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单纯从五官来看,并没有多大变化。但若是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相比的话,气质上的改变,那就大得多了。
身边的人好奇地问他:“您认识刚才那个人?”
园田茂说:“人活得年纪大了,就什么都见过呢他。他啊,好像是叫天城什么的,以前是理央的弟子,如果没记错的话,临兽狮子拳那种东西,理央也有好好教给他呢。”
旁边的人附和他:“这些事情我完全没有听说过呢。”
园田茂摆摆手:“理央那家伙虽然有个不错的弟子,但他本人和天元大人根本就没办法相提并论。天元大人懂得生命的美妙之处,理央与他相比,简直差远啦。”
他这样说着,眼袋在灯光下向脸上投出了一片阴影。他的皱纹也深深凿刻在在五官上,老态毕现,那虚假的柔和表情中渐渐显露出一星半点的残忍来,这让他在这一瞬间,像是个怪物一样。
————
夏油杰身上拖着锁链来和五条悟见面的时候,夜蛾正道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夜蛾正道看到自家两个学生,心情就不太好,但这次的任务放眼咒术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完成,没办法,只能将他们两个同时派出去了。
简直能够想到之后会有多少麻烦。
上一次,他们在痛扁咒灵的时候忘记放“帐”了,差点被普通人看到行凶现场。再上一次,他们把某个年代颇为久远的建筑破坏掉了。再上上一次……
总之就是很麻烦的意思。
往常他们见面就会吵架,乃至打架。但现在夏油杰的状态差到这种地步,五条悟也没有了和他吵架的心情了。
他随口问了一句:“杰?”
夏油杰烦躁地回应:“是我。”
五条悟松了一口气。
整件事情的开头说起来非常平凡,作为咒术界年轻并且强大的新生力量,通常来说,五条悟和夏油杰都会被安排很多任务。
他们一般是以年级为单位,加上家入硝子,三个人一起行动的。
但那一次是个例外,也许是因为人手实在不够的缘故,尽管他们都还只是二年生,夏油杰还是被单独委派去完成任务了。
咒灵操术快速解决目标,然后让弱小一点的咒灵打扫战场。如果遇到了实力还不错的咒灵,那他就留下来调伏。
原本的计划应该是这样。
直到夏油杰在层层瓦砾的碎片中,看到的一个与众不同的咒灵。咒灵看起来非常弱小,可是夏油杰却觉得,这个咒灵带给他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
就好像……
是被命运驱使着一样,他对着那个咒灵伸出手,就像是在对命运伸出手一般。
第16章
如果是在往常,他绝对不会轻易的去调伏这种来历不明的咒灵,毕竟那存在一定的危险性。可在那一天,夏油杰却鬼使神差地对着那个咒灵伸出了手。
力量在他的手指中汇聚,术式发动。就是灵浓缩成了一颗漆黑的球状物体,秽物正源源不断从那其上流淌而下。
夏油杰身体晃动了两下。世界天旋地转,他勉强维系着自己的意志,按捺下不属于自己的杀意。
命运在那一刻发出了叹息,而这一切的尽头,命运之轮忽然又缓缓转动了起来,于是命运在那一刻露出了笑容。
这是一生仅有一次、改变未来的契机。
形似大脑的咒灵凝聚成丸,夏油杰仰头吞下。恍惚中他看到有另一个自己在对他打招呼,对方额上有着缝合线,笑容扭曲而诡异。
通常来说,被调伏之后的咒灵,仍旧会保留一些最基础的意志,用以执行夏油杰为他们下达的命令。
当然,完全剥离他们的意志也是可以做到的。但毕竟低级的咒灵本身已经够笨了,要是剥夺了他们仅存的大脑,恐怕连正常战斗都做不到了。
如果是等级更高一些的咒灵,在被调伏之后,他们自我意识的保留程度,则会按照他们能力的高低来决定。
总而言之就是,不会背叛。
所以夏油杰从来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时间退回到他刚刚调伏咒灵的时候。
被单独委派前去完成任务的他,遇到了正体不明的咒灵。那咒灵意外地容易调伏。他将咒灵凝聚为丸,仰头吞下。
令人作呕的味道充斥全身,夏油杰痛苦地睁大眼睛。
全身的不适感在瞬间扩散,这次的后遗症来得比平常更加强烈一些,仿佛灵魂都在颤抖着。
虽然往常在进行这样调伏咒灵的仪式时候,他也会因为咒灵的味道太过让人作呕而感到反胃,但是让他痛苦到这种程度,这还是第一次。
佛教中有种说法叫“明觉”,窥见本我,洞察四肢百骸,以明自我、知所以、知一切,是为明觉。
而他在这一刻也洞察了自身,他看到自己仿佛变成了另一种生物,像是人类,又像是恶鬼。
流淌在灵魂中的痛苦在那一瞬间爆发开来。
遥远的寺庙之中,寺庙的檀香缭绕,烟雾直直升入天空,佛像在烟雾之中的表情也不甚明晰,佛像似喜似悲,似怒似哀,只一言不发地眺望远处。
佛陀无言,他亦无言。
极端痛苦之中,夏油杰想到的是那张属于恋人的、明艳的脸。
他在午夜梦醒时分想过那张脸,他少年时代旖旎的梦中是这人的身影,然后梦想照进现实,他们互相恋慕,彼此交换着自己全部的爱意。
可年少心动最难忘也最不值一提,如朝露蓬勃,也似朝露易散。朝露虽美却会随着日出而消失,再无踪迹。
夏油杰嘴唇蠕动想说出那个名字,可他又说不出口。
夏油杰感觉到自己身体中开始溢出不属于自己的意志,这个人在反复对他呢喃着说:“杀了他们吧,弱肉强食乃是天理,你是超越了他们的高等生物,无需为了虫子的死活而感到悲伤。”
如果咒灵足够强大的话,会反过来吞噬宿主,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如今他遇到的正是这样的情况,这个咒灵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他的等级很低,低到夏油杰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调伏他,将他纳为己用。
但它的污染性又是如此之强,夏油杰忍着剧烈的头痛,想要拨通同伴的号码。
但在痛苦之中,他的手机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两半。
记忆宛如在被翻动着一般。
夏油杰脑袋中的声音笑得更加的放肆了:“低等生物徘徊彷徨不前,人类的终局就是进化,他那种未进化完全的生物,和蝼蚁又有什么区别?”
不是这样的。
夏油杰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他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是阴魔罗刹,而另一半则沉湎于对恋人的无限爱意之中。
他的记忆仍旧在被翻动着。
少年人的记忆大多平淡无奇,但若有了心爱的人,那记忆就会宛如钻石般熠熠生辉。有学者将“爱”平淡无奇地总结为人生存之必须,也有咒术师为爱所困,喃喃道爱乃最深切之诅咒。
诗里歌咏过,梦里追寻过。
从夏油杰的记忆中,逐渐浮现了各种人的轮廓,他们的表情充满欲望,明明是人类,却丑恶如同咒灵。
他下意识开始呕吐,恶心透顶。
夏油杰站在咒灵一般人群之中,逆着人群的方向一直朝前走,恍然无措。
最后他在人群的尽头见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的额头上有着缝合线般的纹路,表情慈悲如佛陀,又阴狠如同厉鬼。
他说:“你想知晓未来吗?”
鬼使神差地,他对另一个自己说:“好。”
于是,他看到了炼狱一般的景象。
那段记忆看起来已经相当模糊了,他的样子比现在更加年长些,也更消瘦一点,他脸颊微微凹陷,眼下带着黑眼圈,表情阴鸷而麻木。
他牵着身边两个小女孩的手,于是阴森森的表情也在那一刻带上了一丝温柔。这本该是温馨的场景,可在那一刻,夏油杰却越过自己的身体,看到了他身后的情景。
——那是咒灵们的乐园。
咒灵不计其数,他们念叨着简单的词汇,重复着生前的遗憾,游荡在小小的村庄里。
空气满是人类的尖叫和哀嚎,在这样的声音中,这个普通的村子,显得如同人间炼狱。
他认出来了,那些咒灵其中一部分是他现在拥有的。而另一部分咒灵他不认得,大约是未来的他所调伏的。
不知有谁点了一把火,于是村庄里木质的建筑物燃烧了起来,火焰仿佛要连天空一起点燃,隐约有谁的尖叫声传来。
空气里传来了焦臭的气味,混合着尖叫萦绕于耳边。
于是那个消瘦又阴鸷的他,就伸出手,捂住了那两个小女孩一侧的耳朵。
那两个小女孩对视了一眼,不必等人来说,就乖乖地自己伸手捂住了另一只耳朵,又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既看不到,又听不到,那就是从未发生过、不存在、虚假的事情了。
两个小女孩发出了怪异的笑声,仿佛被她们愉悦的情绪感染了似的,在她们的笑声中,那个男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忽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他回头。
在火焰的尽头,明艳漂亮的少年异常悲哀地看着他。他沉默不语,眼睛上有血液顺着眼眶流下,这只眼睛大概已经看不见了,他没有祓除咒灵的工具和能力,勉强站到现在已经是极限,就连其中一只眼睛也被咒灵破坏了。
血液染红了他的衣服。鲜血划过他的脸颊,像流淌过的泪痕。
那是光司。
关于未来的记忆到这里变得异常难以分辨,到后来几乎就成了一闪而过的碎片。有人憎恶地在喊着他的名字,他冷酷地走在尸体之中。
不断跳动的记忆碎片让他有些反胃,尽管已经是特级咒术师了,可要说看到这么多血,那是一次都不曾有过的。
恋人浑身是血的模样在他的眼前跳动着,夏油杰开始剧烈呕吐了起来。
扭曲的肢体中,夏油杰看到记忆中的自己忽然回头,对方额上的缝合线无比显眼,仿佛若有所指一般,对方忽然指着自己的额头,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负面情绪和咒力一起在他的身体中翻涌着,夏油杰咬牙切齿道:“闭嘴。”
然而意识里这个未来的自己却笑了,他说:“你那所谓的恋人,他可瞒着你不少事情呢。”
第17章
那个额上有着缝合线的自己,站在杂乱的意识之海中说:“你那个恋人啊,由身到心,早就烂透啦,他在你面前装得可真像那么一回事,是吧?”
并不是这样。
夏油杰下意识想要对他这么说,但随着对方的话,更多记忆涌现了出来。
他无法将那些记忆串联起来,但那一闪而过的碎片中,负面情绪仍旧笼罩着他。他不受控制地产生了杀意,可最为令人悲哀的是,那杀意并非是对着面前这个“自己”的,而是对着光司、他的恋人而去的。
随着这份记忆觉醒而来的,是未来自己带给他的另一份礼物。
——染血的恋人。
一片混沌之中,只有那个咒灵带给他的记忆无比清晰,那是属于未来的景象,也是未来的片段。
这段记忆还在持续着。
金发的少年表情雀跃,他亲昵无比地凑到他耳边,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吻。任谁都能看出他眼中的迷恋和依赖,那就好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全世界一样。
非常奇怪,他其中一只眼睛贴着纱布,看起来非常诡异。
天城光司的声音很软:“杰——今天还没有到约会的日子,突然叫我出来,你就这么想我吗?”
夏油杰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对哦,我就是这样思念你。”
难得听到这么直白的情话,天城光司整张脸都红了。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过了很久才说:“我也很想你,最近每天都有在认真梦到你。”
说这种话就可爱到过分啦。
如果是往常,夏油杰一定会忍不住吻上对方的嘴唇,试图看到对方更多羞恼的表情。可今天的他在听到这句话时候,态度却非常怪异。
他对恋人说:“你梦到什么了?”
是被封印的记忆松动了吗?
他目光幽暗。
而出乎预料,天城光司小声说:“就……成年人的那种梦,我们接吻了,就……还做了别的事情。”
那还真是直白又可爱的暗示啊。
天城光司比他个子矮一点,光司是那种发育期很晚的类型,也许要等他过了二十岁才会开始窜个子,他这种情况虽然少见,但也并不是没有。
但现在,以他这种身材,夏油杰还是可以轻松地揉到对方的头发。那一头金发被他揉乱,天城光司捂着自己的头发,嘟哝着说:“你真讨厌。”
但他的动作却不是这样的,亲昵地用头发蹭了蹭夏油杰的脖子,依赖无比。
夏油杰漫不经心道:“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理解我的,对吧?”
天城光司想也不想:“那是当然的!龙和惠美也会好好支持你的,放心吧!”
夏油龙和夏油惠美是他父母的名字。天城光司总也不愿意好好地叫他们的名字,就连敬语都搞得连七八糟,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直呼其名的。
夏油龙也并不介意这一点,惠美更是觉得这样的称呼,就好像自己也是十八岁的少女一样,高兴得很,于是这个习惯就一直这样保留下来了。
夏油杰听到了光司的话,他只是平静地说:“要好好叫他们父亲和母亲啊。”
天城光司愣住了,他喃喃道:“为什么?”
夏油杰平静地说:“入籍之后改口是理所应当的吧。结婚之后,就不能再‘龙’、‘惠美’这样乱叫了,要好好称呼他们为父亲和母亲,那也是你的家人。”
天城光司整张脸都红了,他把自己埋进了恋人的怀里。
过了很久,他才小声说:“可是,我还没有到结婚的年龄啊……”
夏油杰漫不经心地说:“所以我用了一点咒术师的渠道,自然有办法结婚的。怎么样,你要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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