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承担骂名的即便是柯志远,也不应该落到只能配合表演的郁时遥头上。
对了,郁时遥!
谢小弥下意识将视线移到一旁,仅是望着对方的侧脸就能感受到他此时的极度忍耐。
郁时遥额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发丝悬在鬓角,紧绷的下颌下如刀削一般,攥紧的双拳在身体两侧微微颤抖,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对方背后汗透的衬衫。
如果有人这样说自己的母亲,谢小弥一定会毫不犹豫给对方一拳,即便他并不认为暴力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更何况她还是当着人家儿子的面,骂了一位为儿子不顾牺牲生命的伟大女人。
然而,郁时遥却什么也没有做。
或许在他眼里,眼前这个刻薄的女人也同样是柯祁的母亲。
郁时遥并不是一个畏惧权贵看重身份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当着唐苓的面直言不讳地说自己不过是柯家一个毫不相关的养子。
但是,郁时遥因为自己,选择用最大的善良去包容柯母对他恶语相向。
谢小弥必须要在此刻说些什么,这对坚强的母子不应该受到这样的诋毁和谩骂。
作为恶毒反派,他也不需要有任何顾虑,不过是看不惯从小苛待自己不配为人母的刻薄女人,并不是为郁时遥出气才还嘴去骂对方的。
他刚要开口,柯志远的脚步声从身后楼梯传来,步伐稳健不怒自威,声音低沉透着极寒般冷冽。
“你说谁不得好死?”
柯母一惊,笑语嫣然地抬眸看着柯志远:“我是说郁家母子,这个郁时遥根本就不是你亲儿子,我查得清清楚楚的,这小子的亲爹十年前死于一场矿难,你被他们娘俩骗了。”
女人激动地笑开了花,自豪的仿佛揭露了一条不为人知的惊天大秘密。
柯志远和谢小弥的表情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
“那又如何。”柯志远正色道。
“那……那你就赶快把他赶出去啊!”女人的表情忽而有一丝不自然,吐出的字眼却依旧狠毒,“他妈那个贱人给你带了十八年绿帽子,现在又为他这个小畜生,闹得咱家半年不得安宁。他就是个……”
“够了!”柯志远厉声打断女人到嘴的话,眼神狠厉得如刀刃一般,“你赶快给时遥道歉。”
“什么?我给他道歉?!”柯母精致的妆容瞬间扭曲。
“对,你没听错。”柯志远走到女人面前,眼底尽是嗤之以鼻的神情,“把时遥领回家,我确实是让他喊我爸爸,但从始至终我从没承认过他是我的亲生儿子。”
一道天雷瞬间击中柯母头顶,艳丽的红唇一张一合,止不住地抽搐。
她怎么也没想过剧情竟然是这种发展。
柯志远方才的话语虽然没有将郁时遥的身份说明,但其中蕴含的意味是谁都能轻易领悟。
郁时遥作为整件事的当事人,毫不在意轻慢过他的人下一秒是否会道歉,他此刻的所有注意力重新放在他心心挂念的少年身上。
他曾多次试想过少年得知真相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表情,如果对方接受了他俩并非亲兄弟的关系,是否愿意更进一步,接受他一直以来压在心底的那份懵懂炽热的爱。
然而今天柯母的出现,打破了一切设想。太突然了,他还没来得及为少年做好更多的心理建设。
但是当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他意外发现,少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
难道……少年并不介意?
这个假设的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如果他不在意自己是否是柯叔叔亲生,那在他刚来到柯家的时候,少年的反应不会那样强烈。
那眼下是不是只剩下一个答案。
就是少年早就知道了这件事的实情……
当这一个念头在心底形成,一股电流在郁时遥脑海中联通,少年曾经一切矛盾纠结的言行不一瞬间有了合理的解释。
或许他的爱还没有那么早被判死刑。
柯志远和柯母仍在客厅僵持着,这两人接近二十年的恩怨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轻易化解。
谢小弥看透了这种权钱间的无谓争斗,郁时遥不应该浪费精力去纠结这些有钱人盘根错节的人性关系。
他费力拉起郁时遥的手,一路大步迈向他曾经的书房,现在郁时遥的画室。
扑鼻而来的是纸张、颜料、各种充满艺术的气息。
黑暗的房间有月光透过窗洒进来,紧闭的窗户阻断了室外的冷空气,窗台上一盆吊兰生机勃勃的格外茂盛。
房间中央,错落摆放着几个高矮不一的木质画架,一旁的移动推车上整齐摆放着各种绘画用具,曾经的通天书柜卸了几层隔板,除了绘画书籍和石膏像,还摆放着郁时遥近段时间所绘制的作品。
在这间已经变为郁时遥主场的画室内,谢小弥缓缓转过身面向对方,仰头望着对方深邃的眼睛,强忍着胸口的憋闷和一阵阵抽痛,想要和对方解释些什么,让他不要为那个疯女人的只言片语就意志消沉。
郁时遥也直直地望过来,曾经熠熠生辉的黑亮眸子如今蒙上复杂的情绪,谢小弥明白那种百口莫辩的无助与愤怒,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
男人之间就是这样,很多话并不需要说出口,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传递丰富的情感,于是他轻轻抬高右手,在郁时遥肩膀缓慢而有力地拍了两下。
郁时遥似乎瞬间接受到自己传递出去的力量,瞳仁颤了颤,逐渐亮起星芒,整个人重新注入活力一般,瘪紧的眉头渐渐舒展。
谢小弥欣慰地松了口气,心头的憋闷却未能因此而消减,关于安慰人他实在不算擅长。
郁时遥和原主都在过小的年纪承担了太多太多,那些挥之不去的伤痕在他们心里打上永远不可磨灭的烙印,每个表面光鲜亮丽的人总会等到深夜才独自一人默默舔舐伤口。
既然真相大白了,上一辈的恩怨就留给上一辈解决。
落针可闻的寂静房间,独留彼此带着温度的心跳声。
随着逐渐趋于平复的情绪,乏力不适的感觉愈发明显,谢小弥默默颔首,抬步想要回卧室休息。
下一秒,郁时遥在他面前展开双臂,谢小弥疑惑仰头的同时,被迅速拢入一个温暖到令人窒息的怀抱。
熟悉的草木香扑面而来。
“!!!”
他要干什么?
谢小弥下意识推拒郁时遥宽厚的肩膀,却敌不过对方坚实有力的臂弯,透过轻薄的针织布料,能轻易感受到对方胸口的脉搏和炙热温度。
发现郁时遥并没有其他后续动作,单纯静静地将他圈在怀中。没过多久,谢小弥就放弃了挣扎,极为短暂地沉溺进郁时遥给的温柔梦境。
但是,这怀抱是不是有点太紧了点……
谢小弥胸口快速起伏着,大口呼吸却依旧无法缓解憋闷窒息的感觉。
察觉怀中少年的异常状况,郁时遥松开怀抱想低头查看对方的表情,可是才一放松手臂上的力度,少年就如没有骨头一般贴着自己胸口向下滑落。
郁时遥浑身上下的神经再次瞬间绷紧,借着月光,他才发现少年表情痛苦面色惨白,额头布满细密的薄汗,再一摸后背,手心触感一片湿凉。
前所未有的慌乱无措瞬间席卷全身,他小心翼翼地对少年轻声询问,对方也像听不见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意识到情况不妙,郁时遥一个打横抱着少年冲回楼下,出现在柯氏夫妇面前。二人被他的巨大动作所吸引,纷纷投来目光。
焦虑与担忧冲昏了郁时遥的理智,他朝着二人怒吼,声音颤抖。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第46章 你才不是我哥(二十一) “要不……你……
平静无风的夜晚渐渐洒下漫天雪花, 在路灯的光束照射中如鹅毛一般轻盈缓缓飘落。
在繁华都市的街头,一辆看不清车型的轿车与黑夜融为一体,留下长长的影子又迅速消失。
柯志远开车连闯了几个红灯, 额头上的汗水顺着掺白的鬓角滴落。儿子已经陷入深度昏迷情况紧急,他只能争分夺秒地尽快开车到医院。
别墅区位于繁华的城市中央,距离合作的私立医院并不太远,若是等待救护车救援反而会更花时间。
他迅速和院长在电话中沟通过情况,在经过简单的急救措施和检查确认没有生命危险后, 一家四口驱车驰骋在深夜宽阔的道路上。
院方已经对症准备就绪,一旦这边人送到就展开积极的抢救措施。
窗外转瞬即逝的霓虹灯光倒映在谢小弥苍白的脸上,刘海早已被汗水打湿, 唇上的血色尽数褪去,如同熟睡般紧闭着双目。
郁时遥在轿车后排怀抱着少年,口中不断呼唤着他的名字,指尖微颤着帮他顺着额前的乱发, 内心疯狂焦灼着,恨不得能抱起少年直接飞到医院的急救病房。
看着昔日鲜活伶俐的少年如今脆弱得下一秒仿佛生命就会轻易逝去,郁时遥此刻犹如有一条长满利刺的荆棘缠绕住心脏, 随着时间的齿轮转动也一下下被狠狠拉紧。
过快的车速让柯母在副驾驶上喋喋不休, 柯志远语气严厉令其闭嘴。
车内一切的喧嚣都像是被拦截在前排驾驶位一样, 什么内容在此刻都无法钻入郁时遥的耳朵。
车窗外的风景呼啸而过,仅过去不到十分钟, 柯志远已经驱车来到五六公里外的第一私立综合医院。
拥挤的医院入口落客区排了长长的队伍,一辆黑色私家轿车直接驶进医院后侧急救的特殊通道。
雪夜之中,医院正门已经有好几名医生护士围在蓝白色的转运床边静候,轿车才一停稳,两个年轻力壮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就拉开车门, 迅速抬走了昏迷不醒的少年。
郁时遥怀中一空,看着少年仰着头手臂自然下垂的样子,一颗心也跟着少年飘远,他连忙窜出车外,寸步不离地跟上急救队伍。
不知是拐过的第几个转角,在走廊的尽头,少年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急救病房门后。
当病房门上红灯亮起,郁时遥疲惫的眼底才又燃起一丝希望的微光。
柯志远停好车后和柯母一起快步赶来。
老院长得知是柯家少爷病重,迅速处理好手中工作后没过多久也出现在病房门口。
柯志远见到院长立马迎上前去,紧紧握住对方的双手,院长理解他作为一名父亲此时的焦急,简单易懂地为在场三人分析病情。
近些年柯祁的各项体检都是在这家医院做的,院方对他的身体情况基本算是了如指掌。
结合电话中的描述,少年的这次发病并不算是预料之外。一时的情绪激动引发少年气血攻心,再加上幼时身体虚弱落下的病根,这才导致了今天的意外。
郁时遥在一旁听着,强忍着眼角不断翻涌的酸楚,他从来不知道在少年顽强的表面下身体竟然如此纤弱。
在二人一起生活的这半年里,他在日常的点滴中观察得知,天只要稍微降温一点,少年就像刚出生的奶猫一样赖在被窝不愿意出来。
他曾经还为此笑话过他……
原来他一点也不了解少年,还自我感动地说喜欢他。
可是少年却一直知道他的绘画梦想,还自己藏了张全国首屈一指的绘画比赛报名表,泛黄的纸张不知道已经被反复看过多少次,少年甚至查到唐苓的父亲是比赛历年的评委之一。
而自己,抢夺了他的父爱,侵占了他的书房,以后还可能分掉本该属于他一人的部分资产,唯一能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的伤痛。
意识到这一点,无数情绪在郁时遥体内翻江倒海,他有太多话想和少年讲,可是少年如今却昏迷在冰冷的病床上,听不到他哽咽沙哑的声音。
郁时遥双手相握撑在膝盖,低头死死盯着地面,肩膀不住颤抖,在这一刻,他真真切切想要为少年做些什么,哪怕会为此牺牲掉梦想也在所不惜。
病房红灯灭。
谢小弥在陌生的病房中缓慢苏醒,周围弥漫着淡淡消毒水的味道,带着口罩看不清面容的护士小姐姐弯着眉眼轻声询问:“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他费力地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的呼吸面罩勒得他十分不好受。
不一会儿,郁时遥红着眼眶出现在病床边一言未发,指尖冰凉地缓缓牵起他的手,眼底是浓浓化不开的担忧。
紧接着,柯母的声音在病房响起:“我的宝贝儿子,你可算醒了!你要吓死妈妈了!”
一旁的大夫上前提示:“病人刚恢复意识需要静养,麻烦您说话小声一点。”
柯志远随后凝眉站立在床前。
带着眼镜的中年大夫一眼瞧出柯志远的身份,汇报工作一样交代了谢小弥现在的身体状况:“病人意识恢复清醒,心脏还可以,后续还要做血液检测。”
柯志远朝大夫点头道谢。
郁时遥双手攥紧少年的手,慢慢牵引至他的面前,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轻声询问:“你渴不渴,我去给你买瓶水?”
谢小弥再次微微摇头,缓慢抬起空余的那条胳膊,用手指了指氧气面罩的方向,示意想把这东西取下来。
郁时遥立马心领神会,在和医生交谈几句过后小心翼翼地将其取下。
考虑到他的意外昏迷应该把大家都吓坏了,谢小弥勉强挤出一个微弱的笑容。
当郁时遥看到自己的表情之后,对方原本忧虑的眼神看上去似乎更加痛苦了。
躺在病床上被人这么看着,谢小弥总以为自己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的主角,而下一集就可以bad ending 全剧终了。
于是他费力地挪动上身想要坐靠在床上证明自己没事,却发现身体如同注了水的海绵又沉又软根本抬不起来。他想要寻求帮助让郁时遥把他抱起来,才一抬眼皮又对上那一脸的愁容,内心不禁涌上一些无奈。
这个目标主角是不是傻的,他怎么能心疼恶毒反派呢?
他妈刚才还骂他骂得那样难听,看自己这么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他不应该感觉大快人心吗?
毕竟还是刚经历过急救的身体,谢小弥没清醒一会儿就体力不支又睡了过去。
因为临时公司资金出现点问题,柯志远连夜驱车离开了医院,柯母陪了一会觉得儿子没什么事了,踩着一双高跟鞋也没有久留。
郁时遥整夜趴在谢小弥病床边,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紧闭的眼角噙着一滴晶莹泪珠直到风干。
天光大亮,冰雪渐融。
30/70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