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珂把头靠在窗边打瞌睡,手里攥着手机,始终觉得很不安稳。一是因为陈觉这样的忽冷忽热,二是因为病情时好时坏,已经到了记不清事的地步。医生开的药是算好日子、算好份量的,可是莫名其妙就攒了一大堆,全部静静地躺在抽屉里。
真没想到天气变得这么快,昨天还像要回暖,冷空气一来就又将整座城市打回原形。他坐在出租车后排,眼前一幢幢高楼大厦渐渐后退,玻璃上蒙着一层水汽。
不由自主地想,这算是自己的报应吗?所有加诸在陈觉身上的痛苦最终都会回到自己身上。
可他没有怨言。因为始终记得自己跪在殿前许过愿,只要陈觉回到自己身边,别的一切都不再强求。
不应该再奢求陈觉像从前一样爱他,反而是自己,该学着洒脱一点。
“降温了注意保暖,一周后见。”
发完这条就关机了。
抵达目的地以后直奔酒店,放下行李出门。融科交流会的地点比较偏,出租车绕了几圈才找到。又因为活动场地是旧体育馆改的,里面四处钻风,傍晚结束时已经觉得头疼鼻塞。
大概这就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吧,工作和生活通通遭遇瓶颈。
散场人多,怎么也打不到车。他浑身乏力,实在没有耐性再在寒风中苦等,于是一步一步地往地铁口挪。结果挤回酒店就开始发烧,烧到四肢无力,只好穿上衣服去挂急诊。
医院倒并不远,就是输液室人满为患。
找不到座位,他一手拿着新买的病历本,另一手推着架子,倚墙站在角落。点滴流进身体里,右臂的温度比左臂要低一些,人昏昏沉沉的。
中间护士来过一趟,问要不要给他找个折叠凳。他本想说需要,无奈身边不是老弱就是病残,又感觉开不了这个口,最后还是咬牙挺着。
外面已经完全暗了,从输液室的窗户看出去只有一片漆黑。在陌生的城市生了病,总感觉要比平常的自己脆弱一些,却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了的缘故。
恍惚中身体滑下来,迷迷糊糊地趴倒在折叠床边,听到沉闷又压抑的咳嗽声。他一下惊醒,睁开眼,爸爸竟就在白床单上躺着,又细又尖的针管扎在瘦得皮包骨的手背上,血管青紫凸出,肺像风箱一样抽着气。
“爸爸?”
脚踢到床下的痰盂,咣的一声。
爸爸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脸上露出艰难的微笑,像是有话想跟他说。他俯身去听,两只手攥紧了薄薄的被单,鼻腔闻到浓重的药水味,心里空落落的只知道害怕。
可是凑得再近仍然听不清。他把那只枯瘦的手握紧,喃喃如同自言自语:“爸爸,我好想你。”人却软得像面条一样,身体止不住地往床底下滑。可是仍不敢松,双手用力到自己都觉得痛,想要把爸爸留在自己身边,直到十根手指头都流出了血才终于听见低微的声音。
爸爸是在说:“保重身体。”
最后被人七手八脚地抬上病床,摇了半晌才醒过来。心脏犹在怦通怦通地跳,一身的冷汗,手背上的针都被他挣掉了,护士又过来重新扎:“刚才你晕倒了,人家好心把床位让给你。”
他睁眼望着白墙,浑身上下一点知觉都没有。
“你的手机一直震我就替你接了,说是你朋友,叫陈觉。喏。”
听见这话才像是突然活过来,伸手将手机抓到手中,放在胸口紧紧压着,温度就从那个地方丝丝缕缕地透进身体里。
不要紧的,还有陈觉在自己身边。
把电话拨回去,接通的一瞬间就恍惚发昏,沙着嗓子叫那个让自己安心的名字:“陈觉。”
周围到处都是人,电视里在放家庭调解节目。陈觉的声音仿佛离得很远:“你病了?”
他哑声:“发烧了,在输液。”
“怎么搞的。”
“这边天气太冷,衣服又带得不够。”
听着那边的沙沙雨声,看着电视机里花花绿绿的画面,被子轻薄凉寒。
“你在哪里?”他迟疑地问。
“在家。”
“跟陈念在一起?”
“她在加班。”
“吃了晚饭没有?”
“嗯。”
回话来得很慢,贴在耳侧的听筒微微发烫。他抑制着冲动,假装无所事事地东拉西扯,渐渐地又听到陈觉的脚步声,又听到打火机的声音,又听到浅淡的呼吸。
他问:“你在抽烟啊。”
陈觉顿了一下,忽然失去耐性:“是又怎么样,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管?”
可他并没有批评的意思,只是关心。一时间浑身冰凉,思维也变得迟钝,愣了好久才撑着床站起来,慢吞吞地扶着架子走到墙角去。
角落灯光晦暗,地上有一片不知谁落下的纱布,没有来得及清理。
他蹲下去,后颈贴着墙:“你是不是后悔了?”
陈觉沉默不语。
他艰难地抬起嘴角:“没关系的,没关系,你要是后悔了只管跟我说,做回朋友也没关系。”
陈觉说:“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怎么可能?
他把头侧在墙上,太阳穴突突直跳,隔着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心酸难抑,“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你让我怎么可能不胡思乱想?”
“我有我的事。”
“我也有啊。”声音抬起来,尾音在微微发颤,“我也很忙,要工作还要抽时间关心你,难道我的时间是凭空多出来的?”
“那就算了,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话说得淡漠又轻易,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气得他啪就把电话挂了。晚间空气寒冽,他穿得又薄,蹲在墙角打哆嗦。等了快五分钟陈觉还是没有打回来,只能又好脾气地拨回去,幸好还是通了。
“喂?”
陈觉深深地吸了口气:“既然挂了,何必又打过来?”
“因为话还没有说完啊。”
“什么话。”
他笑了笑,固执又轻声:“我爱你。”
电话随之陷入寂静。
“我爱你,陈觉。”他抱着膝,滚烫的额头贴在上面,“这句话欠了很久,今天还给你。我爱你,很早很早就爱你了,一直没有跟你说是因为心里没把握。我没把握能跟你走多远,而且也觉得我们不太合适,所以一直不愿意去面对自己的感情。”
“我很懦弱吧。”不得不承认,“又想跟你在一起又怕失去你,怕你跟我只是玩玩儿,新鲜感没了就会变心。但你比我坦荡,想我的时候总会给我打电话,总会跟我说你想我了。有的时候我都觉得你挺傻的。”静了一瞬,自顾自微笑,“不过我很爱这样的你。”
声音低得像是喃喃自语,脸上湿漉漉的,屏着呼吸。
“这一年来我经常害怕,怕你想起来,又怕你永远也想不起来。每次见完你我都在想,以后再也不见你了,可是下一次又忍不住去见你。我也知道这样不对,就是忍不住。”他吸了吸气,“那天你说要跟我重新在一起,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跟老天爷说,这次一定尽自己所能去爱你,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自从你回到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害怕了,真的,你现在这样对我,我也不害怕,因为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清楚自己对你的感情,我们不可能会分开的。”
不害怕。
这三个字不知道是说给陈觉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等了很久都没回应,还以为电话断了,他就把手机拿下来看了一眼。结果屏幕上的时间还在一秒一秒地延长。他索性换了一边拿手机,目光低下去看着无名指的戒指,微微地吸气,“你别不信,陈觉,我爱了你整整四年。”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四年,又可以怎样丈量。假如没有遇见陈觉,宋珂也许会独自创业,也许会想办法出国,也许会一事无成,向现实妥协,找到一份不上不下的工作,开始一段不疼不痒的关系,度过平淡又庸庸碌碌的四年。可他偏偏就认识了陈觉,稀里糊涂地坚持到今天。
他抵着墙等陈觉说话,等得膝盖发软,四肢发僵,最后只等来四个字:“回来再谈。”
第39章 冒名顶替,傻瓜如你
想了又想,宋珂还是给陈觉发了自己回程的航班。
落地时没下雨,引擎的轰鸣伴随呼啸的气流,客机在跑道滑了很久才听到叮的一声。所有人穿上衣服就走,就只有宋珂磨蹭,一点行李仿佛怎么也收拾不齐,不是忘了这个就是落了那个。
终于起身,机舱里就剩他一个了。空姐笑吟吟地同他道别:“慢走,欢迎回临江。”
是回来了。
拖着行李步出舷梯,迎面便是巨幅的商业海报,铭途投的。临江这个地界到处充斥着铭途集团的影子,对宋珂而言却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太容易想起陈觉——
明知不该,还是期待他来。
结果真走出去,接机口没有那个熟悉的人影,反倒不再忐忑。不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打车一样可以回家不是吗?
机场高速堵得水泄不通,二十几公里路开了一个小时还没有到。接到电话时他正昏昏欲睡,浑身上下半点力气也提不起来,看也没看就说了声“喂”。
没想到是陈觉。
“到了?”
立马撑起身掐了掐鼻梁:“嗯,到了,在出租车上。”
“你的车呢。”陈觉忽然问。
怔了一下,他有些迟缓地答:“还在修。”
“修了这么久还没修好?”
“毕竟是二手的,毛病比较多。”
结果陈觉静默片刻,说:“下午我去接你。”
“不用了,把地址告诉我,我自己打车过去。”
他坚持:“我去接你。”
回到家什么也没有想,拉紧窗帘补了几小时眠,再起床精神仍旧不济。不知相由心生还是怎么的,一照镜子黑眼圈重得吓人,脸颊红红的,看起来倒像还没退烧。
衣柜里拿得出手的装束不多,好在还有之前陈觉送的那双贵价皮鞋,不过衣服就只有旧的了。
五点五十分到楼下,陈觉已经在等。一周不见仿佛什么也没有改变,他还是那个他,还是那样微弓着背,静静地靠在车上抽烟。可是宋珂走近,又觉得什么都变了。
“你送我的鞋子挺合脚的。”
“是么,”他淡声,“合脚就好。”
上车以后他的视线也始终看着前方。轿车驶出老旧的小区,两侧的法梧慢慢向后退,车窗上几根树枝倒影斜掠过那张沉寂的侧脸。
黄昏时分堵车依旧厉害,车子顺着高架桥慢慢深入城市腹地。路程长,宋珂又感冒了,中途低头去抽纸巾,结果看到挡格里放着的礼物。
“这是……”他微愕。
“给你的。”
包装得很精巧,看不出里面是什么,然而凑近一闻宋珂就知道了——
是香水。
曾经他用过这一款,不过自从跟陈觉在一起后就不再用了,因为不想让陈觉认为自己矫情。时过境迁,没想到今天会收到它。
“谢谢。”这是意外之喜,他精神慢慢提振起来,“你怎么想到的?”
“逛商场顺手买的。”
陈觉没有告诉他自己一直记得这味道,很早以前就想过要送他,只是一开始觉得往后日子还长,等到生日或节日时再送也是一样。
现在只恐怕来不及。
“谢谢。”
这几天的坏情绪一下子消掉大半,宋珂再也没在心里痛骂陈觉三心二意、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只是温声说:“我会用的。”
一直驶到较偏的一处洋房区附近才问:“咱们去哪里?”
陈觉说:“带你去吃那家私房菜。”
不是去完某个地方再吃饭吗?不过现在也的确到饭点了。
原以为私房菜地方一定不大,环境也应当一般,谁曾想到地方以后他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据说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那家店就开在老板家里。装修过后上下三层全派上用场,一楼改造水电做成厨房,二楼三楼层层打通算下来共有近三十张桌位,这还不包括露天的天台。
陈觉预定的位置在三楼,是个靠窗的景观位,一眼望出去全是树木掩映下的洋房,朱红的房顶,椭圆的钢窗,灯火温婉。
“临江居然还有这种地方,我以为这样的洋楼只在南方有。”
大约是他目光太向往,陈觉点完菜,用温热的手帕擦拭双手:“最喜欢哪一幢,我叫人去问主人家卖不卖。”
宋珂微微笑,眯着眼睨他:“陈总口气真大,难道我想要哪一幢都可以?”
“嗯,”他低着头,擦得很仔细,“哪一幢都可以。”
宋珂随手往外一指:“那就门口停着白车的那幢吧。”
本意是开玩笑,谁料陈觉竟然当即拍下照片发出去,好像真要托人去问能不能买,害得宋珂急忙阻止:“干什么?我说着玩的。”
陈觉却说:“我是认真的。”
他是认真想要送宋珂一份大礼,无论付出多少金钱和人力。宋珂只当他发疯,照他从前的样子一般替他烫餐具。桌布是绿白相间的格子布,长长的鸡翅木筷淋了水后颜色渐深,上端雕着复古花纹,格外有一种儿时的温馨与家常。
刚才光顾着看房子,忘了问陈觉点了什么菜,直到服务生端上桌才惊觉太多。
“不是说好咱们两个吃饭不铺张的吗?”
“想让你都尝一尝。”
宋珂就笑:“何必非得一次尝完,留几样给下次也好啊。”
陈觉没有接话。
宋珂望了他一会儿,夹起一根绿油油的菜心送进口中,看上去鲜嫩可口的青菜竟然锋利如刀,割得人喉咙疼似流血。
37/74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