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山道:“峰主说得不错,贫僧确实是有些困惑,还望峰主能给予解答。”他的视线扫过百里空,语气很是淡定。
“自从我踏入归一剑阁,实则峰主便已经知晓我的身上有些不妥罢?”
百里空颔首:“不错。”
这就怪不得了。
虽说洛灵剑峰待青天前辈好,可那是理所应当的,毕竟本就是同门而生。可是对他们却也是有些好过头了,本来门规就不可能带这么几个杂役,却依旧破例答应了。
任由徐沉水在接引峰的行径,也是有些出奇。
细细想来,或许早在一开始便已经看透了其中的问题所在。
这也是为什么百里空会答应青天,带他们两个前去参加佛魔遗址的探索。
因为这本就与谢忱山有关。
“无灯可当真机敏。”百里空微笑,仅仅只是凭借着方才的那个问题,他就知道佛修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了,“毕竟你身上藏着的那可是无上宝物。”
谢忱山笑道:“或许如此……”
他敛眉。
“既然是无上宝物,又为何不抢夺而去?”
话中锋锐之意,仿佛也让寒风越发凌冽。
百里空哈哈大笑。
“归一剑阁可不是玄月仙宗那般的仙门,这般手段是不会做的。”
谢忱山摇头,也不知是把那话听进去了几分。
“您这话便有些偏颇了,手段便是手段,无论它是好是坏,对于仙门整体来说,只要能达成目的,那便是最好的方式。为了延续仙门千年的命运,怎可能会因为一个手段是好是坏就稍有犹豫呢?”谢忱山扬眉,“难不成佛陀的功法,算不上这样的存在吗?”
百里空饶有趣味地看着谢忱山。
“那自然是,算的。”
话音落下,谢忱山就已然被魔物护在身后。
森然的杀意与勃发的剑意冲击到一处,几乎扭曲了峰顶的地形。
百里空朗声笑道:“若是再给你百年的时间,以你现在的成长速度,或许还有一丝可能。可是当下想要强压我一头,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罢?”
天元世界中,乃是用境界划分。
以百里空的境界,已臻化境,哪怕是在天元大世界中,也是站在顶峰的那一小撮人。
甭管魔物有怎样可怕的成长速度,都不可能真的敌得过百里空。
境界的碾压,便是如此残酷!
魔物冷漠道:“你可以试试。”
无形的巨浪在整座山峰都摇晃了一瞬。
百草园中,仙草们都窜到了最深处。
青天抬起头,手中掐着剑诀。
而山顶——
谢忱山伸手拦住了徐沉水的暴走,轻笑着说道:“百里峰主就不必试探了,那经书确实是与我本身融合在一处了。若是想要强取,也当是要从我身上取走。
“到时候我能不能活下来两说,日后会造成的麻烦又是后患无穷,这才是您,与归一剑阁没有行动的缘由。如此说来,我其实应当谢过峰主才是。”
百里空挑眉:“看来你连我的身份都已经猜到了。”
谢忱山笑道:“那可能算不上猜,乃是牧之的小宠告知我的。”
同类间总归是有些冥冥之中的感应。
呆娃早早就知道洛灵剑峰的峰主,实则是一只强大的鸮妖。
百里空若有所思:“那只小妖有些不凡,我的气息可不是那般简单就能察觉到的。”
谢忱山微笑。
毕竟是当初从镜子中带出来的灵宠,这些年在赵客松的身旁待着,总不可能是平凡之物。
百里空含笑说道:“你就那么认定以你自身的能耐,当真能够逃脱得掉我们的追杀?”
谢忱山似有不解,偏头道:“我又何时说过那人会是我自己?”
百里空微愣,继而朗声大笑。
“那你对徐沉水的信心可当真是太足了。”
谢忱山笑眯眯地说道:“我对他可从来都是信心百倍。”
他望向百里空。
“您不也正是因为这般信心,才会稍加劝阻的吗?”
百里空收敛了笑意,叹了口气,语气沉稳下来。
“罢了,就不必针尖对麦芒这样说话了。你身上那东西虽然是人人隐藏的事物,可是能担得起那因果,握得住这东西的人,可不算多。”
谢忱山挑眉:“法宝自己选择的主人?”
从百里空的话中,他隐约感觉到了这个意思。
百里空颔首。
谢忱山若有所思:“可是当初在下界,却并非如此。”
百里空摇头,淡淡地说道:“你的身上,有一白象。那是曾经那位的坐骑,然陨落后,神兽遂死之。如今残留能驱动的不过是那位随手炼制的器具,可因为其上仍然有着一丝残留的气息,故而只要得到这器具认可的佛修,或许可以使用一二,可那也仅仅是停留在表层。”
谢忱山道:“如今尊上,又何必与我说这些?”
百里空含笑:“这难道不是你想知道的事情?”
大狐狸和小狐狸面对面微笑。
徐沉水淡漠地说道:“佛魔遗迹,你想让我们以身犯险。”
百里空笑起来。
张扬的魔气并未收敛,红眸渗血。
“不必说的那么难听,那也是你们心中所愿。”
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
谢忱山忽而说道:“尊上可知道彼岸冥河?”
百里空沉默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么,片刻后才缓缓说道:“彼岸……那是六道轮回,谁都逃不过去的宿命,不管是仙人还是凡人,不管是妖族还是魔族,都要在最终葬身于此,轮回彼岸。”
他话里强调的“逃不过”,似乎在蕴含着什么。
“罗焕生不也是曾逃过的一员?”
“可他最终不是没逃过吗?”
谢忱山敛眉。
百里空一挥手,那空荡荡的场中就蓦然出现了桌椅,招呼着他们坐下。
“不必这般剑拔弩张,坐下说话吧。”
谢忱山倒是无所谓,只不过徐沉水可是盯着百里空看了许久,才在谢忱山的身旁坐下。
百里空对他的警惕混不在意,反而笑着说道:“无灯,你可知道放这样一头不受控的魔物在身旁,可不算什么好事。”
谢忱山淡淡说道:“如果峰主想要让这场谈话继续下去,这般逗弄的口吻还是收敛些好。”
他抬眸看着百里空。
“他不喜,我亦然不喜。”
…
赵客松收回视线,把窗户给关上。
刚才那一瞬间的山崩地裂,却又瞬间回转,如同呆娃所说,正是大师与尊上的争执,那他便放下心来。
鸮安静看着他坐回来的模样,心中不知他为何对无灯有那样坚定的信心。
“你没有问题要问我吗?”
鸮缩小成炭球,扑扇着翅膀飞到了桌上,挨挨蹭蹭到了赵客松的手边。
赵客松给自己斟茶,平静地说道:“你愿意说便说,不愿意说那也就算了,这些年你跟在我身旁从未加害于我,反而对我庇护良多,我又如何能逼迫你去说你不愿意的事情?”
鸮出神片刻,挥舞着翅膀飞到了他的头顶,突然生气,硬生生把他整洁的头发抓成了鸟窝。
赵客松哀哀叫着,试图护住自己的头发。
“你又发什么疯?难道我方才的话也有错吗?”
呆娃幽幽地说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修道之人的岁数不是几年十几年就能论的,倘若我当真是只坏鸟潜伏在你身边,这百年的时间也不过就是转瞬即逝罢了,怎可因为这浅浅的交情就放过一只嫌疑之鸟!”
扑哧!
赵客松忍不住笑起来。
呆娃:?
生气的鸮继续愤怒抓头发。
赵客松一边笑着一边躲着,好半天总算把生气的鸟抱在怀里。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说的都没有错,但是你一本正经说着自己这只鸟有嫌疑的时候,真的忍不住想笑。”赵客松的笑意忍不住,“就算你对我有所图谋也没有关系,我孑然一身,你想要什么拿去便是。”
他是当真喜欢这只小鸟儿。
呆娃沉默了。
他在回忆过去这百年间,究竟把这孩子养成什么样的性格,才会有这样错误的想法。
“算了,你就不担心谢忱山和徐沉水?”
鸮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了,索性转移了话题。
“为何要担心他们两位,虽然有些事情上我确实看不惯魔尊,但是这些年没有谁能比他待大师更好的吧?”
鸮:……尽管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事儿,但是为何他能够坦然接受一个佛修跟一个魔物在一起啊?
“……我说的是他们与洛灵峰主的见面。”
赵客松挑眉:“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双方都是不错的人。”
鸮:……
小傻子。
“你以为为什么这些年他一直放纵着魔尊在这生活,难不成以他的能耐看不出魔尊的根底吗?”鸮道,“他与我可是一脉而生,都是妖族。我能看透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表面看来他们是借由青天的力量才进入了仙门。可实际上归一剑阁也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机会。”
“是说大师身上存在的问题吗?”
鸮叹了口气。
“我说,就算一直以来都是无灯负责这方面的事情,可你总不能一生一世都跟着他,你总归会有自己的世界,会有属于自己的冒险,多动脑子想一想,有什么事情是刚好对得上的,又有什么事情太过巧合了。”
赵客松嘟哝了一声:“唯独不太想这么被你说,有种被鸟教训的感觉。”
鸮面无表情又一巴掌甩了过去。
鸟翅膀在这个时候真的挺好用的。
“……我想想,你说巧合的事情,可最近好像没有什么……等等,难道你说的是遗迹纷纷出世?确实前脚佛魔遗址刚刚说有了眉眼,后脚就突然又出现了罗焕生那个遗址,仿佛就像是突然之间井喷一样……”赵客松自言自语了起来。
这些事情他是被呆娃点化了之后才知道的,可是大师应当已经想到了。
“这个时间……”
赵客松微微蹙眉。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陷入了沉默之中。
鸮妖没有去打扰他。
半晌,赵客松幽幽地说道:“我猜,那佛魔遗址出世的时间,莫非正是我们刚刚从登天台出现的那段时日?”
“你倒是蠢。”鸮毫不留情地说道,“居然花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才想明白,我都差把答案端到你面前了!”
赵客松:……
“我现在觉得你不会说话也挺好的。”
可恶!
赵客松心碎了。
他一直以为呆娃是个可可爱爱的孩子。
没想到这一把嗓音隐约听起来比他还粗犷些,像是个成年男性。
“谢忱山身上背负的因果,可不是浅浅能了事的。当年不知何故,那佛陀把他的佛宝丢入下界,正巧落入天悲小世界。所以从当年起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打开通往佛魔遗址,因为引动出世的关键核心早就不在了。”
“可不是还有那钥匙?”
“钥匙只不过是钥匙,失去了枢纽,还要如何驱动利器呢?”
赵客松皱眉:“如此说来,归一剑阁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可为何玄月仙宗不晓得?”
倘若玄月仙宗知道的话,绝对不会把魔尊和大师丢去喂食的。
鸮道:“所以我说了,百里空与我,是同一类。”
鸮妖,有预知的天赋。
赵客松叹了口气,揉着脑袋说道:“这可真是不妙啊……岂不是出了虎窝又进狼穴?”
鸮道:“谢忱山当是猜到了。或许最开始的时候他不晓得,但是如今他必然已经清楚了,才会那么乖顺去与百里空会面。”
赵客松蓦然起身:“大师岂不是危险了?!”
鸮:“……你可算后知后觉了,不过也不必担忧。他的身旁,不是还有那头魔物吗?”
“可你方才不是已经告诉过我,魔尊目前还比不上百里空吗?”赵客松显得有些焦急。原本对百里空的尊称,立刻就变得直呼其名。
眼见着赵客松有出门的趋势,鸮扑闪着翅膀拦在他的面前,无奈地说道:“你以为他为何能够打开冥河?”
“……谁?”
赵客松微愣。
“魔尊。”
“魔尊?”
赵客松:“魔尊!!”
鸮死鱼眼:“你不用叫得那么大声。”
赵客松坐了回来:“我不知道。”
他有些难以置信:“你的意思难道是在说冥河并不是按着石碑上的说法,在感应到了罗焕生的存在而来吞噬他的,而其实是被魔尊给打开了连接的通道。”
鸮妖幽幽地说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当年,谢忱山是怎么恢复的吗?在临出事前他所学习的功法是定位的锚,让他的身上有了佛印的标记,但是想要让他重活一次,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可是大师说过那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难道……”
鸮在这个时候显得有些冷酷无情:“我说过的吧,无灯可不是什么慈心善目的人。不过他当时应当也没有设想到这么远,毕竟魔尊也是在无灯陨落之后才发觉自己有这个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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