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说一个分句,周渝就感到胸口一阵抽痛。
他最怕的结果,猝不及防却又意料之中的冲到他面前。
“我不。”周渝声音很低,却很坚定地说。
“你不?”周文晖诧异地重复了一遍,气到笑出了声,“来这儿之后你真是长本事,学会骗人还学会顶嘴了,是吧?”
周渝咬着嘴唇不说话。
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他只知道就算今天他真的得离开,他也绝不会亲口说出一个“好”字,就算这辈子再也没法跟钟粤见上一面,他也不分手。
周文晖又拉了周渝一把:“上来!”
周渝纹丝不动。
他练过好几年跆拳道,周文晖不算结实,他只要不想动,周文晖怎么也拽不动他。
“拿你学的本事在这儿对付我是吧!”周文晖气急了,也没再注意自己的音量,“给我上来!”
周渝还是不动。
“好,好!你厉害。”周文晖扬起手,一巴掌扇过来,“你有本事接着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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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渝闭上眼睛,他没躲,周文晖的叱骂声,楼上某家看热闹的开门声,脚步声,连带着他脑子里混乱的声响连成一片。
要打就打吧,他活该。
对不起。
可那一巴掌却没像预想中那样落在脸上。
他反而听到周文晖诧异地说:“嫂子,你……”
这称呼让周渝心里一颤。
睁开眼,他怔怔地看到,钟粤妈妈熟悉的身影挡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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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渝一瞬间难以形容内心的震惊和内疚,为什么钟粤妈妈还会冲过来护着他。
明明他骗了她,拐走了她儿子,他背叛了她。
“嫂子你让一让。”周文晖同样是难以置信,“这小子犯了错,我不打他不会长记性!”
“小孩犯了错可以教育。”钟粤妈妈说。她的普通话很糟糕,所以一字一字,讲的很慢,“没有违法,没有道德败坏,不要对小孩动手。”
“嫂子你……”周文晖气结,“你知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我知道。”钟粤妈妈说,“那也不能动手。你不懂心疼吗!”
周文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个样子,自己这一巴掌是打不出去了,他愣愣地看着钟粤妈妈,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却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钟粤妈妈才说:“我和周渝说句话?”
“请便吧。”周文晖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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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粤妈妈刚刚每一句话都在护着周渝,以至于周渝甚至不知道她到底什么立场,他怔怔地站在后面,希望会有奇迹。
可是她转过脸来时,奇迹破灭了。
周渝对上了一双好疲惫的眼睛。
这双眼睛带着周渝从未见过的憔悴,但是和他对上目光时,却还是笑了笑,眼里习惯性流露出慈爱和温柔。
那样的温柔是足以化掉坚冰的春风,可正因为是这样温柔的眼睛,其中隐藏不住的受伤神色,就成了插向心口最锋利的刀。
她显然不能接受这一切。他早就知道。他一直骗自己,以后也许会好。
可现在对着她的眼睛,周渝一直绷在胸口的,宁折不弯的那股劲儿,突然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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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渝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可如果……她也觉得他错了。
那他愿意承认是自己的错。
“对不起。”周渝突然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难受,狠狠地抹了把眼睛。
他等着钟粤妈妈骂他,可是没有。
钟粤妈妈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却让周渝鼻子猛的一酸。
“你是个好孩子。”钟粤妈妈说着,低下头,“我很喜欢你。”
“可是我不明白。”她再抬起头看着他时,眼眶已红红的,“我真的不明白,你们为什么……”
她还是那样温柔,所有的伤心和不理解最后只有一句“我不明白”,可她越是温柔周渝心里越难受。
他所有的负罪感都只对着她,他希望她吼他骂他,可她被背叛了,还是挡在他前面,对他没有一句重话。
周渝看着她泪光盈盈的眼睛,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她的眼泪里一寸一寸,像被酸腐蚀那样彻底融化。
周文晖打他、骂他,他都不会说放弃,他什么也没做错。
可钟粤妈妈不一样,她变着花样给他做饭,生病了跑来照顾他,叫他宝宝。她带着他出去遛弯,像对待亲儿子一样对待他。
她不明白两个男生怎么能在一起,她幸福地期望着钟粤未来会有一个三口之家。
如果不是他来打乱钟粤的轨迹,也许他们本来就会拥有那样平静简单的幸福。
她待他那么好。
他怎么能让她哭呢。
“我会回重庆,我不会再找他。”周渝看着她的眼睛,还有余光里周文晖站立的剪影,哑声说,“我明天就走。”
——
周文晖甚至没给周渝呆过最后一晚的机会,买了凌晨一点的航班,毫不掩饰斩草除根的决心。
周渝说不需要送,让他自己走,这最后一点自由周文晖答应了。
于是周渝来到了海边。
刚好是黄昏,浪潮汹涌。
周渝坐在金龙湾的岩石上,呆呆地看着脚下的沙滩和远处的海平面,想看小城最后一眼。
夕阳已经沉下海平线,天地间一片光芒即将落幕的血色。
远处,暮色晕染海面,远远的有几只小船,停落在视线尽头。
周渝觉得不该哭,决定是自己做的。
可是海风一吹,眼睛好酸,眼泪控制不住地流。
就像他会不受控制地想钟粤。
从钟粤妈妈挡在周渝前面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放弃了,那些那些抗争到最后,绝不低头的勇气和傲气,在她母亲般的温柔里纷纷腐朽。
她是那么好,那么温柔。
她明明已经很难过很生气,却没有对他说一句重话。
他已经拐跑过她儿子,不敢再伤她的心了。
可是钟粤呢?
只是想到这个名字,心里都一阵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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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不肯去认真想,可放手又何尝不是因为钟粤呢。
钟粤的压力比周渝更大,一边是对他的喜欢,一边是对妈妈的内疚感。钟粤的根在小城,他比他要承受更多的非议和冷眼,他身上的枷锁远比周渝想象的多。
周渝好喜欢他。
他不能让他为难。
周渝望着黄昏的港口,暮色中的渔船。
夕阳的一半沉在海平面,日落的光环像一轮巨大的钻戒,心口有烈日灼烧般的痛觉。
他和钟粤来过这里,很多次。
他现在脑子里全部都是钟粤钟粤钟粤,和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的每一个笑每一句话,每一个拥抱每一次亲吻。
浪潮拍打着岩石,随着他的心跳起伏,钟粤仿佛就在他身边。
夏天还没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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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渝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枚小小的戒指。
看着这戒指他又想掉眼泪,还记得那天钟粤跟他说过的话,只要他拿着戒指,勾勾手指,钟粤就来找他。
可惜那不过是情话,不过是无能为力的十七岁。
远处传来汽笛悠长的鸣声,黄昏落幕,黑夜将至,周渝站起身,背上随身的小包。
该走了。
他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那片海一眼,转过身走下岩石。
动作却突然愣在原地。
他看见了钟粤。
他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钟粤穿着他们初见时的黑T恤灰长裤,静静地站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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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心情突然没法再平静,风吹的眼睛好酸,周渝眼泪一下掉了下来。
只是一个下午没见。
却像是隔了好多好多年。
钟粤还是那么好看,那双漆黑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瞧着他时,满满都是温柔和心疼。
“我爸要关我禁闭,手机被他砸了。我翻窗户跑的,我妈好像看见了,但她装没看见。”钟粤轻声说,“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我找你找得好苦。”
周渝听见他声音人都快要崩了,每一句话都让心好疼。他就是靠着一直不见不想钟粤才能坚定自己离开的信心。
他用全身的意志力逼着自己转开眼,望着海面,不去回他的话:“我要回重庆了,凌晨的飞机。”
“回重庆。”钟粤轻轻地重复了一遍,“那我呢?”
周渝没说话。
“那戒指呢?”钟粤又问,“你忘了我说的话吗?你放得下我吗?”
当然记得。
每一句话都像一针针扎在周渝心上。
回忆那么好,他还要逼着自己把回忆丢掉。
“那你要我怎么样。”周渝一开口,已经哽咽得没办法正常讲话,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阿姨对我们那么好,我要继续留在她面前碍她的眼吗?你的根在这里,我要赖着不走让你被每一个认识的人指指点点吗?我就算坚持不走,难道就能不走了吗?只会让你被关更久禁闭,让我爸更恨你,你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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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粤沉默了。
海风突然吹得大起来,周渝使劲揉着眼睛,眼泪却流得更凶,钟粤抬手想搂他,却被他甩开了。
他已经竭尽全力向钟粤走出了那么多步,如果不是无路可走,谁愿意放弃呢。
不放弃很难。
可放弃更难不是么。
“你还记得看鲸鱼的时候,你跟我说过的话吗。”钟粤突然问。
话题转的突然,周渝愣了愣,“……什么话。”
“你说,人要看过世界的各种可能,再做出选择。”钟粤说,“选择总是很多,有的很快乐,有的很难过。”
周渝有点茫然,现在的他没什么余裕思考。
他转过脸看着钟粤,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能理解,你必须得走,你已经尽力了。”钟粤静静看着他,“所以我来到这儿,就是想告诉你,我也做出了我的选择。”
他往前走了一步,抓住周渝的手,周渝愣愣的,这次没有反抗。
食指在钟粤指尖的扶助下轻轻弯折,做了个勾勾手指的动作。
“我带了身份证。我已经成年了。”
最后一抹残阳沉入海底,钟粤笑了笑,在暮色里看着周渝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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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要走。”
“就把我也带走吧。”
第89章 出逃 谢谢你跟我走。
周渝呆呆地看着钟粤。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不就是他理解错了钟粤说的话,要不就是他出现了幻觉,要不……
“什么叫把你也带走?”他痴痴地问。
“字面意思。”钟粤说。
海风很急, 吹得他头发很乱,有种浪迹天涯一样奇妙的浪漫和坚定。
“你要回重庆,我就跟你回重庆。你要去别的城市,我就跟你去别的城市。”钟粤又说,“总之我就跟着你。”
周渝一时间觉得是在梦里。
顾虑很多, 可现在他能感受到的只有轻飘飘的,甚至没有真实感的惊喜。
“可是……阿姨怎么办?”周渝问。
“我又不是永远不回来。”钟粤说,“而且她应该想到了, 她知道你要走,也知道我带着身份证来找你。”
“那你学习怎么办?”周渝又问。
“你不是学籍挂在重庆学校,但一直有在外头读书吗,那我应该也能照方抓药的弄。老林跟王主任和我都挺铁, 搞得定的。”钟粤说。
“那佟青他们……”
周渝没问完,就被钟粤捂住了嘴,他愕然地睁大眼睛看着钟粤。
“你这么问下去没头了。”钟粤冲他笑了下, 从口袋里摸出身份证, 递到周渝面前, “我成年了,警察来都管不了我去哪儿, 总之现在我就是要跟你走,带或者不带我,你自己选吧。”
确实有很多顾虑,也有诸多不妥。
但周渝听着钟粤颇不讲理的话,看着他那双好像无时无刻都温暖明亮的眼睛, 低头又抹了把自己眼角。
一整个傍晚,他终于笑了笑,把钟粤的身份证接过来放在自己口袋里。
“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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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突然就变得像做梦一样,钟粤拿周渝手机,给大海拍了张照,然后他们直接打车到了机场,钟粤现在身无分文,路上周渝给他临时买了部应急用的手机。
去机场路上路过佟青他们家,钟粤从车窗往外望着,最后也没让停。
直到锁下去重庆那趟航班最后一张票,周渝还是觉得自己像在梦里。
他掐了自己一把,很痛,这才看向旁边和自己一起坐在候机位置上的钟粤:“你真要跟我走吗?”
钟粤侧眸看了他一眼,笑笑把手势从“5”变成“6”。
“……我知道我半个小时问六次了。”周渝有点无奈,“可听起来就是很不真实啊。”
“我也觉得挺不真实的。”钟粤说,“但是一年之前要有人跟我说我会把高考目标放在一个有海洋生物学的一本大学,我觉得更不真实。你就当我被你带开窍以后放飞自我了吧。”
他把手边的泡面盖上的叉子拔开,把泡好的面稍微拌了拌,递给周渝:“喏,吃吧。”
周渝吃了一点,又递给钟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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