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裴照雪说,“不需要你们来管我。”
“齐先生只让我把你带回去。”李应颇为遗憾地说,“其他人,就无所谓了。”他一脚踩在了周策的后背上,袖管里滑出来一把匕首,他的意图很明显,就在即将动作的下一秒,他感觉面前一阵寒意,裴照雪的刀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我说过,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裴照雪警告他。
“好,好。”李应一点都没有命在别人手上的自觉,他笑得很风凉,匕首丢在了地上,脚从周策的背上离开,双手举过头顶,“你走吧,我不拦你。”
裴照雪的眼睛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李应脸上,他确定李应说的应该是实话,就矮下身来将周策伏在背上,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
李应一只手抄在口袋里,和他的人站在原地看着裴照雪远去,并没有上前阻拦。等裴照雪消失后,他就命手下人把余下的人处理掉,而后,他一个人朝着反方向走了一段,路旁停着一辆轿车,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齐化风坐在一侧,一直看着窗外。
“他走了。”李应说,“拦不住。”
齐化风转过头来看着李应,李应说:“当时刀就架在我脖子上。现在就算没有鉴定书,我都相信他是你们家人。”他自顾自说了半天,齐化风却没有反应,旁人会觉得有些自讨没趣,李应早就习惯了。
过了一会儿,齐化风才说:“他想走就走吧,凡事都有一个过程。”
李应说:“他带着周策走的。”
齐化风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李应自言自语地说:“费这么大劲,生意没戏了,人也没留住,没准儿他还要反过来恨你,哪儿有这么咄咄逼人的舅舅?”他微微外头看了看齐化风,齐化风瞪了他一眼,他就当无事发生一样对司机说了声“回家”。齐化风望向窗外,李应说:“放心,叫人跟着呢,不会出事的。实在不行,我亲自走一趟潞城。”
齐化风还是没回答他,不过李应知道齐化风在想什么。
裴照雪背着周策在路上慢慢地走,这里雪没有延城大,可也是天寒地冻。裴照雪打斗时脱了外套,现在身上只剩下了一件衬衣,还好他身体强健,耐性又好,此时并不觉得过于寒冷。只是周策的情况不妙,背上的刀口虽然不深,但是长度骇人,裴照雪把衬衣下摆扯了一圈给他包上也无济于事。
可怕的是,裴照雪背着他走了一段路后,就觉得脸上有温热的液体。周策的头垂在他的肩膀上,左耳贴着他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往外流血。可能是被李应打拿一下所致。
雪又下了起来,飘落在他们身上。这条路上没有人,也一眼望不到尽头,裴照雪不知道要走多久,饶是他也开始有些担忧。时不时地摸摸周策的手腕,还有温度,还有脉搏的跳动。
又过了一阵,周策似乎有了一点意识,动了一下,嘴巴里呼出一点热气。
“阿雪……”
裴照雪无心聊天,但是又怕周策意识昏迷就此死过去,就“嗯”了一声,可周策还是反复叫他名字,好像没听见似的。裴照雪就说:“我在呢,你可以说话,但是别太用力,节省体力。”
周策反应了一下,勉强才说:“你可以把我丢在这里,我死了,你就解脱了。拖着我,你也很难走。”
听了这话,裴照雪心中五味杂陈,他大脑中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他的人生正在被慢慢的颠覆,走到这样一个路口,任何一个选择都有可能是对的,也有可能是错的,他着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何尝不希望自己有简单的爱或者简单的恨,这样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一码事,归一码。”他只能这么一字一句地回答周策。
后来,周策就没有跟裴照雪再讲话了,裴照雪能确定周策是活着的,只是如果一直这么走下去不见人烟,他也不知道周策还能活多久。如果周策真这么死了,一切就只能归结于时也命也。
他继续走了一段路,听到了远处有车的声音,再回神时,那辆车正好开到了自己的面前。阿亮从车里下来,见两人这般惨状大吃一惊,急忙过来接应。裴照雪已经没有心力讲话了,跟周策一起坐在后座,闭着眼睛。
车里暖和,他身上的风霜融化开来,神经一松,疲惫和疼痛感瞬间席卷全身,皮肤上冻得刺辣辣,碰都碰不得。
阿亮以最快的速度开到了附近城市的医院里,裴照雪只是皮外伤,周策失血过多,再耽搁一会儿怕不是真的就要咽气了。裴照雪只当是周策命大,后来才知道,原来周策派阿亮出来先行探路,当时跟他约定好,如果他们没有按照约定时间和他汇合,那多半是出了事情,阿亮即可便宜行事。阿亮等了很久都没有他们的消息,电话什么的都打不通,最终决定沿路过来看看,于是才有了后面的发展。
裴照雪他们的手机要不就是落在了车上,要不就是打斗的时候掉了,那会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不是周策早有安排,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亮把他们的情况发回了潞城,听说周策受伤很重,陆艾勃然大怒,立刻派专机过来接应,他们的势力伸不到北方,离潞城越近,对周策他们来说才是越安全。
一下飞机,周策就被转送去了医院,他的伤情已经控制住了,唯一不好的是他的左耳,李应那一拳实在太重,中途又耽搁了时间,就算没有聋得彻底,也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了。
裴照雪背他回来时候跟他说过几句话,明明自己都应答了,可他还是反复叫自己的名字,原来不是故意的,是他真的听不到了。
可他却连提都没提。
第44章
关于自己左耳听不到声音这件事,周策似乎并不在意。他醒来之后先问裴照雪有没有回来,陆艾答他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听到的声音有些失衡,陆艾才告诉他实情。他只是消化了一下,短暂地露出了一个有些遗憾又有些无奈的表情,然后对陆艾说了一句“就这样吧”,便再无后续。
在那样的状况中能够活下来,没有断手断脚或者落下什么不可逆转的后遗症,只是聋了只耳朵,实在不足挂齿。
唯一令周策有些不悦的是,裴照雪始终没来看望过他。一开始他还能找理由告诉自己裴照雪也受伤了,需要修养。可是到后来,他自己养病养得都快长毛了,也没见裴照雪的身影,甚至来一句口信都没带来过。
陆艾笑话他是被人打坏了脑子,原先裴照雪对他冷若冰霜也不见他埋怨一句,怎么现在就受不了了?人家裴照雪最近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忙得很。周策摇摇头,然后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周。陆艾知道这是他的习惯,通常他做这样动作的时候,都是准备要说一些只有在场人可以听的话。
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阿雪是不是没有主动跟你说袭击我们的人是谁?”周策问道。
陆艾说:“他说你知道。”
周策笑了一下:“什么就我知道了?他那是不想自己说。袭击我们的是齐家的人。”
“他们疯了?”陆艾说,“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天大的事情能比做生意重要?”
“生意是小。”周策转头望向窗外,脸上的笑意散去,眼神极为复杂,他沉默半晌之后,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事情很复杂。”
陆艾问:“你有头绪吗?”
周策看着陆艾的双眼,陆艾在询问他,可是他不知道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只能叹气。陆艾这才说:“算了,你先好好养病,外面的事我来处理。至于阿雪……阿雪他……”提到裴照雪,陆艾有些难以言喻。她知道裴照雪和周策的关系,这让裴照雪处于一个相当尴尬的位置上。这次遭了大难,是裴照雪孤身一人把周策带出来的,然而裴照雪对这件事的态度讳莫如深,提也不提,这让她有些难办。
周策闭上双眼似是思考,再睁开眼睛时才说:“跟他没关系。”
周策出院回家有种很恍惚的感觉,特别是看到周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然已经会咿呀学语了,只是每次都只能蹦出来一两个字。也许是天性使然,他看到周策之后就张开了手臂,周策顺势把他抱在怀里,周然就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往外吐,听着是在叫“爸爸”。
陆艾有些哭笑不得,告诉周策小孩子就是这样,先学会的就是“爸爸妈妈”这样的词。说到这里,她觉得有些不妥,停下来看周策的反应。没想到周策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跟周然说叫他“小叔”。
小孩子虽然不懂说话,但是天然能感觉到那种气氛的变化,“哇”的一声就哭了。保姆赶紧把周然带走,房间里才清净了下来。
周策问陆艾怎么不见裴照雪,陆艾告诉周策,这几天裴照雪深居简出,要么就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要么就去道场里待着。她最近在忙着别的事情,也没有多问过,只是调侃了一句裴照雪身体很好,回来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这些话周策听下来,心里并不认同陆艾的说法。裴照雪从小就在温暖的潞城长大,对冰天雪地几乎没什么概念。他在延城时候就观察过裴照雪几次,发现裴照雪对冷有明显的感知。但是无论再怎么冷,他都能直挺挺地站着,不会抖一下。
子弹穿堂而过他都能面不改色,只是冻伤的话,对他来说又算什么呢?
千刀万剐也能忍着不提。
周策一时百感交集,也不大想去见裴照雪。连晚饭都特意约陆艾出去吃,像是没有准备好面对眼前的若干麻烦一样。他忽然跟陆艾说想去度假,陆艾莫名其妙,一下子又有点想生气。周策出事之后她出来应付已经很是疲惫,现在周策似乎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压根儿不提后面的计划安排,愣愣地就说要去度假,陆艾实在有点接受不了。
不过她到底能沉得住气,性急只是一时的。以她对周策的了解,周策绝对不是这么乱来的人,于是便心平气和地问周策有什么打算。
周策摇头,手里的茶杯攥了松,松了又攥,来来回回几下,才对陆艾说:“齐家的事情没完,现在迎上去不是好时机。”
“可是潞城是我们的地盘,谁敢撒野?”陆艾说,“你现在离开岂不是更危险。”
“不会的。”周策握住了陆艾的手,非常郑重地说,“现在,我需要你顶替我站在前面,但是理由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而且很多东西我也不能完全确定。陆艾,你相信我吗?”
一瞬间,陆艾脑中冒出了很多想法,她知道的信息有限,不能确定周策的意图。只是她少见周策如此严肃地跟她讲事情,相比周策所说一定涉及重大。聪明人应当明哲保身,但明哲保身往往不会赢。
陆艾跟周策是一类人,让她相信周策本身这件事是很不切实际的,可是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她和周策有着至深的利益捆绑,是一条船上的人,所以她愿意相信这番说辞。
于是她摊开掌心,和周策轻轻碰了一下,两人击掌为誓。
周策说要去度假,当真是非常休闲的模样。他让阿飞阿亮守在陆艾身边,自己带着裴照雪走的。
目的地是珍珠庄园。
这是若干年之后周策第一次回到珍珠庄园,当他触摸到庄园的围栏时,一瞬间心潮涌动。他掌管周家之后对名下资产做过整理,他把心心念念地东西握在手中后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激动的感觉了,要不然也不至于时隔这么久才来到这里。
抵达时他才明白,原来他所执着的其实并不是一个房子这么简单。
他的假期有七天,整整七天他都将和裴照雪在这里度过二人世界。裴照雪是没有所谓的,他对周策所做任何决定都不发表意见。不过,接下来的发展跟裴照雪的设想出入很大。
周策竟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每天醒来之后就是看着外面的海景,然后跟他聊聊天。原先周策很喜欢说一些尖锐的话来逗他,现在竟再没有那样过。庄园里没有别人,一直都是周策做饭,他就让裴照雪坐在阳台那里陪着他。裴照雪没有话讲,周策也不嫌他无聊。
这些天过得无比寂静,仿佛只能听到外面的海浪声。
周策偶尔会看着阳台上的裴照雪出神,裴照雪依着栏杆看着外面,周策慢慢地走到他的身后,他一下子就察觉到了,转过头来看着周策,用眼神问他要做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也许很久之前就认识?”周策忽然说道。
“小时候?”
“也许是小时候。”周策含糊地说,“也许是上辈子,也许是几百年前。”他从来没跟裴照雪提过那件事,也不是故意要骗裴照雪,只是无从提起。
裴照雪说:“你这样的人,会相信有上辈子下辈子?”
周策说:“我以为你信。”
“不。”裴照雪摇头,“不再相信了。”他目视远方的海平面,难得话多,“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无论是好是坏,人只有这一世。”
周策听后脸色有些细微变化,那是很复杂的神情。裴照雪转过头来时正好看到了,下意识地喊了他一声:“周策?”
“抱歉。”周策硬是笑了一下,“我刚刚没听清楚,你是在对我说话吗?”
裴照雪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周策的左边,想到周策的左耳几乎失聪,而自己说话又轻,听不清很正常。就是这么普通的一句话,裴照雪微微拧了一下眉头,好像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策似的。
周策每一次发呆,好像都在提醒他,周策不是在发呆,而是听不清楚。裴照雪似乎很能理解那种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感受,世界有些封闭,有时并非所愿。
“你……”裴照雪低声说,“你原本不必这样的。”
周策依旧像是没听见,然后他拍了一下裴照雪的肩膀,说:“明天我们就要走了,我有件礼物一直想送给你。”
第45章
周策带着裴照雪来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打开灯,然后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长盒子,裴照雪扫了一眼,盒子掀开后,里面躺着真言律刀。
周策用下巴指了一下:“试试?”
裴照雪不知道周策这是什么意思,并没有动作。周策干脆把刀从刀鞘中抽出,发出金属撕拉的摩擦声,他轻轻一甩,刀柄朝向裴照雪,说道:“周家的真言律刀自古传今已有百年历史,相传刀下亡魂无数,是不世出的宝刀。后来日子太平了,刀也就变成了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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