到有泪水自陈久倾的眼角滚落下来。
他紧紧抱着韩骁的头,昂起脖颈,闭上了眼,只留下一个眼神的残影,印在烛光上,写满生为王朝末帝的无奈……
那一晚,两人再无一言。
只余跌宕的喘息声,声声撕扯,纠缠飘摇,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
那一晚,陛下始终也没有为他拆开身上的敬服,却命他伺幸了一夜,至天明才方歇。他知道,那是因皇帝大婚的第二日可以不用上朝,陛下才会如此放纵。也或许是陛下在用这样的方式安抚自己,担心后位落入他人手,自己心里或许会不痛快。
其实韩骁看中的从来不是后位。但他却很清楚,他的陛下大婚这天很不痛快。
当清晨第一缕日光透过窗纱照进殿来,皇帝陛下的手指轻轻落上他的蒙眼布,摩擦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扯动一下。
而后,他的唇再次被吻住,又是厮磨许久,虽没有一句情话,却无声胜有声。
*
那晚之后,诸侯各属的男妃们私下里向陛下自荐枕席的人如涨潮的水,一浪接一浪。皇帝对此冷拒千里,理也不理。皇后周元昊也不动声色。直到三日后,陇属男妃颜氏突于马场被疯马踢倒,险些丧命,周元昊才借此清查后宫。期间,有太监指证那匹疯马是韩骁骑过的。周后便以此牵强的借口,打了韩骁。
谁都知道,皇后打得不是韩骁,而是借此在捡大婚当夜独守空房,被皇帝撕下的脸面。
可韩骁只被打了两下,陛下就来了。天子问清缘由,只说了一句话,就是赐死那个指证的太监。
自那之后,周元昊再未找韩骁的麻烦。
韩骁清楚,那并非周元昊认输服软,只因那日所有人都看到了陛下看向周元昊的眼中曾有一道浓烈的杀机,一闪而过。
那天陛下为韩骁亲手上了药,说:“辛苦你了。”
韩骁郑重叩拜于床前,说:“为陛下大计,臣愿肝脑涂地。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外人眼中,只当此局是皇后借打韩骁立威。却不知,此局不过是陛下自大婚那晚起便步步精心,巧妙设计,亲手送到周后嘴边的一道饵,周元昊咬了勾,韩骁虽受了些皮肉之苦,却让后宫各妃看明白了一件事,这座皇城的真正主人,依然是当今天子。
后宫的男妃们皆是诸侯各国送来的,这消息自然也会传回诸侯各属地。也就相当于,让各路诸侯都清楚,这天下依旧姓陈,虽后位被周谋取,但大陈的天子绝非任人拿捏。
这事,最终真正立起威信的依旧是陛下。
陛下在位十年,日日如步棋局,殚精竭虑,自不必说。
或许,真的是天要亡大陈,也或许,那连续多年的疫情、蝗灾不过是周元昊丧心病狂的罪行——不然,为何天下大乱,唯有他的属地平安无事?
周元昊最终还是反了。
韩骁记得他出征卫国的前一晚,陛下招他侍寝。
此去卫国战沙场,或许终将不复还。
那天,陛下亲手为他拆下了敬服绸,他们终于第一次肌肤相亲——
那一晚,韩骁记得他的蒙眼布一直是湿的,不知是他眸中溢流而出的泪,还是陛下亲吻留下的痕。
他只记得,那人骨温如玉,肤滑如绸……
他只记得,那一晚,皇上第二次特允他伺候到天明。
他还记得那晚陛下动情地喊了他“骁哥哥”,还对他说“你记住,朕自始至终唯你一人”……
天明之后。
韩骁脸上的布被取下的那一刻,他抬起眼眸,只见眼前的帝王,眉眼如被琼池醉,妩媚含红中。
就这一眼,韩骁一直记到战死,即使是这辈子又活了二十七年,他依然记忆犹新。
骄阳升起,三军出城。
那天的陈久倾,即使身穿最庄重的天子袍冠也压不住一夜春宵的余韵飞扬。只是他的眼神依旧冰霜毕现,那厚厚的冰层下压着的,全是对韩骁此行前途未卜的担忧。
那天的皇帝,负手立于城楼之上,目送韩骁带兵出征。
……
夜渐沉,四合院里的灯光一盏盏熄灭。
韩骁床头的台灯却一直开着。
暖黄色的灯光下,那盘金黄色的椰丝南瓜糕安静地折射出金色的微芒,映在不远处睡着的人脸上,在那层半干的水光中染上了一点点碎金。
帝都的早晨,无论住在哪里,睁开眼的那一刻,总免不了隐隐约约觉得烦躁。然而,韩骁睁开眼的那一刻,却连烦躁都来不及,就忙掀开被子看了一眼。随即,他脸色沉肃地起床,进了洗手间。
水声响了好久才停。
韩骁擦着头发,裹着浴巾,将替换下来的衣物顺手扔进洗衣机。洗衣机的嗡响被他关在了身后的洗漱间里。他走进衣帽间,开始换衣服。
他的身材是二十几岁的男人最标准的体格,身高腿长肌肉结实。此时,他弯腰蹬裤腿,绷紧着腰腹,八块腹肌清晰可见,劲力内含,蓄势待发如伺机待食的猎豹。只不过,他皮肤太白,就算是豹子,也是一匹稀有的雪豹。
昨晚想了许多,也想了许久,韩骁心中早有了定论。因此,今日的行程安排就在他心里,他换好衣服后,就迫不及待地出了门。
刘嫂刚买菜回来,在大门口见到韩骁急匆匆出来直奔车库,有些纳闷地问:“子栴不吃了饭再走吗?”
“不了。您跟我妈说一声,我有急事,下次回来再吃。”
韩骁说着,边拉开车门,将车飞快地开走了。
刘嫂站在门口,扬手想留,只“诶?”了一声,那车竟然就没影了。她看了看手里的菜,摇头道:“又买多了。”
韩家三老听说韩骁一大早就跑了,只韩爸爸象征性地说了句‘胡闹’。他说完去看韩爷爷,就见老爷子气定神闲地嘬着老年牛奶,根本没当回事。
韩爸爸索性也不说了。
韩骁出了家门,就给齐恒打了电话:“你现在预订一间东郊影城附近的商所,对,要最正式的。定一天。九点,你来东郊影城找我。”
第18章 赤金与泪痣(四)宝宝听讲
陈久倾昨天下午回到剧组后,制片人还特地露了个面,笑着欢迎他。就好像前天陈久倾被迫退组那件事,根本就没发生一样,陈久倾似乎也不在意,淡淡一笑,敷衍而过。
导演和编剧听说他回来了,倒是真心高兴。陈久倾化妆的时候,颜华叠还特地到化妆间里来看他。陈久倾从镜子里看到他来,笑着扬了下手。
颜华叠在他旁边坐下来,问:“事情都解决了?你们公司出面的?”
“嗯。”
陈久倾前天在帝廊水榭吃饭时,还特别问了下幕嘉良‘投资商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幕嘉良当时估计喝美了,有点儿吹牛X的意思,一个劲儿让陈久倾放心,说公司这点实力还是有的。
陈久倾也就顺理成章,将这件事放到了一边。此时被颜华叠问起,自然也就顺口一说。不过,对颜华叠他还是要道声谢,“我给项先生打过电话了,他提供了很多有参考价值的意见。哪天你们都有空,约出来,一起吃个饭吧?”
颜华叠一听这话,就控制不住自己双眼放光。他望着陈久倾笑道:“好。我一会儿问问他。”
“嗯,也好。咱们俩的时间都好定,主要看他。问出来,记得告诉我,我来约。”
陈久倾说完,就见颜华叠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当然知道颜华叠肯定想多了,不过也懒得每说一句话,还要解释清楚,那样太累了。他只要确定,自己只把颜华叠当成普通朋友就好。至于颜华叠对自己的好感,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颜华叠总有一天能明白,将感情寄托在自己身上,不过浪费时间罢了。
陈久倾经历了太多,他很清楚这世上除非刻骨铭心,其余的感情,不论是喜欢也好,厌恶也罢都会慢慢变淡。
颜华叠就是被陈久倾那句‘咱们俩’给说进了心坎里,感觉他终于进入了陈久倾的势力范围一样,莫名地有种成就感。这就像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但凡看到一点点可能性,就会欣喜若狂——就是一种心理规律,真不一定非得跟情爱扯上关系。
*
陈久倾从昨天到现在耽误的几场戏,都要在今天全部补拍完。导演说可能要加班到深夜,让他做好心理准备。陈久倾只提了一个要求:“我晚上八点到八点半,要休息半小时。”
“必须得是那个时间吗?我不一定能保证你那个时间段没有戏。”导演犹豫道。
陈久倾却非常坚持,“麻烦您务必帮我协调,如果因此耽误拍摄进度,我愿意用其它时间补偿。”其实他是为了和陈灿视频。
导演说:“那好吧,我尽量帮你协调。”
“谢谢。”
陈久倾说完就又回场外等戏,导演却叫住了他,问:“你这次回家,见到父母了,他们都还好吧?”
“挺好的,怎么了?”陈久倾微感诧异。
导演却有些难为情,说:“我以前是你父亲的学生,却很多年没有去看望他了,惭愧。”
“哦,这样啊。”陈久倾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他就感觉这个导演很照顾他,原来是盟父辈之荫。此刻见导演这副样子,他倒是难得安慰了句“我爸爱热闹,导演若是以后有空,欢迎常到家中做客。”
“这是一定。就是,我还是觉得这次没有监督到位,害你出了意外,很是惭愧,也愧对我的老师。”
陈久倾却比导演看得开,洒脱地道:“意外何为解,岂是人可料?导演还是放宽心,等《诸侯》上映,我爸说不定会追剧。”
导演听他这样说,似乎真被宽慰到了,笑了笑,说:“好,那你准备一下,咱们马上开拍。”
这天晚上,陈久倾如愿在八点之后获得了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他直接上了车,一关上车门立刻打开视频,和陈妈妈简单聊了两句语音。屏幕外就响起了陈火山欢快而充满惊喜的大叫声。
小家伙估计是第一次和爸爸视频,高兴得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把整张脸都贴到了屏幕上,给了他爸爸一个大大的MUA,亲完了还调皮地问:“爸爸,香吗?”
陈久倾笑容柔软,说:“香。”又哄:“火山快躺好,爸爸要给你讲故事了。”
小陈灿见到了爸爸就特别听话,钻进被窝里,小手手抱在身前,显得特别乖巧。
陈久倾说:“火山闭上眼,爸爸要开始讲了。”
小陈灿就乖乖地闭上了眼。
“从前有一个将军,他小时候特别傻……”
陈久倾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陈妈妈坐在床边,望着床上的孙儿,听着儿子的声音,忽然眼眶一热。她连忙捂住口鼻,强忍着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没有什么是比父母的爱更能感动父母的了。
陈妈妈此刻想起陈久倾小时候她哄入睡的画面,一时间突然捕捉到了时光的痕迹,感慨良多。
陈久倾通过手机屏幕一直在观察陈灿的呼吸,见越来越平稳,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直到陈灿彻底睡着,陈妈妈晃动手机,陈久倾便停了下来。
陈妈妈拿着手机,轻轻出了卧室。
“睡着了,放心吧。”陈妈妈看着屏幕里的儿子,心疼道:“是不是在赶戏啊?你也要注意身体,知道吗?”
“我没事的妈。你别担心。”陈久倾看到妈妈微红的眼眶,忙出声安慰。
陈妈妈‘嗯’一声,“那就挂断吧。”
陈久倾按灭了视频后,林好敲了敲车窗,他便推开车门,“怎么了?”
林好说:“刚刚导演通知,有一场戏,改到明天晚上了。”
“嗯?”陈久倾挑眉,示意林好解释清楚。
“还是封余。他从中午就请假了,现在还没赶回来,估计得明天了。”
“哦,也好。今天可以早点收工。”
对于封余,陈久倾似乎完全不在意。反正林好是没从他的神情中看出半分异常。
之后,两人回到片场继续拍摄,这天晚上陈久倾终于在十一点上了床。大概拍戏体力消耗比较大,这晚,陈久倾几乎是趟下后,秒入睡。
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后,精神格外饱满。就连早上去化妆,化妆师都笑着说:“皇上今天的皮肤状态真棒!昨晚用了什么面膜,分享一下呗?”
“只是睡的好。”
说完,陈久倾默默掏出手机搜索面膜是什么。
化妆师就站在他身旁,见他毫不避讳,大大方方恶补美容知识,一时竟有些无语。
今天早上,陈久倾的第一场戏本来是跟封余,但封余请假还没有回来,这场戏便也被调到了下午。
这会儿是早上九点,整个剧组不可能因为封余停滞拍摄,所以导演临时调了几场戏,上午几乎全成了颜华叠的戏。陈久倾虽然只有一场和颜华叠的对手戏,但比较靠前,他也就没有离开,坐在片场外等着。
一场戏拍完,颜华叠总算抽了个空,走到陈久倾面前,对暗号一样,低声说:“问好了,他今天中午正好来东郊影城谈项目,你要约他,就趁早。”
“好。”
陈久倾对颜华叠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矜贵又优雅的笑,便拿起手机走到一旁去打电话了。
“项先生吗?我是陈久倾。听说您今天在东郊影城,中午想请您吃个饭,不知是否方便?”
那边大概是很愉快地答应了,陈久倾不自觉又露出了一个笑容。
颜华叠站在不远处,看着沐浴在晨夏阳光中的青年,只觉得青年脸上的笑容比这夏天的日光还要灼人。他看得目不转睛,直到陈久倾转身往他这边走来,才连忙收敛视线。
陈久倾问他:“中午去什么地方吃饭,你定吧。我不熟悉。”
“好。”
两人说着话,片场那边已经在喊颜华叠了,他便冲陈久倾晃了晃手机,示意一会儿定好了酒店,给他发定位。
陈久倾点了下头,就又坐回了休息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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