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的余光中,凌冬至掏出了手机。
中年女人怒道:“眼下这个情况,还说什么报警不报警?赶紧先把你们的负责人叫出来,该赔赔, 然后再追责。”
中年男人也在旁边起哄,“对!要不然我们凭白遭受这么大的损失……我们招谁惹谁了?”
弥月见店员小姑娘被气得眼睛里泪花直滚,便自觉的接过了打擂台的任务,试着跟他们讲讲理, “值钱不值钱, 也不能你们一家说了算。总得等警方的人来了, 摆事实讲道理。”
中年女人不干了, “嗳,你这位小同志帮哪边说话呀?明明我们才是遭受了损失的一方……”
弥月转头,见人群里负责拍摄的那一位仍在拍, 光明正大的拍, 与他视线相碰还大模大样的露出微笑。
弥月也笑了, “你们不是说找专家鉴定过吗?有没有什么书面证明?那个东西比较权威。”
“有!”中年女人的气焰立刻就烧了起来,趾高气扬的从小包包里取出一张鉴定书来,“呐,你来看,这可是古玩协会的大章子, 你认得吧?”
大庭广众之下, 她也不怕弥月会做出什么损毁证书的事情, 直接伸到他鼻子底下让他仔细看看。
古玩协会的公章,弥月自然是认识的。而且在公章旁边,还盖着一个小章子,不是他之前猜测的“刘春和印”,而是赵默赵会长的私印。
这就有些意思了。
赵默这个人虽然很多事做的不够好,但一个老派的学者,会不会昧着良心扯出协会的大旗给自己谋私利,弥月还是有些信心的。
他相信林青山的眼光。
“还真是古玩协会给你们出的鉴定证书。”弥月点点头,觉得证书本身是还是像模像样的,有照片,有仪器检测的数据,也有手写的鉴定依据和结果。
弥月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
中年夫妇见他肯定了证书的权威性,也有些得意,就没拦着他拍照。
弥月记得当初他在地图上查古玩街的时候,记得这附近就有一个派出所的。估计报警的话,警方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他决定继续拖延一会儿时间。
这件事要想解决的漂亮一点儿,最好有警方的人在场。否则的话,可以泼脏水的地方就太多了。
弥月板着脸对店员说:“你这个服务员,就让我们这么干站着?要协商,总要坐下来喝喝茶,好好谈,对不对?”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着中年夫妇说的。
他的态度好,中年夫妇也连连点头。他们自诩为苦主,当然要拿出受害者的派头来。现在可不是他们追着店家跑,而是店家要求着他们的。
店员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弥月,但弥月说了他是雁轻的朋友,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多少也能猜到一点儿。
于是低着头,红着眼圈去泡茶了。
弥月干脆把旁边的几把椅子给拖了过来,就摆在事发现场的旁边,又把茶几也拽过来,一副大爷的样子等喝茶。
“这位赵会长,我也见过两次。”弥月开始套话了,“听说他以前是在京城那边做研究工作的,退了休才搬回滨海这边来的。”
“对,是个能耐人。”中年女人抢着表态,生怕周围的听众会质疑他们手中的这份证明书,“他是咱们滨海市古玩协会的会长。你们说说,能做二十年会长的人,是不是有能耐?”
周围的人也配合的点头。有知道赵默其人的,也会跟周围的人解释几句。
店员送上泡好的茶水,见眼下这情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干脆守在一边静观事态的变化。
弥月也笑着说:“赵老有能耐,这是肯定的。我听说这几年他身体不大好,已经很少帮别人做鉴定了。”
“那当然。”中年女人露出一脸得色,“我们要不是有熟人……”
“咳,咳,”旁边的男人咳嗽两声,打断了他老婆的唠叨,“废话就不要说了。小伙子,你懂这一行不?要是懂行,倒是可以帮我们说说话。”
弥月笑了笑说:“听说他们这里的老板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中年男人点点头,“年纪轻轻,就能开起这么大一家店面,确实是有些能力的。但是有能力,也不能耍赖对不对?弄坏人家的东西,总要赔的吧?”
弥月笑道:“那是。该谁的责任,谁就应该担起来。”
话说到这里,弥月再也拖不下去了,只好言归正传,“您二位是想到这家店里出让你们的宝贝?”
“可不是么。”中年男人端出一副吐苦水的架势,“还不是看他们这家店门面大,想着能出手一个好价钱……咱们这种搞收藏的,谁家不是家里有事才会拿出宝贝来救急呀,当然是想找个可靠的买家,多换点儿钱呀。”
弥月点头,“您这话说的实在……”
话没说完,就见几个身穿警服的人从外面挤了进来。以他们的工作经验,一看这里有人扎堆,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中年夫妇一见警察,神色都有些急了,异口同声的问道:“谁报的警?!”
走在最前面的一名人高马大的警察扫一眼地上摔碎的瓷器,大约也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
中年女人有些着急,“警察同志,有人摔坏了我们的东西……”
“是你报的警?”
中年女人呆了一下,“不是。”
这时,凌冬至从楼上走了下来,“是我报的警。”
他报上自己的电话号码,正想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弥月说:“警察同志,其实报警人还有我一个。我要告这两位同志做假证,诽谤古玩协会的会长,破坏古玩协会的声誉。”
中年夫妇和周围的观众都傻眼了。
凌冬至也愣了一下。
弥月拿出他刚才拍的证书照片给警察同志们看,“他们俩说,地上这个破东西是赵默赵会长鉴定的,证书也是赵会长出的。但是,认识赵会长的人都知道,他以私人名义给人做鉴定的时候,是不会印上古玩协会的印章的。这就是最大的漏洞。”
警察制止了中年女人要扑上来抓挠弥月的举动,饶有兴趣的问弥月,“你怎么知道?”
弥月拿出自己的各种证件开始自证身份,“……所以,只要熟悉赵会长的人都知道,他在给人做完鉴定之后,会盖自己的私印。但他不会扯出古玩协会的旗号。”
古玩协会只是一个从业者交流学习的组织,并不是专门的鉴定单位。如果有人想要做鉴定,要找特定的某位老师。
这种私人性质的鉴定行为,严格来说也与古玩协会没有关系。
给这一对夫妻出具证书的人,大概是为了增加权威性,所以特意加盖了协会的印章。
但做鉴定的人如果真的是赵默,他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的。
“你是说,证书是假的?”警察继续问报案人,“那他们的东西……”
“也是假的呀。纯属碰瓷来的。”弥月摊手,“他们的东西要是真的,干嘛大费周章的搞个假证来给自己贴金?”
这就是弥月的小心思了。他一定要在有警方作证的情况下,把这一对夫妇捶死,让他们没有机会攀诬赵默。
唯有如此,才能让这些脏水没有机会泼到古玩协会的头上。
“你胡说!”中年女人气得都破音了,“这是窑变白瓷!是南宋的瓷器!”
幸好警察同志们来的及时,还有人在旁边伸手拦着,否则这女人真要扑到弥月身上来撕扯他了。
弥月拍拍胸脯,从地上捏起了一片瓷片,“大姐,到底谁跟你说的这叫窑变白瓷呀?你知不知道,在瓷器的历史上,从来就没有窑变白瓷这么一个说法?”
中年男人诧异的瞪大了眼睛,这年轻小伙子一直跟他们闲聊,他还以为弥月也只是个普通买家。没想到人家还是内行人。
中年女人气急败坏的朝着他呸了一口,“你懂个屁!”
弥月就笑了,他捏着那片瓷片让女人自己看,“大姐,那你说说,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盘子么。”中年女人冲他翻白眼,“盘子还能干什么用?”
弥月反问她,“你家盘子还带窟窿的?”
这个时候,大家也都注意到了,弥月捏在手里的,是一块巴掌大的瓷片,瓷片中央还有几个形状不大规则的孔洞。
如果把瓷片和地上的瓷片拼起来,这些孔洞会组成一个别致的梅花图案。
这几位警察同志常年处理古玩街上的各种矛盾纠纷,见多了真真假假的事,也多少都认识几个能请出来做鉴定的可靠的大家。
“六七家”的老板就曾经作为警方的顾问,参与破获一些古玩走私的案件。
但这两位碰瓷的中年夫妇,似乎并不知道雁轻与警方的关系。警察同志们觉得,要是他们提前做过功课,都不会把碰瓷的地点选在“六七家”。
带头的警察就开口了,“我看你刚才的证件,也是一位鉴定师。你能说说,这东西是怎么回事儿吗?”
中年夫妇一起把惊诧的目光投向弥月。
弥月把那个盘子的残片拿在手里来回检查,脸上浮起笑容,“行,那我就献丑了。要是有说得不对的地方,欢迎懂行的朋友出来指正。”
周围的人都露出好奇的表情。
有闹事的,有出面解释的,还有警察同志镇场子,这场热闹看的可真值啊。
“这东西不是盘子。”弥月将瓷片举起来给大家看,“这东西,叫茶洗。”
周围的人一阵嗡嗡嗡。
中年夫妇也露出愕然的神色。
“明代有一个做官的人写过一本书,叫《长物志》。书里写的都是一些饥不能食,寒不可衣的玩件。其中就写到了茶洗,说它以砂为之,形制如碗,分为上下两层。最上面的一层有孔洞,洗茶的时候,沙垢可以从孔洞里流出,非常便利。你们的这个盘子,就是茶洗上面的一层浅盘。”
众人都露出恍然的神色。
弥月晃了晃手里的残片,“问题也正在这里。茶洗这种东西,是明代才出现的。”
中年夫妇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呆滞。中年女人嘴里还不停的嘟囔,“不可能,不可能……”
围观群众看了一场完整的大戏,皆心满意足的议论起来了,“还说是南宋的……南宋怎么能出现明代制式的东西……”
“唐宋时候的人喝茶跟明代是不一样的……”
“人家唐宋时候,喝茶是要煮的,没有洗茶叶这一说……”
“这小伙子挺能耐,一眼就看出东西是假的。”
“他也是古玩协会的吧?要不怎么能知道会长给人鉴定用什么印章呢。”
“……”
一直躲在人群里负责拍摄的男人悻悻的收起了手机。
眼看着弥月已经把这件事扭转到了造假证行骗的方向上去了,并且给出了赵默的私人电话以便警方查证这件事,傻子也知道要想攀扯上古玩协会怕是难了。
林青山的这个学生,倒是奸猾得很。
话说,他是怎么知道赵默给人鉴定的时候都有什么习惯的呢?从已有的信息来看,这小年轻跟赵默可没那么熟。
难道都是听林青山说的?
或者……这小子压根不知道赵默都有什么习惯,用不用公章什么的,其实只是这小子自己编造的说法?
为的就是不让他们攀扯上古玩协会?
拍照的男人悚然一惊。
果真如此的话,这个小年轻的心机,倒真是不能小瞧了。
弥月跟警察说清楚了自己知道的事情,再一回头,发现人群里那个举着手机拍来拍去的中年人已经不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想借力打力,就要让他借不着~~
第130章 听没听懂 “老虎叔叔!别走!”
雁轻回来的时候, 警察已经把两个碰瓷的人带走了。做为物证,那个被中年夫妇称为“南宋窑变白瓷”的茶洗也一起被带走了。
但弥月在帮着他们捡东西的时候耍了个花招, 悄悄留下了一块碎片。
在弥月近期见过的血纹瓷当中,眼下的这个茶洗算是仿制最为成功的一件,但是不知为什么,会被选来做碰瓷任务。
弥月深感惋惜。
这块碎片只有弥月的拇指盖那么大,底色接近米黄,色泽莹润, 表面泛着一层宝石般的光泽。
几条细丝从碎瓷片表面画过,浅浅的朱红,带着一种仿佛是胭脂的旖旎温柔。
非常漂亮的颜色。
再看茬口,弥月估算了一下, 似乎比交流会上赵家兄弟拿出来的瓶子更新一些。
弥月把掌心里的碎瓷片递给雁轻, 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人在专门做这个?”
雁轻接过来, 一边看一边摇头, “这倒是没听说过。”
但他也是见过交流会上的那只玉壶春瓶的,弥月这样一提醒,他也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专门在研究这个。
“这事儿我去打听。”雁轻自己就有个工坊, 平时来往的人很多都是这一行的。要打听这方面的消息, 比弥月更方便。
弥月忙说, “有了消息一定告诉我啊。我看这些人可不是要做仿古瓷。”
近些年很多瓷厂都在做仿古瓷的研究,有人瞄准了血纹瓷,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但从最近的事情来看,这些人似乎并不局限于制作仿品,工艺品, 他们干脆就是想以假乱真, 扰乱整个古玩市场。
“刘豫当皇帝也没当多少年, ”弥月说:“而且他特别热衷于拍金人的马屁。据说当时烧造出来的血纹瓷精品,都被他打包送去北方孝敬金主,留在中原地区的数量是非常少的。你说,要造假,总要有照着真品的样子来造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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