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晏觉得挺有意思的,就像他们学校的那栋综合楼一样有意思。
这个西门不是小区的正门,连带着这一片儿人都没俩。除了……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
姑且当他们也是来这儿的小便利店买啤酒的吧。但是——
“你小子挺能逛啊。”一个他确定没听过的声音自认为很牛批地,含糊不清地混着嘴里叼着的烟味儿飘过来。
舒晏挑了挑眉,看了眼这家生意着实不怎么样的便利店。
哎,不是来买啤酒的啊。
舒晏拎着烧烤转身,嘴角勾着程式化微笑,扫了眼身后几个人。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打住。现在社会哥出门都爱这个人数配置了吗?上回光头带着的也是四个小弟吧?
不过舒晏确定,这回的不是光头那几个人。叼着烟的那位很有大哥气质,正斜眼瞅着他。身后四个人,有三个小弟模样,还有个戴着鸭舌帽的——通常戴这种帽子的,好看的他统称为棒球帽,不好看的就是鸭舌,非常明智。
鸭舌下面戳着头发呢,虽然也有可能是秃子。
没带帽子的那几个,没一个光头,也没绿毛。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晚菜色不错,舒晏心情也还好,不太想打架,于是挺热心地说:“今天会员日,可以进去看下。”
“……?”
气氛一下子有点儿凝滞。叼烟大哥脸上呈现出一种干架前从未有过的茫然,几个小弟脸上也出现了人传人的症状。
跟在这四个人后头装幕后boss的鸭舌帽,都没忍住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了一嗓子。
舒晏也挺茫然的,一是他说句实话,这些人怎么就跟听不懂人话似的。
二是……这帮人好像不止五个?斜刺里的马路牙子上,还站着个穿十二中校服的。领子拉到顶,遮着大半张脸就露了俩眼睛。抄着兜的手腕上好像还挂着个塑料袋,听见他说话,本来抠着马路牙子玩跷跷板的脚丫子,一下子掉到了平地上,塑料袋还发出窸窸窣窣像在乐的声音。
“……”啊,舒晏看见了,那袋子上写着老张糖葫芦几个大字。
原来这位才是大BOSS,怪不得刚就一直盯着他看。
斜斜扫了一眼老张糖葫芦,又勾着嘴角看向叼烟哥,舒晏抬手指了指便利店门口。
“?”叼烟哥和小弟们迷惑地转头看过去——
“你家会员日,草莓牛奶9.9!9.9一瓶那么贵?!不买!/卡机嘛~!四瓶,是四瓶只要9.9!!”
“是你家又不是我家咯。/不,你家就是我家!你家,我们大家的家!——会员卡限时优惠中!”
“……”五个人看完,同时转过了头。叼烟哥抬手指指他,废了很大的力气找回了理智,“你、你他妈耍老子呢?!”
哎。连舒晏都叹了口气。
这种只要999电视直销风的海报,怪不得生意那么差。看把叼烟哥气得。
小弟一号见他叹气,当然以为自家大哥的气势震慑住了这个弱鸡小白脸,于是上前半步,挺着腰用大拇指指他大哥,问舒晏:“小子,知道我大哥哪条道上的吗?”
舒晏看着小弟一号脸上“说出来吓死你”的神情,笑了笑,配合地猜道:“华容道?”
“?”小弟一号也没想到某天真有人会回答他这个问题,通常**一点儿的也就是抬着下巴反问“哪条道啊”,怂一点儿的就直接不出声了啊,这他妈……这他妈就很突然。
叼烟哥也很懵啊,歪着身子悄悄问小弟:“华容道是哪条道上的?”
吴桦帆:“……”如今混社会的,连九年制义务教育没完成就出来了吗?
“《三国演义》的!和你们没关系!”有点儿摸不准马路边的纪宸是什么想法儿,吴桦帆刻意压着声音说。
“噗……”纪宸一个没忍住,闷闷地笑了一声。
找茬团加舒晏,齐刷刷地看过来。纪宸没说话,抬了抬手,示意他们继续,然后自己重新站回马路牙子上,蹲了下去,以此表示我现在存在感很低我不参与你们不用管我。
“……”
舒晏觉得老张糖葫芦是个很张狂的……二逼。
吴桦帆觉得纪宸果然和舒晏不对付,匿名群诚不欺我!眼瞅着这么多人要围攻他同桌,不但不帮忙,还笑着看戏!
叼烟哥四人组则觉得……这个中学的学生,多少都沾着点儿大病。
“操!”叼烟哥怒了,华容道他不知道,《三国演义》还不知道吗?!四大名著啊看不起谁?!居然还被个看热闹的高中生嘲笑了!
“我看你他妈是在找……”死。叼烟哥抬手指着舒晏上前一步,话还没说完整,就听舒晏懒懒散散地说,“等一下。”
叼烟哥:看看看,怕了吧!小屁孩儿就是得吓!
吴桦帆更是得意得鸭舌帽都不想戴了,免得遮挡他看舒晏求饶的视线。
结果,舒晏低头扫了一圈儿,然后解下书包,连带着手里的那盒小张烧烤,一块儿放到了路边。
放完还不放心,怕书包压着烧烤弄翻了饭盒,又弯腰拍了两下书包,跟叫它乖一点似的。
五人团:“……?”
纪宸知道舒晏这是要开始了,压了压笑意,免得再妨碍双方发挥。
果然,纪宸认为叼烟哥一定在下一秒就后悔了他指着舒晏的手指头还没收回去。
舒晏出手很快,纪宸怀疑他弯腰下去的那一刻就盯准了叼烟哥的手指头。
伴随着“嗷——”的一声惨叫,纪宸眼瞅着叼烟哥的右手食指,呈现出一种反人体工程学原理的向后翻转弧度。纪宸眉毛跳起来。
紧接着,由于人体下意识的驱害避痛本能,叼烟哥顺着舒晏的力道,整个身体呈反C扭曲状向他靠近。
于是他同桌“将就”地拽住叼烟哥送上门的秀发,右手一压,膝盖一顶。叼烟哥像位翘着“1”弯腰向观众致谢的rapper,听着台下的欢呼,那声未完待不了续的“嗷”,硬生生感动回了嗓子眼儿。
纪宸听见了清晰的骨骼撞击骨骼的声音,血腥味儿顺着今晚的老北风飘到了他鼻子底下。
嫌弃地皱了皱脸,纪宸摸了摸他的老张糖葫芦。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草莓的容易化,化了就不好吃了……
纪宸把领子扯下来,抽出他40米长的糖葫芦咬了一口,看着舒晏把叼烟哥跟条换下来的破拖把头一样抡到路边,眼睛盯着“说出来吓死你”小弟走的时候,还不忘给已经摊在地上的叼烟哥毫无人性地狠狠补了一脚。
叼烟哥像个已经被剪了大脑准备做脊髓反射实验的牛蛙,仅凭本能捂着自己的胃弓成一只熟虾。
“……”纪宸咽了一口,酸酸香香的草莓汁混着甜甜的冰糖,安慰了一下他幼小的心灵。
纪宸看着舒晏校服上的校标,又莫名想笑。不知道今天之后,“中二加”在江湖上的名声,会不会更上一个台阶。以后社会哥的圈子也会互相通气:带这个标儿的社团,惹不起。
人大概就是这样,对方要是个软柿子,大家就都爱捏上两捏,但对方要是个硬茬,还是个看起来“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那种“不要命”的硬茬,在心理防线上就会开始松散直至崩溃。眼见着大哥都已经倒地,小弟们此刻的处境就很被动。
比如此刻看着冷脸走过来的舒晏,连一句完整的“你别过来啊”说起来都嫌烫嘴的“说出来吓死你”小弟。
但他同桌大概就喜欢这种“口是心非”的,执着上前一把勾住“吓死你”小弟和他同伴的脖子,顺势两把揪住俩人衣领,像一位优秀的非著名大铜镲民间演奏艺术家,哐嚓哐嚓哐嚓三声巨响,就让两位兄弟体验了一把友情瞬间变质到爱情的滋味——俩人面门对面门,别管疼不疼,反正嘴肯定亲上了。
纪宸都不知道小弟二三号是疼晕的还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各自捂着嘴巴鼻子,满眼不可置信的样子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弯腰蜷了下去。
看来两位兄弟对这桩婚事很满意,双方已经直接跳过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环节,准备夫妻对拜。纪宸开心地姨夫笑,咬下倒数第二颗糖葫芦。
舒晏:“……”
他都快忘了还有个二逼啃着糖葫芦蹲在马路牙子上看好戏呢。看也就算了,看着看着还他妈笑出了声儿。仿佛他不是在打架,而是在耍猴戏。甚至那笑声里的拽劲儿莫名其妙让他想到了纪宸那句——“打架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写诗”。
舒晏人生头一回对自己产生了点儿自我怀疑,是他此刻的表情不够冷漠,出招不够阴狠?不应该……吧。
看糖葫芦的个头和飘过来的味道,还他妈是草莓味儿的。
舒晏深呼吸,闭了闭眼睛。
这个二逼当然正是纪宸。
纪宸正在分析研究他同桌的打架原则……嗯,他同桌打架好像也没什么原则,硬要说原则的话,大概是就近原则?反正哪个离他最近,他就先解决哪个。而且出招不仅十分阴险狠毒,还掺杂了折辱逗乐的复杂情感。
这就导致另外两个此刻不断退后的脚步非常认真,认真地一步两步,一步两步,在这不光滑的水泥地上摩擦,摩擦,像逃避魔鬼的步伐。
呀!他都会改编了呢!
舒晏真的不知道老张糖葫芦在乐个什么劲儿,这就导致他此刻非常的烦躁,非常想解决掉还杵着的两个,就能让老张糖葫芦出来发表一下看戏感言。
于是纪宸同学就欣赏到了一招干脆利落的膝盖磕鸡蛋,本来已经准备不顾江湖道义,抛下金主吴桦帆跑路的小弟最终号捂着裆张着嘴,弹跳蛙似的蹦跶到了路边,然后被马路牙子一绊,技能归零顺利倒下。
“……”嘶——纪宸裆下一凉,大刀阔斧蹲着的姿势都不由自主收敛得娇俏了两分。
他同桌对他,多少还是有几分同窗情谊的。
啃下最后一颗糖葫芦,纪宸心怀感恩地把棍子塞进牛皮纸袋,再扭着塑料袋一块儿捏吧捏吧,抬手,投掷。垃圾像个标枪,弧度优美地进了垃圾桶。纪宸满意地打了个响指。
“……”舒晏深呼吸,看向鸭舌帽。
纪宸也看了鸭舌帽一眼。舒晏……露俩眼睛的他认不出,就露了下半张脸的那肯定也认不出。但他一早看出来了,这人是吴桦帆。纪宸不知道才来了没几天的舒晏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这就找上两回了。真是闲的。
但他也没有起身要去帮忙的心思,那几个社会哥都不是他同桌的对手,就吴桦帆这种身手的,还不够他同桌洒洒水。
结果,却看见他同桌突然转身,朝自己书包的方向走了过去,纪宸一愣。
舒晏本来就对两条腿晃成傣族竹竿舞的鸭舌帽没什么动手的心思了,实在过……菜,菜得他都怕沾上染一手绿。再加上书包里的手机突然震起来,怕又是隋逸和爷爷那儿出了什么事儿,舒晏就转身去拿了书包。
结果,手指头刚搭上书包拉链,身后快速移动的脚步声就已经到了他身边。
舒晏一顿,是老张糖葫芦的味道。
糖葫芦速度比他想象的还快,并且力量惊人。就在他准备转身格挡的间隙,糖葫芦迅速出手,摁住了……摁住了他拉书包拉链的手。
并且紧紧一捏。
舒晏一僵。
糖葫芦对他来说是应该陌生的,但身上那种莫名熟悉的气息,又让他犹豫了一瞬。
这人指节刚搭上来的时候还有点儿凉,大概是被夜风吹的,但就这一两秒,掌心的温度就已经顶着他曲起来的指关节,清晰得存在感十足。
不知道是对这种被掌控感下意识抵触,还是要把糖葫芦对他情绪产生的不可控因素掐灭在摇篮里,舒晏像台机器,眼观脑算,飞速捕捉起糖葫芦此刻最易攻击的薄弱点。
“……操,”见他神情从警惕到些许复杂的迷茫,又逐渐呈现出一种“我不拍死他就得找机会拍死你”的状态,纪宸憋着笑骂了一句,像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江湖侠客一样,一手把校服领子往下一扯露出嘴巴,一边说,“是我。”
说完,要是这会儿气氛不合适,他真想像演戏的演员一样笑个场。这他妈都是什么现成的武侠剧台词和套路。
舒晏一愣,被他压在掌心里的指节,下意识更用力地蜷缩了一下。
纪宸见他依旧盯着自己,一脸坚毅且非常执着地展现出“那我要拍死那个逼”的表情,低头凑近他,压着音量说:“我来。”
简单两个字,却因为纪宸离得近,温热鼻息软绒毛似的扫过他耳际,舒晏觉得像是有人在他耳朵旁边划了根火柴,火星子呲啦一声,要炸不炸将燃未燃的。
下意识地想躲开,不能让这火星子真烧起来,舒晏偏了偏头。
“你他妈别看他!”纪宸急了,丫这孩子怎么对干架这事儿这么执着呢!还不忘看看吴桦帆走了没!这天天惦记着吃饭睡觉抡板砖儿的劲头,分点儿给学习多好……妈的扯远了,纪宸伸手掰他脸,“看我!”
第22章 舒晏被他半拢在货架之间……
“……?”那根无形中划火柴的手顿住, 舒晏重新看向他。
“想想值不值当,”纪宸一脸凝重,语重心长, 隔着书包拍了拍舒晏的“宝贝”,“你这一板砖拍下去,还有哪个高中肯收你。”
那些社会哥不一样,打了也就打了,反正白打。真报了警, 路见不平见义勇为正当防卫……他张嘴就能来一打不带重样儿的。说破了天,也就是“防卫过当”。
但自己的同学不一样,万一舆论发酵, 就得往校园暴力上扯。舒晏这种要钱没钱,要背景没背景的,到时候别说自己,说不定还得连累何教授说他包庇亲戚。
“……”舒晏幽幽低头, 看向自己的书包。刚那点儿莫名其妙的迷惘,心跳的轻颤,连带着那只划火柴的手, 跟被人摁了一键清除似的瞬间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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