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已经知道瓦沙克的事情,则不管渠道如何,他这一跪,都是必不可少的。外虫都觉得克雷夫将军位高权重,骄傲自负,就连虫帝,都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行跪拜之礼。这没错。但自从那场意外以来,他已跪过很多次眼前的少年。
这里面的含义完全不同。身为更年长的那只,无论小少爷如何擅长伪装,他都能看出对方的不安和恐惧。这是一只生长在贵族世家雄子应该有的警觉。而他本身的存在,就是对方的压力来源之一。
因而他无数次地跪,本能地试图降低他在雄子眼中的危险。他没期待过小少爷会全部信他,但对方,不管嘴上如何说,的的确确,是将全部的身家性命交托于了他。天台那番犀利的锥心之语和后来对方的一系列表现,都说明这不是被宠坏小雄子的无知。他戒备、畏惧、不安、怀疑,但最终,还是选择,信任他。
而自己呢……
劳埃德内心苦笑,面上依然沉着,声音冷然:
“我是‘瓦沙克’,是洛奥斯特家族直属雄虫护卫队‘瓦沙克’第三十六代首领。”
“哦。”
小雄子发出意味不明的回应,夜色中的笑容染上几丝自嘲。果然如此。大哥亡故后,洛奥斯特本家仅余他一只雄虫,按道理,护卫队的首领会第一时间向他告知情况,并宣誓效忠。
但这却没有发生。只有两个可能。他身边最具权势,手腕狠辣的某只雌虫为了某个目的,阻断了这种单向联系。或者,另一个更可能的,劳埃德本身就是‘瓦沙克’。
按照这种思路思索,就不难解释为何位高权重的帝国上将会对他们家族忠心耿耿,宁愿委身于一只废物点心,劳心劳力帮他进阶,也不愿干脆利落一把夺了家族大权,肆意妄为。
“那你当年,明明喜欢弗朗茨,却又没和他在一起,是因为这个吗?”
话说到这里,自从得知“瓦沙克”这个信息后,一直绕在心头的疑问自然而然就这样飘了出来。
意识清醒的夏恩·洛奥斯特绝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哪怕他介意得心情郁卒,莫名其妙生气耍脾气,有虫吃却禁欲大半月,也绝对不会问出口。
“……?!”
雌虫以为对方要兴师动众地责问他的隐瞒,却没料到,小雄子第二句居然接了这样一句,顿时愕然抬头,愣愣地看了过去。
“说啊!”
夏恩不耐烦地将雌虫从地上扯起,伸手按上他的胸膛。触手的肌肤结实柔韧,发出暖烫的热度。夜间的恒星光芒柔和,为这健美壮实的肌理抹上了一层闪亮的光。
早就几分钟前,夏恩就被这一幕晃得心神恍惚。而此刻,联想起这躯体很有可能被另一只虫碰过,暴虐的念头冲进脑海,联合着积蓄的酒精再次发挥作用,强势地挤出了脑中盘桓已久的问题。
——我要将他囚禁起来,再也不让别的虫打量觊觎!
他咬上雌虫的胸口,愤恨之间非常用力,直接让那破皮见血。
“不是。”
回过神来,且快速整理好自己情绪的帝国上将任他所为。他垂眸搂住少年,身体本能地紧了一下,又松懈下来,像是完全没有痛觉似的:“我和弗朗茨,不是小少爷您想的那样。”
“不是不是不是……什么都是不是……”夏恩伏在雌虫的怀中咬牙切齿,“那到底是什么啊!你告诉我!”
劳埃德又沉默了。夏恩等了两秒,耐心耗尽正要发作时,忽听一声怅惘无奈的叹息。
这发自胸腔的震颤引动了少年的不安,一股后知后觉的悔意猛然涌了出来。无论哪个世界,每个人每只虫,都会有些深藏心底的陈年往事,不愿去碰触提及。
他自己就是如此,时隔多年,换了一世,也不愿回想,又怎能去逼迫对方去挖自己的伤口,只为了他的小小脾气和小小在意?
他……过界了……是拿酒精也无法遮掩的过界……
“算了……你不用回答。”夏恩闷声低道,从雌虫怀里挣脱,“就当是我酒后胡言乱语,忘了吧。”
就算问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过去的,他无法改变,也没法参与。不论劳埃德和弗朗茨是爱是恨,都和自己无关。
他多希望自己永远不知道劳埃德对自己的雄父动过心。这样,他眼下仍可以为吃到嘴的便宜而沾沾自喜,而不用在被迫察觉自己真实心意后,进退两难、无法取舍。
其实想一想,劳埃德和弗朗茨有点什么,也不足为怪。他们两虫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日日相见彼此陪伴,同样都很优秀很努力,性格相投爱好相近。倒是不在一起,才让人唏嘘不已。
而只是一个意乱情迷时脱口而出的名字,他夏恩·洛奥斯特又有何立场、又何理由大义凛然地去指责、质问对方?
夏恩不是那种未经世事的孩童,坚持的认为自己倾慕的对象一定要干净得像张白纸,对方所有的第一次都要完全属于他。
因为这根本不可能。
他明白这个道理。但被刺到的心却一直在隐隐作痛,直到他再也没法欺骗自己,直到在这个雨夜,在酒精的熏染下,彻底地溃败,然后无法控制,问出一个又一个可笑蠢笨的问题。
“……我的养父,贝利克,是上代‘瓦沙克’的首领。”
就在夏恩准备放弃、转身逃离此地时,雌虫低哑磁性的声音在他身后幽幽响起:
“‘瓦沙克’,是将身心全部献于大公的影。影的前身,这个您应该知道,就是‘雄虫护卫队’。在其他和洛奥斯特一样古老的家族里,成为影,对雌虫来说,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场感情戏前后改了很多次
每次代入小少爷都把自己虐得嗷嗷叫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53章 雨声滴答的夜晚 说好了,就不准反悔。
夏恩停下脚步。他的身后,雌虫高大的身躯投下浓重的黑影,将他自身完全笼罩在内。
“我从小就在雌父身边接受成为‘瓦沙克’的教导,但我实则并不愿意。上代洛奥斯特大公,看出了我的想法,亲口将自由允诺给了我。他给我提供了与自己雄子并无区别的种种资源,更是力所能及的鼓励和帮助我淬炼身体、努力进阶。弗朗茨,也从头到尾都没有将我当做仆从。”
“他们都是很好的虫……但很可笑,我一边接受他们的帮助,享受洛奥斯特的庇荫,同时我又想摆脱这个家族,靠我自己的力量,在这星际间打拼出一方天地。”
“小少爷,我确实喜欢过您的雄父。但这种感情,对当年的我来说,只是一种阻碍……他知道我在想什么,所以我们从没有谈过这件事。我和他,从头到尾,只是朋友。”
“他重伤病危之时,我才成为‘瓦沙克’。这中间有十几年了……”
过往几十年深埋起来的回忆,真说起来,居然寥寥几句即可囊括个大概。
劳埃德惊讶于自己语气的平静,曾经的青涩懵懂、不忿不甘和之后的痛彻心扉,不知何时已模糊得有些陌生。原来时间已过去了这么久,久到他恍然回首,才发现大部分细节已经模糊,只有当年最激烈最疼的几次,还留着些许残影。
…………
夏恩不知道其他家族护卫队至今还保留着怎样的规矩,但虫帝陛下那里的影,既是向他宣誓效忠的下属,也是完完全全,从内到外,都归属于雄虫的私虫所有物。虫帝若有幸看上了谁,直接睡了就是,完全不用负任何责任。同时,就算影孕育了子嗣,虫帝也不用给他们名分。
这也是夏恩之前为什么会认为,是劳埃德瓦沙克的身份,阻止了他和弗朗茨的结合。身为洛奥斯特的大公,他的雄父要娶的雌君只能是同样大贵族出身的雌虫。而瓦沙克,弗朗茨根本不需做任何承诺,就可以掌控雌虫的身心。以夏恩对劳埃德了解,这势必会成为他们关系中难以解开的结。
劳埃德没有直接回答夏恩的问题。但他给出的信息,却远比少年预料的要多。这种间接的否认,让夏恩心中那个不断扩大的空洞瞬间就停止了继续坍塌,他感到如释重负,又有一种奇异的满足从心底滋生出来。
可很快,他又意识到对方话里隐藏的另一层含义。
如果多年相处而滋生出的少年情愫,对眼前这只雌虫都是绊脚石,那他呢?
他对劳埃德,又算得上什么?
“……你之所以选择成为我的一次觉醒引导者,还无数次强调自己无意于我的雌君之位,这些都是你身为‘瓦沙克’的选择吗?”
雌虫的视野中,瘦削纤弱的少年缓缓回身,抬眼看来。他沾染着酒水和唾液的嘴唇十分红艳,一双琉璃眼珠蓝得出奇。
劳埃德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似是而非的问题,直到他对上少年的目光。他猛地一颤,心脏几乎被虫捏在手心,忽然绞痛起来。
金发小雄子看上去十分正常,甚至比之前窝在椅子上喝酒更清醒,那些喃喃自语的不安和自我怀疑都被他归来的理智又收拢了回去。柔和灯光将他秀丽精致五官渲染出几分温软缱绻,靡靡细雨又给他眼角眉梢叠上些许他自己也不知道的脆弱希冀。
于是劳埃德卡在喉间的“是”,怎么样也出不了口。
可他的迟疑同样是种答案。以夏恩的聪慧,一下就知道了。于是小雄子脸上的希冀瞬间如碎片一样飘散消失。而他的蓝眸,也如被云影遮蔽般,迅速地暗沉下来。
那一瞬,劳埃德有种伸出手、将对方牢牢抓住的冲动。
他做了。
等到他回过神,他发现自己已半步跨前,切切实实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四目相对,小雄子非常吃惊。尔后他像是突然了悟到什么似的,又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刻意压低的嗓音暗哑而熏然:“我倒忘了这个……”
他就势主抓上雌虫的肩膀,另一只手熟练地抚上对方的脊背。
“想要我,对吗?”
金发雄子用了疑问的句式,但语气笃定得仿若陈述。
是。
不、不是!
虽然身体在疯狂渴求,但此刻最急切的需求并不在此。有些东西的了悟完全发生在电光火石的那一瞬。从来都是神经粗韧的雌虫突然窥到了一种可能。这种猜想让他心跳较快、耳鸣交错。也是在同一瞬间,他忽然就明白过来,他以为可以遏制、且一直被他牢牢圈在警戒线内的情感,早就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且沦陷了进去。
……可是他……有资格吗?
劳埃德僵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不用回答,我知道你的意思。”
小雄子发出几声低笑,随即揽住了雌虫的腰,将他拉向自己。
帝国上将大吃一惊,本能就欲推开,但少年的技巧轻易地在他身上点起了火。他忍着呼吸,坚硬冰冷的身体就这么几个来回,已炽热得复苏起来。他想到少年前几次的无疾而终,脑海中蹦出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
这个答案和他一直以来猜想的完全南辕北辙,结合眼下情形,却十分符合逻辑。在意识到这个事实的一瞬,最先浮现出的是 :
“您……前几次……是因为……这件事?”
他指代得非常含糊,只因当前小雄子正对他做的事,让他实在没脸说出那只雄虫的名字。
但此情此景下,少年完全明白他在说什么。
“好笑吧?”夏恩从他怀中移开,后退一步看他,“想笑就笑呗,我自己也觉得搞笑……花花雄子夏恩洛奥斯特居然会介意这种事情……我觉得我脑子,大概是坏掉了……”
“反正你没跟弗朗茨睡,其实睡了也很正常……”自说自话般,夏恩晃着脑袋,返回露台,从桌上够起没喝完的酒,跌跌撞撞地朝屋内走去,“……你想做吧?走,去我房间。”
劳埃德脸上一红。他知道最适当的回应是拒绝。然后拿掉小雄子的酒,强制地让其去休息,以便为明天的舞会调整好状态。但这个夜晚,早在夏恩道出那个秘密时,就已经脱出了正常的轨道。
他只能跟着小雄子上了楼,眼看着他喝完这瓶又开了一瓶,像喝水一样灌着这伤身的液体,试图阻止,却最终作罢。如果酒精可以让他舒服一点,再来几瓶又何妨呢?
小少爷很难受。非常难受。帝国上将捂着自己胸口,那里从刚才开始,就和少年有着也有相同的感觉,沉甸甸的,又酸又涩又涨。
如此夜晚,他必须得陪着他。凌晨的寂寥空虚连他这般粗粝健壮的神经也可摧毁,更别说只是一只未成年的雄子。
他们拥抱在一起冲了澡,少年全靠他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完全没法擦身,劳埃德只能揽着少年走出浴室。水花落在地板上,连成一线,最终隐没在长绒毛的地毯中。
雌虫想将少年搬运上床,可夏恩只是看着他笑,跪在地毯上,用手将他脑袋圈进来:“就在这里,这里有镜子。”
半开放式的衣帽间外侧墙壁,垂挂着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超大镜子。镜子中,他们亲吻拥抱,时间慢了下来,那些苦涩愤懑的情绪被另一种东西挤塞到角落,再也没有容身空间。
…………夏恩意识朦胧之间,突然感到一股无比熟悉的精神力朝他席卷而来。
这是过去一个多月他们经常做的精神力引导。夏恩察觉到时,直接愣住了。
“该死!劳埃德,你给我停下!”
他低骂出声,他扳上雌虫的肩头,恨恨道:“我说停下!”
“……不需要吗?”
雌虫的声音十分沙哑,他回头看向少年,灰绿色的长眸很是清醒,“这个时候引导,可以很好蕴养您的精神核。”
“让精神核见鬼去吧!”夏恩咒骂着,他抓着雌虫将对方向前挪了半步,于是他们和镜子离得非常近了,近到雌虫只能将手臂攀上镜面。
“萨里沙,开灯。”
夏恩呼唤着家庭智脑,下一瞬,卧室内的顶灯、壁灯、台灯、夜视灯齐齐亮起,将整个空间照得纤毫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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