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魔从何起,因何而来,又藏身何处,萧有辞却完全不知道。
经脉和丹田内都是清正的灵气,元婴也很正常。
萧有辞很烦。
这东西一直在煽风点火,还试图控制他的身体,处处影响他行动。
他越烦,灵气运转越是滞涩,从天亮到天黑,不仅没有好转,修为隐隐又有消失之势。
萧有辞的耐心不太好,偏偏心魔还在耳边絮叨着:“你恨吗?怨吗?你师兄破封,第一个来杀的必定是你……这临仙门不是他最重视最珍爱之物吗?毁了它,石剑锋不听你管教,杀了他……”
“他江止宴有什么能耐,凭什么能在临仙门内压你一头,你与他相比,哪里不好?”
“当年师父就偏袒他,临仙门中的门人也更爱戴他,现在他死了,他们还是不肯接受你……杀了他们吧,让江止宴看看,他满门亲友惨死之状!”
它语调阴柔,带着一股子惑人的怨恨,萧有辞对江止宴本来就有怨,被他这样一撺掇,心中怒火更胜。
身旁,断肠烟树感觉到了主人的烦躁,凌空而起,在洞穴内胡乱飞舞,发泄着萧有辞不受控制的真力。
薄如蝉翼的剑刃在洞府石壁上留下道道剑痕,这些剑痕交叠在一起,有的新有的旧,显然是从多年前,慢慢累积下来的。
萧有辞却是怒而拂袖,阴兀道:“你闭嘴!”
他反驳心魔,唇角立刻溢出一抹殷红,萧有辞受了重伤,却不肯收声,而是继续怒斥道:“我与江止宴的冤仇,与你何干?!”
他是把江止宴骗到江山玲珑镜里送死,但那是凭他本心,不是被什么心魔操控!
他就是想让江止宴死!
用得着这心魔废话?它算个什么玩意儿,也想控他的身体?惑他的心神?
萧有辞睁开双眼,漆黑的眼瞳已经是一片血红。
耳边响起心魔嘲讽的笑声,它似乎是在说,萧有辞,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把将江止宴骗去送死,你的话,骗得了那些凡人,骗得了天下修士,却骗不了自己。
萧有辞心神剧震,又是一口鲜血吐出,眼神持续涣散,眼看就要被心魔控制,发了疯——
门口却忽然传来细微的动静,萧有辞的动作瞬间停住了,他赤红的双目已经失去焦距,却仍旧看向了洞府门口:“谁?!”
天璇峰的后山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萧有辞闭关的洞府没有门,粗糙的山壁旁,一小撮黑色怯生生探了头。
萧有辞与心魔对峙,身心都处于最紧绷的状态,这一点细微的动静,引起了萧有辞不小的反应,对方还没来得及露头,他就挥袖送了一道真力过去,却听闷哼一声,一个小孩儿被打落山崖。
萧有辞赤红的双目略微停滞,自己的心智这才回笼。
刚清醒,又皱起了眉头。
不好,他那倒霉徒弟被他打下山崖了。
……
颜桐冷得睡不着,出了门去找他的两个师兄,两个师兄都不理他,没有办法,他只能跌跌撞撞往外走。
深夜的风卷起地上的残雪,迷惑了他的眼睛,他走着走着,不知道怎么的,就来到了后山。
后山有一条小路,通往萧有辞闭关的洞府,他不知道那条路是干什么的,就茫然地顺着山路走。
然后就来到了一个山洞洞口,里面有些动静,从里面吹出来的风,是暖的。
像一只贪图阳光的小动物,颜桐就这么凑近了洞口。
洞穴内没有点灯,只有皎皎明月光从外面照进去,他看到他师父坐在洞府中,一身白衣上展开几朵血红梅花,纤细的手腕上都是自己掐出来的青紫伤痕,清绝俊逸的脸上布满阴沉,最主要的是那一双眼睛,月光一照,竟然是血红色的!
小孩儿也不知道双目赤红对于修士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只觉得师父身上的气势全变了。
在凡间时,他有点冷,有点倦,不爱跟人说话,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好相处的。
因为懒得跟人计较,颜桐也看得出来,他师父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他看凡人的眼神,和他看花花草草,花鸟虫兽一样,都是冷的,没有温度。
他就是这般高高在上着,不在乎任何人,也懒得沾染任何颜色,白,冷,淡。
可此时萧有辞却染上了凄厉的红,像是一把没有温度的火,正在焚烧着他,越烧,就越冷,明明是沸腾的,却只能感觉到冻彻心扉的寒冷。
颜桐不自觉就想靠近他,这冻彻心扉的火焰,带着致命的吸引,他避不开目光。
可他刚露头,就被师父发现了,那双赤红色的眸子看他一眼,他从头到尾都僵硬了,愣在原处,眼睁睁看着那道真气打了过来。
真气没入他的胸腔,好疼。
疼得他一口血吐出来。
是温热的。
颜桐的身体往后倒去,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他躺在师父的怀里。
那被火焰包裹,燃烧到冰冻的人……手居然是温热的。
“醒了?”
萧有辞低头,淡淡看了他这倒霉徒弟一眼:“不是说与你说我要闭关,不准到后山来打扰吗?”
他这倒霉徒弟一时聪明一时傻的,他都有点看不明白了。
把他捡回来,到底能不能帮他去青俊大会应付差事?别养个十年,最后发现还是个傻子吧?
却见他小徒弟捂住了胸口,哼哼唧唧往他胸前一蹭,小声道:“师父,房子里好冷。”
冷?
萧有辞愣了一下,倒是没计较小孩这些小动作,颜桐很轻,他单手就能抱得过来。
萧有辞起身,一手抱着小徒弟,一手拎着断肠烟树,道:“封朗月没给你点火盆吗?”
颜桐抬起头:“师父,什么是火盆?”
萧有辞皱眉,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第14章 教训 他忽然有点愁。
明月高悬,天璇峰顶又起了风,卷着残雪,呜咽着扑向薄墙。
屋内,火盆中的煤炭正在燃烧。
但房中却是极冷的,平滑的地面上,跪着两个人。
他们不知道跪了多久,膝盖和手臂微微发抖,身上单薄的亵衣抵挡不住房中的寒意,额角却又渗出豆大的汗珠。
不是热,是怕。
萧有辞坐在软榻上,漠然地看着这两兄弟。
他不开口,也没人敢开口,颜桐坐在他身边,小小一只,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天真。
不知过去多久,萧有辞终于大发慈悲出声了:“我让你们照顾颜桐,你们就是这样照顾的?”
他的语气也不是很严厉,淡淡的,跟平时说话没什么不同,封朗月和封朗行却被吓疯了,立刻就把头杵在了低声,发出一声脆响。
“师父,我们错了!”
“请您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萧有辞心魔还没压下去,哪有精力□□自己的弟子,他淡淡看了封朗月一眼,却见他虽然俯首跪在地上,但眼神却极不服气,想来是不明白,自己跟在师父身边十五年,怎么还抵不过一个刚来的孩子。
难道就因为他是纯灵之体?
若说是修为上的差异,他还能靠自己的努力弥补,但这种天赋上的差别,却是他无论如何努力,都做不到的。
他的内心,嫉妒疯狂叫嚣着。
他讨厌这个叫颜桐的孩子,讨厌他的天赋,讨厌他懵懂无知的脸,讨厌师父此刻为他撑腰做主,更讨厌自己跟在萧有辞身边十五年,却从来没有得到过萧有辞这样的偏袒。
内心嫉妒分子叫嚣着要给颜桐点颜色看看,却被萧有辞冷漠至极的态度镇压,狠狠碾入尘埃里。
他抖得更厉害,头也垂得更低了。
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师父,徒儿知错了,求你……求你饶徒儿这一次吧。”
萧有辞淡淡道:“抬起头来。”
封朗月不敢违背萧有辞的命令,颤抖着抬起头,他本是少年年纪,此时眼角带泪,仿佛一朵娇花在暴风雨中颤抖——拿出去,不知要心疼坏了多少图谋不轨的衣冠禽兽。
萧有辞又想起了幻境中那个入魔的张子涵。
他眉头皱得更深。
淡漠的声音响起:“我这里不是什么让你一而再再而三过家家的地方,话我只说一遍,听不听在你,若你能接受得了后果,随便你怎么想,怎么做。”
封朗月彻底伏下身去,颤抖道:“是、是!”
萧有辞垂眸:“起来吧,把该处理的事都处理了,不要什么事都要牵扯为师出手。”
他的话不轻不重,也听不出多少怒意,但封朗月的举止却跟之前大不相同,他连忙拉着哥哥起身,往门外走去,出去后不过一刻钟,又回来了,俯首站在门口,连门槛都不曾迈进。
“师父,师弟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萧有辞也不看他们,垂眸道:“你可以过去了。”
这句话是跟颜桐说的,从进门开始,颜桐就一直抓着他的衣襟,坐在他旁边,也不说话,也不动。
被萧有辞这么一赶,颜桐颤颤巍巍抬起头:“师父……”
萧有辞耐心已经告罄:“快去。”
他的声音微冷,颜桐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松开了握住他衣襟的手,他怯生生看了萧有辞一眼,到底还是下了榻。
再看向门口的封朗月,颜桐眼中还是有些忐忑,有些害怕。
萧有辞却没安慰他,颜桐放手的瞬间,他就从塌上起来了,雪白的衣摆拖过光滑的地面,他往外走去。
路过封朗月身边时,封朗月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
萧有辞却没说话,身影消失在门外。
他又去洞府中闭关了。
萧有辞一走,屋内的气氛又冷凝了下来,颜桐不敢往前,怯生生看着门口的师兄。
这师兄明显对他还是有怨,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斥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他掐紧了自己的衣襟,低声道:“师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去找师父的。”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这话听在谁耳中,谁不生气?
封朗月也生气,气到不行,可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师弟,之前是我安排不当,我给你重新换了个房间,随我回房间吧。”
颜桐好奇地看封朗月一眼,跟在他身后走了。
他果然给颜桐换了个房间,新房间门窗完善,屋内放着火盆,桌椅板凳一应俱全,连床上的被褥都厚了几分,看上去很是柔软。
颜桐却站在门口不敢进,似乎不敢相信这么好的房间,是给自己的。
封朗月却道:“师父要闭关一段日子,这段时间,由我和哥哥照顾你,有什么事情只管说,房间不好,我们再给你换。”
他的态度前后翻了个面,颜桐眼中的好奇更遮掩不住,萧有辞刚才也没说什么重话,这封朗月怎么就这样了?
封朗月很有耐心问道:“师弟,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颜桐摇了摇头。
天还没亮,封朗月低声道:“那你先休息,我们也走了。”
“好。”颜桐点头,目送封朗月和封朗行离开。
他们走后,他脸上的天真褪去,回了房间,把房门关死,站在屋子中央打量屋内摆设的时,有人笑道:“你师弟这一趟闭关,又不知道要去多久,这两个小子被他教训一顿,肯定会将怨气发泄到你身上。”
颜桐不置可否,走到自己的床边,铺了被子,躺下闭眼就睡。
出人意料的,第二天早上,封朗月带着热水来敲门。
颜桐腿短,哼哧哼哧从床铺上爬下来,垫着脚给他开了门,封朗月很自然地走进了,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
他把装着热水的盆放在门后的架子上,道:“先洗漱,一会儿我哥会送早饭过来。”
颜桐仰头看着他:“不是我下山去吃饭吗?”
封朗月脸色一僵,片刻后,恢复正常,他低声道:“师父说了,让我们照顾你,昨夜是我们不对,师弟莫怪。”
颜桐也没想到这对兄弟被训斥后,竟然如此听话,他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似要将他内心的想法看透一样。
这封朗月绝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也是实打实的厌恶自己,绝不会因为萧有辞的一番话而改变,可他不敢做什么。
他又想起萧有辞之前说的话。
“我这里不是什么让你一而再再而三过家家的地方,话我只说一遍,听不听在你,若你能接受得了后果,随便你怎么想,怎么做。”
是了,他们并非真心接受了自己,只是因为萧有辞一句话怕了。
五十年不见,那人已经长成冷硬锋利的模样,淡淡一句话,就可以叫身边的发抖,不敢再违背他的意志。
颜桐——又或者说是江止宴,捏紧了自己的衣袖,帝天说错了,萧有辞御下有术,这两个小子,不敢再将怨气发泄到他身上。
他低着头勾起一抹笑,角度问题,封朗月没看到。
封朗月只以为颜桐不肯原谅自己,脸色有些发白:“师弟,昨天的事情你要是还介意的话……”
他话没说完,颜桐就抬起了头,笑着说:“没有,我只是在想早饭会是什么,师兄,咱们的门派是仙门吗?仙门上的吃食,跟人间的吃食有什么不同吗?”
听到这话,封朗月才松了一口气,就算他们昨天刻意为难过这小子,也到底是个孩子,睡了一觉,不记得了。
封朗月道:“你想吃什么?我可以让哥哥给你带。”
……
萧有辞这次去闭关,一闭就是两个月,整整两个月,他都没有再露面。
颜桐就跟着封朗月和封朗行,这两兄弟修炼不靠谱,但吃喝玩乐很会,还算把颜桐照顾得不错。
就是修炼之道,一点没学就是了。
两个月后,萧有辞出关。
一大早,颜桐就被封朗月叫起来了,他跟萧有辞有同一个毛病,不爱让旁人进屋,封朗月竟然也习惯,只在外面敲了门。
小孩儿穿衣服很慢,他很耐心地等着,等了约莫一刻钟,房子的门才被缓缓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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