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埃德睁开双眼,目光直直地盯着视野里的床帐。他手臂青筋暴凸,面目狰狞,浑身都是浸出的热汗,仿佛刚刚完成一场生死搏斗。
闹铃声响了起来。粗壮的手臂猛地按上它的开关,紧接着,床铺一沉,那具强壮有力的躯体坐了起来,遮挡了窗外射进的熹微晨光。
门外有虫敲门,从敲门的节奏来看,是里卡多。
敲门声再次响起,劳埃德坐在床沿,没有应声。
他面目阴沉,气场可怖,像一只凶狠残虐的野兽,用气息威慑着所以胆敢靠近的侵入者。
“抱歉,打扰您了。”
雌虫的压制场如此冰冷,里卡多内心一惊,本欲再敲的手收了回去,朝着门躬了下身,急急离开了这块区域。
任谁做了这样一场噩梦,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劳埃德内心充满烦躁和暴戾,他走入浴室,看着镜子里的雌虫心生厌恶。那些声音还在脑中嗡嗡作响。它们久经压制,一旦冒了头便不会轻易罢休。
他一拳砸向镜子,玻璃龟裂开来,里面的虫影破碎重叠。
雌虫用水冲掉手上的血,然后洗了把脸,给下巴抹上剃须膏,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开始清理下巴和唇边冒出的胡茬。
时至今日,几乎已没有虫用这种传统的方式来刮脸剃须。但劳埃德这个承袭自他养父的习惯一直被他保留了下来。当冰冷的刀锋划过皮肤时,金属的凉意让他清醒,集中注意力的同时,其他不必要的情绪也会被驱赶。
几分钟后,当雌虫放下小刀时,脑中的声音还在,但已经模糊起来。感觉依旧不好,可他已经可以敛回压制场了。他回到卧室换衣,经过窗边时,昨夜带回的丝绒小盒进入了他的视野。
裹着浴巾的雌虫在桌前停下,久久地望着。小盒让他想到了这座大宅里的那只雄虫,糟糕的感觉退散了一些。这么多年,他经历了太多,身边的虫一只只先后离他而去,他几乎要绝望了。
但只是几乎。
他还有一只小雄虫,牵系着他与这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所以他不能倒、不能退。不论脑海中那些声音在说什么,只要夏恩还在,他便不会去听。
他会反省,会妥协,会退让,但他决不会放手。不论如何自责、内疚、痛苦,他都不会放!
他要保护夏恩洛奥斯特!直到他生命无忧、强大到足以坐稳这个位子,积蓄培养起自己的势力,让其他虫再也不敢随意轻辱、轻举妄动!
那时,他会褪下这身军装,回到他该有的位置……
半个小时后,劳埃德克雷夫面无表情地坐在餐桌前,默然无声地进食。
他的银灰短发一丝不苟梳向脑后,深邃立体的轮廓仿佛万年不破的巨石,透露出冷峻疏离的意味。一双灰绿长眸炯然有神,闪着犀利机敏的精光,凡是被其扫视过的虫,都下意识的内心一颤,赶紧回想是否哪里做得不妥,惹到了这只军功赫赫的S级雌虫。
迎着如此目光走进餐厅的夏恩却仿佛一无所觉。他打着哈欠,睡眼朦胧,一头长发乱七八糟地披散着,甚至外衣的扣子都扣错了。
从夏恩这样子来看,他昨晚显然也睡得不好。劳埃德下意识地想去查看他的睡眠时长,想了想又作罢了。
一顿早餐吃得安静无声。夏恩惯常的用餐叉在里面戳戳戳,虽然拖了很久,最后还是吃完了。因为某尊大神一直坐在他旁边给他压力,夏恩不想让他觉得自己任性无知。
“劳埃德,过半个小时,你来我书房一下。”
金发雄子扔下这么句话,仿佛不想多看他一眼似地,转身就走。
“小少爷闹脾气了。”柯特笑眯眯地收拾餐盘,“厨房里有他爱吃的柠檬芝士蛋糕,您过去时别忘了带上一块。”
年长的亚雌就是这么细心体贴,劳埃德应承了他的好意,亲自拿着托盘来到了三楼夏恩的书房。
“坐吧。”
对于他带来的蛋糕,金发雄子看也不看,“考虑到目前你仍是我的合法监护虫,我想有件事,你需要知道。”
劳埃德看着他神情冷漠的侧颜,大致能猜到他要说什么。
“劳埃德,我知道你为什么坚持让我继续爵位。”
少年的声音悦耳清脆,是雄虫独有的动听婉转,他倒在那张符合虫体设计的软体沙发中,看上去有几分漫不经心,
“因为你想做的事,必须有姓洛奥斯特的来帮你,才能做到。我说的对吗?”
“没错。”
帝国上将坦然承认,“根据霍克发来的审讯结果和之前的一些情报,此次墓园刺杀的主使者是您的堂哥朱瓦耶子爵。但他只是弃子,背后的虫藏得很深,不是乌合之众。我需要洛奥斯特家族的支持。就算只是名义上的,也会方便行事。同时,我们要提高警惕,早做准备。否则,这场在酝酿之中的暴风雨,会彻底地摧毁洛奥斯特。”
一只优秀的军团指挥官,必须要有长远的目光和犀利的洞察力,他能细心地捕捉到遗落各处的细节,并凭借几乎本能一样的直觉,将它们编织在一起。在别虫还懵懂未知的时候,从这些蛛丝马迹中,勾勒还原出那已悄无声息开展的捕猎大网。
这种对危险的敏锐感知,对整体的推算把握,不仅需要千锤百炼的实践经验,也不能缺乏生来就有的天然警觉。
在普通吃瓜群众看来,洛奥斯特这次意外带来了帝国各大贵族势力的一次重新洗牌。对帝国军事实力来说,这是惨烈的损失;对其他贵族来说,这是机遇;无论如何,洛奥斯特千年豪门,可能会因为年幼继承虫的弱小无力而阵痛一阵子,但总不会有大的变动。可在劳埃德看来,这密谋半年以上、牵扯到联邦势力的刺杀,绝不会就此止步。
他能感受到,有一双不怀好意的双眼,藏匿于重重云雾和阴影之后,随时准备着伺机而动,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我明白了。”
夏恩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虽然还窝在那沙发之上,但他已坐直了身子,秀美的下颌微微抬起,在阴影中扯出凌厉的弧度。
“我会接受虫帝陛下的诏书,继承洛奥斯特公爵之位。同时,秉承着公开透明的原则,我们互相合作,共同揪出这幕后黑手,然后狠狠地……”
他冷笑了一声,“搞死他!”
“但是,”夏恩话锋一转,直直看向雌虫,“这公爵,我只当到此事了结之时!在那之前,我会全力支持你,你也需同样支持我。”
“我不在乎在这个过程中,你是否有什么个虫目的想要达到,但凡是涉及到大哥他们还有我的地方,你必须开诚布公地予以说明,决不能藏私。”
“还有,既然是合作,我们双方就是平等的。你懂我的意思吗,劳埃德?”
眼前的小雄子,五官尚有几分稚嫩青涩,神情却傲然而凛冽。一双碧蓝色眼瞳清澈通透,宛如成色极佳的蓝宝石,让帝国上将不由有片刻的失神。
他喜欢这个夏恩,这个裹在游手好闲、没心没肺外表下的真正夏恩。
他一次次给他惊喜,不断刷新在自己心中的旧形象。弗朗茨和尤里他们用充足的爱浇灌着这株幼苗长大。在那种无条件、甚至无原则的宠溺下,洛奥斯特家最珍贵的小雄子不但没有长歪,反而罕有地具有一种超脱年龄的敏锐和成熟。
他真的很期待,未来某一日,夏恩洛奥斯特将会且一定会展露出的耀眼光芒。
劳埃德相信,那一定非常美。
高大的军雌起身向前,然后在夏恩的面前单腿屈膝半跪。这一次,他如此姿势不是因为身高而做出的谦让,也非换取信任表达忠心的刻意,而是作为下属,向新一任的洛奥斯特大公表达的臣服:
“之前的事,是我不对。小少爷,我向您正式道歉。我不该将自己的焦虑转压到您的身上。包括您的进阶计划,我应该和您商议之后再做决策。其他事情也是同样。”
“您已经成年,有权利也有能力做出自己的判断和决策。今后我会谨记自己的身份,绝不越矩一步。”
雌虫半垂头颅,脸部的线条利落干脆,浓密的睫毛覆盖其上,显得分外的顺从和驯服。少年打量着跪在面前的雌虫,对他此番郑重其事的道歉和声明感到满意。
“说的挺好听。”夏恩不屑冷哼,“上将阁下,希望你说到做到。”
虽然表面上对劳埃德的道歉不以为然,但夏恩其实是有点惊讶的。对于一只帝国上将,一只赫赫威名在外的S级雌虫,居然会如此正式回应他之前爆发而出的怒火。平心而论,若易地而处,夏恩相信自己是做不到的。
毕竟越是久居高位的虫,越是习惯大权在握的感觉。他们独断专行了太久,漠视他虫利益包括感受不过是前进路上的家常便饭。
这世界弱肉强食,没有实力却要求尊重和平等,只会成为笑话。他之前表现的就是一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但凡是有点脑子的虫,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比如他那些堂哥堂叔。
所以,他们才意外摔了个狗啃泥。因为这世上还有第二个法则,永远不要低估你的对手。太过自满,终会跌倒。谦逊,是一项美好的品德。
而劳埃德,很幸运地拥有它。
夏恩赞许地想到,难怪眼前的雌虫能在军团升迁的那么快,不光有自己雄父的关系,他自身努力、性格特质都是起了很大作用的。当然,小雄子的这些心理活动可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他依旧臭着脸,态度颇为强势地和劳埃德就未来一段时期内的合作,正式地约法三章。
第一,对于这场阴谋有关的任何线索情报,不论来源如何,两虫第一时间都要知会对方。同时,任何相关相关决策和部署,必须经过双方同意。
第二,以洛奥斯特家族名义做出的重要举措,包括军团调度、星域布防,之后很大可能会有的作战计划、行军路线等等,劳埃德可以根据紧急程度自主决定,但事后必须进行补充说明。而夏恩以大公名义下发的所有指令和对外的决定,也是如此。
第三,特殊时期,为了最大程度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两虫对外宣布处于恋爱关系。不论哪种场合,都要统一口径,并维护对方利益。此条约束下,两虫都不能跟第三虫乱搞虫虫关系,如果期间夏恩有娶侍的打算,必须征得劳埃德同意。后者也必须保持私生活干净。
这主要是为了避免类似墓园的意外。刚开始的约束对象仅是洛奥斯特的小少爷。后面那一句,是不满的夏恩强烈要求加上去的。帝国上将本想说没必要,但对着雄虫认真肃然的脸,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听说你给我找了一堆未婚夫。”
谈到这里,夏恩斜瞥过去,声音冷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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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平行世界里,帝国上将打开了盒子,久久盯着。
精美的半透明包装纸里,是一根粗长狰狞的仿真阳X。下面压着一张小纸条:
给孤单在家的雌虫:
此物一比一比例量身定制,还原各种细节。附有自动发热功能,可选十三种震动模式。祝你有个难忘的美好夜晚。
“…………”
劳埃德合上盒盖,读懂了自以为的暗示意味。他迈步离开,决定做一只体贴的雌虫,给小少爷放个假。
“啊啊啊啊眼花了我靠!!!”房间内,夏恩看着面前的营养剂抱头长嚎。他一个手滑,就将预计晚一些日子送给雌虫的礼物拿错了(出差礼物好不好)。
请问,现在奔出去解释还来得及么?
第39章 小少爷干活 稀奇
对于贵族们来说,雌君之位的选择,不牵扯感情,只是单纯的合作、利益交换所需。所有大贵族的虫都在遵守这样的法则。他们享受家族的庇护,得到家族的好处,那这个位置,自然要留给家族利益,以作最基本的回馈。
洛奥斯特近三代虫的坚持也不是为了民众口中的“真爱”,而是用绝对的自律克制,在这方面做到了最好。他们用此换取雌虫家族的信任和支持,同时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危险。
显然,劳埃德很了解这条规则,所以半强迫地成为小雄子的引导者后,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向夏恩强调,他对洛奥斯特家的雌君之位没兴趣。
那会夏恩有点吃惊,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劳埃德又傻又笨。以他如今的地位权势,胁迫一个未成年雄子易如反掌。而等有了洛奥斯特的姓氏,一跃成为贵族,在帝国现行法制下,他不论想做什么都会方便很多 。
但他没有。
在对方精神拟像中,夏恩翻到他和虫帝以他的雌君之位做交易谈判,言语之间,毫厘不让。如今的洛奥斯特,需要一个强大的盟友。这个盟友,既需要保障家族的利益,同时还不能让各方忌惮。他们依然不会在政治中旗帜分明地站队,但前提是同时搞定虫帝、议会和菲利特亲王等几方。这其中需要斡旋平衡的细节,夏恩稍稍想想就脑壳疼。
而劳埃德如此费心费力地忙活半天,对他本身一点好处没有。甚至,背负着洛奥斯特一次引导者的名头,最终却没有嫁给这只雄虫,反而会为他惹来不少嘲讽。
从那会开始,小雄子的心底就长期盘踞着一股阴沉的不爽。这种不爽一部分来源于“不知情下被决定”,一部分则是对于劳埃德将此拱手让之的大方态度。
前面的,夏恩虽然不高兴,但很明白这是迟早的事,就如尤里当年为他定下和乔纳森的婚约一样。后面的,夏恩觉得自己这隐约在冒头的想法很危险。
他是挺喜欢劳埃德的,但这种感情,他希望能永远维持在“见色起意”的安全范畴内。
“只是候选名单。”
劳埃德不以为然,对他会知晓并不意外。心理理疗室那一趟,小雄子就表明出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没有它,我很难从瑞德哈特脱身”
“伊斯米尔就这么迫不及待?”
夏恩直呼着虫帝的名讳,语气里没有任何敬意。
新任虫伊斯米尔科拉莫斯是夏恩的表哥,他的雌父是赫德森的胞弟。而莱斯利是个重视亲情的家族,每逢节日都会举行宴会,邀请嫁至各方的雌虫们回家聚会。
伊斯米尔比夏恩大不了几岁,这种场合他们互相作伴打发时间。虽然后来见得少了,但幼时感情基础还在。两虫私底下一向如此比较随意,因此虽然被尤里说过很多次,他还是改不过来。
“站在他的立场,他必须这样。”
帝国上将倒是很理解对方:“帝国大贵族盘踞四方,他登位不久,如果能让洛奥斯特坚定地站在他那边,他和国会叫起板来会更有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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