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曾筠缓缓的道:“浑河遭灾亦有月余,上月季春,雨水丰富,老天爷多下了几场雨,致使浑河水涨,淹没了农田,河道总督疏于治理,怠慢水利,致使浑河涨水不停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一派胡言!”
太子胤礽一向是看康熙下菜碟儿,为了讨康熙欢心,一直顺着他的意思,如今康熙已经令嵇曾筠道来,所以太子并没有开口呵斥,呵斥的反而另有他人。
便见太子席后有人站了出来,云禩打眼看过去,巧了,亦是熟人,这不便是北京城里有名儿的才子兼美男子,太子的亲信之臣,天文生齐苏勒么?
昨日里齐苏勒夜观星象,还是他发现了被难民打伤的商贾,把嵇曾筠等人救了回来。
齐苏勒站起来,大步跨出席位,也顾不得仪态,一张偏白的肤色被气得通红,怒目呵斥:“一派胡言!胡言乱语!圣上,这愚民显然说谎,分明是想在君前博得眼球,下臣恳请质询,一问便知。”
康熙没有言语,点点头。
齐苏勒得到了允肯,转身正对嵇曾筠,嵇曾筠虽是商贾文人,但身材高大犹如练家子,而齐苏勒本人身材并不高大,顶多高挑,站在嵇曾筠面前完全不输气势,锐利质问:“圣上面前,休得打谎!本官问你,你说浑河遭灾,死难过千,是也不是?”
“正是。”
“呵!”齐苏勒高傲的冷笑一声,十足嘲讽的道:“一派胡言!浑河水浅,如何会因着季春几场薄雨便遭灾?还淹死千人?你这愚民,便是编故事也不会!好,本官再问你,就算季春雨多,但是浑河修建水闸,今年水闸刚刚落成,雨多积水,雨少开闸,如何会酿成灾祸?”
齐苏勒说着,态度更是清高起来,微微昂着下巴,露出一脸得意之色。
不为别的,这浑河的水闸,便是齐苏勒修建的。
巧得很,齐苏勒现在虽是天文生,但不久得将来,他也是水利专家。
叮!
【空间小提示:齐苏勒,纳喇氏,清代水利专家。雍正元年迁河道总督。】
云禩微微挑眉,也便是说,在将来齐苏勒和嵇曾筠都会成为河道总督,一正一副,齐苏勒还是嵇曾筠的上司呢……
齐苏勒入选官学天文生,他家中荫庇,从小便对水利十足感兴趣,齐苏勒为浑河设计了一座水闸,今年刚刚投入使用,还因着这件事情,得到了康熙皇帝的重重褒奖,也是因着如此,齐苏勒被太子胤礽看重,收为心腹幕僚。
这座浑河水闸,可谓是齐苏勒的“丰碑”,神圣不可侵犯。
面对齐苏勒的质问,嵇曾筠态度平静,完全没有齐苏勒的傲慢和清高,一板一眼的回答:“确如大人所说,今年年初,浑河落成水闸,理该造福百姓,绵延后世。然……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水闸落成,非但无有给浑河百姓带来福祉,反而酿成了灾祸!”
齐苏勒不服,道:“我看你便是胡搅蛮缠!”
嵇曾筠继续道:“想必大人生在优渥之家,从未体会过百姓疾苦罢?”
“我、本官……”齐苏勒被他这么一说,脸色当即涨红。的确,被嵇曾筠说准了,齐苏勒是正白旗人,一生下来便在旗,此小进入“贵族学校”习学,跟着有名的师傅饱读诗书,礼仪教化一样不缺,可谓是贵女眼中完美无缺的好男人,但唯独缺乏历练,他这二十年顺风顺水,毫无挫折。
“浑河水闸,初衷是好的,但也被贪婪之人钻了空子,”嵇曾筠道:“雨多积水,雨少放闸,如此一来,当地管理水闸的闸夫便成了地方的土大人,便成了一方水霸,他们利用水闸之便,想要开闸就要交钱,百姓交不起银钱,便没有河水灌田,好端端的田地干涸而死,颗粒无收。浑河水闸不是修给平民百姓的,只修闸,而不管民生疾苦,敢问这位大人,这岂不是纸上谈兵?”
“你……”齐苏勒想要呵斥他,但竟无从下口,因着齐苏勒从未想过,修闸也能带来弊端,闸夫阻运这种事儿,他当真想也没想过。
“不止如此,”嵇曾筠继续道:“百姓无水灌田,收成自然不好,已然填不饱肚子,老天爷偏偏开了一个顽笑,连绵大雨从天而降,浑河水崩,冲垮水闸,浑河河床不高,按理来说就算冲垮,也的确不足以淹死千人,但是水闸高耸,积蓄已久,一旦崩溃,百姓遭灾!”
他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这次的灾祸其实并非天灾,而是人祸。闹水之后,当地河台没有组织救灾也便罢了,竟还要求百姓捐款。”
齐苏勒反问:“捐款又有何错?”
嵇曾筠“看了一眼”对方,回答道:“河台要求百姓捐款,并非自愿捐款,而是强行捐款,每人每家,定点定量。而这些捐款所得,也并非用于浑河救灾,河台仗着职务之便,偷换捐款银两,将六十万实打实的捐费,偷换成六十万六成色的银两。”
六十万实打实的银两,就是六十万银两。而嵇曾筠口中的六成色的银两,就是把纯银的银两熔化之后,私自铸成掺假的银两,这些银两只有六分成分,其余四分滥竽充数,如此一来,这四分便能重新铸成银两,中饱私囊。
也就是说,这六十万银两,被足足偷走了四成——二十四万!
要知道,救助一次水灾,也不过需要五六万银两,这还是大开销。每年广善库借贷给盐商的生息帑银,一整年不过六十万,一次水灾河台偷走二十四万,这已经不是小数目了。
嘭!
康熙尚未发话,一声拍案之声猛地响起,众人均是吓了一跳,侧目看过去。
原是康熙还未动怒,席间已然有人动怒,正是重生而来的四爷胤禛。胤禛不同于康熙的仁慈,他这辈子最痛恨的便是三件事儿:舞弊、贪污和结党营私。
河台偷银、闸夫阻运的事情简直触动了胤禛的逆鳞,胤禛的脸色阴沉犹如暴雨之幕,森然的道:“鱼肉百姓,中饱私囊,凌迟亦不为过。”
众人听到嵇曾筠的陈述,心中又是纳罕,又是震惊,又是愤怒,都很是不平,但因着圣上就在面前,圣上还未发话儿,太子等人还在看脸色,没成想胤禛先发话儿了。
康熙也被拍桌子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素来知晓自己这个老四嫉恶如仇,寡言冷语,但没想到气性这般大,而且威严十足。
康熙哪知道,他的儿子是重生回来的,也和他一样,做了半辈子的九五之尊、铁腕皇帝,难免威严了一些。
胤禛当即站起来,单膝跪地拱手,用不容置疑的嗓音道:“浑河遭灾,百姓疾苦,还请圣上改路浑河,纠察污吏。”
好端端出来顽儿,未到五台山,却变成了公干,在场许多官员都是不愿的,便算是圣上不去,随便派遣一个钦差过去纠察,左右也是可以的。
有人想要反驳,但还未站出来,云禩看到这个光景,心说罢了,左右闲极无聊,便帮你一把,若皇上亲自去赈灾,河台必不敢造次,也是积德的好事儿一桩。
云禩款款的站起身来,不快不慢,正好赶在反驳的臣工之前,气定神闲的道:“皇阿玛,神明托梦,恭请圣驾五台山,这途中正好路径浑河,现在想一想,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命,若能顺手解决了这次浑河水灾,惩治蒙蔽圣目的贪官污吏,再去五台山,岂不是祥瑞自降?”
古人都是迷信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康熙亦不能免俗,胤禛说话冷硬直白,云禩说话看似温柔,实则暗藏玄机,康熙这么一听,倒是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
便说:“好,传旨下去,改道浑河灾区。”
康熙一锤定音,四爷胤禛的头顶上立刻冒出文字泡小表情,小表情拍着胸口,狠狠松了口气,随即开始原地转圈圈,撒着粉红色的小花花,一脸超——开心的模样。
云禩眼皮狂跳两记,不知这读心术的自带表情能否更改,总觉得这套表情好像和便宜四哥的画风……不是很搭配。
叮!
空间共享者好感度≥70%!
【恭喜获得新成就】
【情投意合,莫逆之交】
第21章
云禩说了两句附议的话,没想到好感度还涨了一些,从之前的61涨到了70。
康熙坐在上首,幽幽地道:“浑河遭水,本应该由河台上报,如今朕并未接到任何天灾奏本,想来这其中一定出了问题。若是朕这般声势浩大的前去,岂不是让有心之人抹削了证据?”
他沉吟了一番,道:“老四。”
“儿臣在。”胤禛出列,拱手跪在地上。
康熙又道:“老八。”
“儿臣在。”云禩同样出列。
“老九、十三、十四。”
“儿臣在。”
老九胤禟、十三胤祥,还有十四胤禵三个人全部出列。
康熙道:“你们五人乔装商贾,前去探看情况,切记勿要打草惊蛇。”
“是!”众人应声。
康熙又说:“老四,朕赐你令牌,方便便宜行事。”
总管太监梁九功很有眼力见儿,立刻双手捧出令牌,擎于头顶,趋步来到四爷胤禛面前,恭恭敬敬的将令牌呈给胤禛。
青白玉鎏金令牌,正面阳刻“圣旨”两个大字,见令如见君。这则令牌不仅可以令胤禛便宜行事,而且还是“通行证”,持此令牌,即使在黑夜大内,也可畅通无阻,无需禁止。
胤禛和胤禩就是为了浑河难民而来,得到了圣旨和令牌,诸位皇子立刻退出幕府大帐,更换了衣袍,即刻上路。
因着此行是先头探看灾区,同行之人除了皇子之外,还有受伤的商贾嵇曾筠,嵇曾筠了解当地灾情,幕府之中说的头头是道,因此嵇曾筠引路再好不过。
另外一个同行的人,那便是太子胤礽的心腹爱将,天文生齐苏勒了。浑河的水闸是他修建的,当时还因为此事,受到了康熙皇帝的大力褒奖,不单是齐苏勒,太子面儿上同样有光。
如今水闸出现了问题,造福变成了人祸,齐苏勒不信这个邪,一定要亲眼去看看。
再者便是,此次便宜行事,诸位皇子都去了,唯独扈行的太子爷没去。如今许多皇子都已成年,出宫建府,这便预示着太子的权势会被瓜分,太子一向谨慎,怎么能让几个弟弟瓜分走自己的利益?自然要派人督着,才觉心安。
太子的眼线,负责监督之人,便是齐苏勒无疑了。
时间不等人,一行人换好衣裳,乔装成商贾队伍,片刻也不耽误,当即启程,快马加鞭赶往浑河灾区。
嵇曾筠领路,他的眼目还未恢复,老九胤禟道:“你这眼睛,能领路么?方向没错罢?”
老九心直口快,完全没觉得戳了嵇曾筠的痛楚,不过嵇曾筠也是少根筋之人,仿佛一个呆子,完全未有动怒,彬彬有礼的道:“请九爷放心,再向前一些,处处都是灾区,完全无需草民领路。”
“快听,”小十三堪堪十岁出头,个头小,说话还有点奶音,虎头虎脑,萌哩萌气的道:“有哭声?”
众人立刻噤声,果然听到了哭声,呜呜的哭声伴随着季春之风,幽幽的从远处传来。
小十三年纪还小,登时汗毛倒竖,“噌!”一把拉住了十四胤禵的手,小奶音微微打颤:“不、不会有鬼罢?”
十四与十三年纪差不多,但比十三稳重许多:“十三哥放心,这世上哪有甚么鬼?不过怪力乱神罢了。再者说了,十三哥武艺如此之好,便是遇到了鬼也不需得惧怕。”
“谁、谁说我惧怕了?”小十三挺起胸脯,他个头长得慢,虽虎头虎脑的,但身量还没长开,比弟弟十四还要矮一点,昂首挺胸弥补刚才自己的失态,对十四说:“十四弟,我、我保护你,不用怕!”
“是了,”十四笑笑:“有十三哥在,自是不需要怕的。”
嵇曾筠道:“诸位爷有所不知,这并非甚么鬼哭之声,在浑河十足常见,那是……”
云禩淡淡的道:“难民的哭声。”
嵇曾筠点头:“正是,顺着哭声走,便能看到灾区了。”
哭声愈来愈大,众人没走几步,果然看到了“灾区”,洪水过后,片草不生,这地方原本应该是农田,地上泥泞而凌乱,堆积着房屋的残垣断戟,放眼望去,只剩下黑漆漆的淤泥。
横七竖八几具尸体,间或有难民扑倒在尸体旁边哭泣着,哭声顺着最后一缕春风幽幽飘远,不断扩散。
难民们堆积在淤泥里,有的哭,有的呆滞,有的饿急了眼,抓了泥水往嘴里塞,直勾勾的眼睛,麻木的张合着嘴巴,一口一口吞咽着混合着沙子的泥水。
云禩是头一次见到这种灾区的场面,他本是一个冷心冷性之人,只不过表面看起来温柔罢了,司空见惯了各种人情冷暖。但不得不说,云禩见到这个场面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并非一个冷漠之人,世人该有的血性他都有。
云禩闭了闭眼目,道:“九弟,咱们剩下多少干粮?拿出来分一分罢。”
十四谨慎的道:“八哥,小心这些难民哄抢,他们饿极了眼睛,甚么都干得出来,嵇先生不就是榜样?”
四爷胤禛插话道:“不怕,咱们带了豹尾班的侍卫,去分粮食罢。”
哒哒哒——!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几匹快马飞驰而来,几个仆役打扮的高壮男子坐在马上,驱马跑来,勒住马缰,举着马鞭挥舞,高声大喊:“听好了!都听好了!咱们杨河台心善,知道浑河遭灾,难民吃不起粮食,特来收义女,一共收五个义女,年龄要求十二岁到十六岁之间,样貌端正,凡是被咱们杨河台收走当义女的,均补给……一两!”
“一两!”
“一两?”
“银钱,有银钱……”
难民们听到“一两”这两个字眼儿,仿佛瞬间活了过来,木呆呆直勾勾的眼目缓缓的“复苏”,终于在眼眶里转动起来。
“我有女儿!”
“我也有女儿!”
“收我女儿!我女儿正正好儿符合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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