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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决(近代现代)——南北逐风

时间:2021-12-17 10:31:03  作者:南北逐风
  夜里,裴照雪在周策的病床边守着。他身上的水已经干了,衣服有些皱皱巴巴,却不显得颓唐,连坐在那里的姿势都是笔直的,像个雕像。他眨眼睛的频率很慢,目光从未离开过周策。
  周策紧闭双眼,身上缠着白色的绷带,线条一览无余。裴照雪的视线不自觉地顺着他的鼻梁一路扫下去,行至半程,觉得唐突不妥,闪烁地收了回来。
 
 
第6章 
  周策生气地问过裴照雪为什么要留头发。
  那次生气是因为他出于小男孩的顽劣与好奇,在结束了下午的格斗课程后揪了裴照雪的头发。裴照雪高高的小马尾被一下拽散了,周策的手里还捏着他的犯罪证据——几丝头发。不过他也没想要逃罪,还在坏笑着炫耀,裴照雪就动手打了他。
  男孩们处在最天真无耻的年纪里,打架的事情难以收场,最后由周向云严肃地告诫了他们兄弟之间要和平相处,并让他们晚饭之前都要在庭院里罚站。
  然后周策就问了裴照雪这个问题。他有很多理由,比如头发长打架很不方便,会被人当成女孩儿,看上去很奇怪……裴照雪在中途就打断了他,告诉他自己出生没多久后妈妈就不在了,他没有别的亲人,从小到大都是爸爸照顾他,给他剪头发,以前爸爸没时间管他,现在爸爸也不在了。
  周策年纪不大,但似乎也能意识到这是个有些敏感的话题。他无法想象没有爸爸妈妈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是他知道,如果有一天他们无法再带着哥哥们和自己出海钓鱼,那将会是件十分令人悲伤的事情。
  所以他没有再继续下去,而是有点安慰地说:“那现在开始,我觉得你留长头发的样子也很好看,全潞城的男人只有你可以留长头发。”
  他的声音稚嫩,口气大得像个大人,裴照雪不想理会他,他却沉浸在自我的感动中。特别是当母亲去世时,他又想起了当初和裴照雪的对话,庆幸自己当时没有把话题往更恶劣的方向引,因为失去亲人的感觉是很痛苦的,他体会到了。
  那天他还想勾引裴照雪跟他一起逃避惩罚,反正没有人看着他们,他就偷偷地坐了下来。裴照雪仍旧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周策信誓旦旦地告诉裴照雪,爸爸其实是爱他们的,偷懒也没什么,而且他们两个人不说也不会有人知道。
  裴照雪向上指指,告诉他做人要诚实,上帝知晓一切。
  周策不以为意,他嘴里没有说话,心中忽然萌发了一种浅显的欲望,想要强迫裴照雪信服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些虚无的神明,哪怕裴照雪抗拒。
  后来他接受教育,变得礼貌而有修养,尊重他人的信仰与喜好,甚至还拿到了哲学的学位。与裴照雪的疏远让小时候的事情都变得模糊,再见面时也变得客气,没人会计较小时候的故事,只当是幼稚玩笑。
  周策睁开眼看天花板,那些画面才暂停了播放。他稍稍转移视线,看见裴照雪坐在他身边。周策忽然觉得自己过去种种行为确实恶劣,招人厌烦也是正常,怪不得裴照雪总是对自己爱答不理的。
  裴照雪双手抱肩,一条腿规矩地叠在另一条腿上,垂着头,双目紧闭。一侧的头发别在耳后,另一侧则垂了下来。
  他以一个很克制的姿势睡着了,周策只是“咳”了一声,他就惊觉地睁开了眼,视线对上了周策的双目,他眨了下眼的功夫就移开了,说要去找医生过来。周策阻止了裴照雪,他觉得自己现在状态还行,不想一睁眼就那么吵闹。
  裴照雪安静地保持一个姿势坐着,起初两个人没有说话,周策发愣一样地看着天花板,才缓缓开口,第一句竟然是问裴照雪有没有杀过人。
  裴照雪什么都没说,周策却知道了,又说道:“我一直以为杀人会良心不安,夜里会做噩梦。可我什么感觉都没有,还梦见了小时候跟你一起玩的画面。”
  “不要想太多。”裴照雪说,“安心修养。”
  周策说:“我是不是听他们的话离开潞城会好一些?”
  裴照雪说:“选择权在你。”
  周策又看了一阵天花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动作很轻。
  “其实……”裴照雪含糊地说,“他们也是因为关心你。”
  周策说:“我知道,我爸也是如此。可是,那些是我想要的吗?”他提出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是在问裴照雪,还是在问自己。
  裴照雪问:“那你想要什么?”
  周策先摇头,过了一会儿才默默说:“我想要珍珠庄园,我爸答应给我的。”
  “现在该叫医生了。”裴照雪的关怀时间结束,他想要站起来,可保持一个姿势静坐了那么久,身体已经变得麻痹,失去了应有的行动力。他没有站稳,扑倒在了床上。幸运的是没有压到周策受伤的上半身,而是压在了他的大腿上。
  他的手掌摸在了一块形状凸起的部位,监听心率的仪器发出异常的提示。裴照雪慌忙地爬起来,他全身的血液还未走通,挪动一小步都是针刺一样的痛。
  “裴哥。”周策的心率在叫,可他脸上神色如常仿佛无事发生,还好心提醒裴照雪,“你走顺了。”
  裴照雪脸一下子就红了,想发作又没有发作的条件。还好医生的及时赶到缓解了房间内某种高浓度的气氛,裴照雪的麻痹感也弱了下去,飞快地离开了病房。
  医生给周策做了全面的检查,他如同工具人一样被翻来覆去,脑中全是脸红的裴照雪。他几乎不曾见过裴照雪窘迫至此,裴照雪对他而言是悬浮在云端的人物,直到刚才,才有了一点人气。
  医院的布防很严密,周简和周岭来看过周策两次,不过来得最多的人是周昂,也只有他来时神情轻松,只跟周策聊些没营养的玩笑。他跟周策一样,都是游离于周家核心集团外部的人,哪怕是家族会议,他也只是听听,说不上什么话。
  不过,他没有周策那么倔的脾气,也没有脱离家庭的勇气和决心,所以哪怕是被人忽略,没有实际的权力,他都安然地呆在潞城,看管周家那些虽然赚钱却无关痛痒的生意,打打牌聊骚聊骚女人,好不快活。
  裴照雪每日都在的,只是他大多傍晚出现,一直陪着周策到睡觉。周策只向他询问过外面的事情,裴照雪总是拧着眉不正面回答他。这叫周策的疑惑越来越深,对于裴照雪的态度也产生了很大的反感,好几天没有理过他。
  裴照雪早就察觉出了周策的变化,不是因为他不理自己,而是在这之前,裴照雪有几次晚上来病房时发现房间里的灯没开,周策坐在床上,低头对着手机不知道捣鼓什么。唯一一束微弱的冷光照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竟然有些严肃瘆人。
  随着光源的消失,他与黑暗渐渐融为一体,孤寂感油然而生。但那种孤独不是需要被人怜悯的,而是令人望而却步。裴照雪从未在周简或周岭身上看到过这种气质,甚至连周向云也与他不同。
  黑暗中的他看上去很危险,又让人无法抗拒。
  裴照雪把灯打开,周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裴照雪问周策在做什么,周策却让裴照雪出去。
  那口吻,比周向云对他发号施令时还要理所应当。
 
 
第7章 
  周策出院时特意去看了看周向云,他还是老样子,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坏。外面很乱,一切由他而起,却又与他无关。
  为了迎接周策出院,家里的厨师特意多做了几道好菜。兄弟几人落坐时,周岭已经是很自然地坐在主坐上了。周策现在还不能喝酒,以茶代酒与他们举杯,一派欢愉。
  酒过三巡,周岭点了一支烟,他深吸了一口,手指轻轻敲了敲烟蒂,说道:“今天大家都在,我有件事情想要宣布。”
  众人齐齐看向他,等他后面的内容。
  “我打算跟王家合作那个项目。”
  “我不同意。”周简想也没想,“爸如果坐在这里,也不会同意的。”
  “你怎么知道呢?爸当时也没有把话说死,他需要时间思考。”周岭说,“我有专业的团队对他们进行了评估,风险可以降到最低。大哥,我们都是生意人,对不对?”
  周简低声说:“你应该知道,这不是生意。”
  周岭笑着叼起了烟,吞云吐雾:“我知道你对爸选我做继承人一直意难平,一码归一码,不要让这种怨气影响你的商业判断。”
  周简说:“你想没想过如果爸醒来知道这件事,他会作何感想?”
  “他也只能支持我,因为我是他选择的。”周岭说,“难不成爸不醒来,周家就不做生意了?现在外面乱成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盯着联合会长的位子,其他几个家族已经跟王家达成了初步意向,如果我们不入局,难道你想被他们联起手来围攻吗?难道你还想用那套火并争斗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吗?”
  周简看向周岭:“那你凭什么说了算呢?”
  “就凭现在我当家。”周岭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当家?”周简冷笑一声,“那……刀呢?”
  周岭拍桌而起,怒目而视。周简抬头看着周岭,仍旧在笑。饭桌上的合家欢气氛急转直下,变得紧迫。
  “大哥二哥,兄弟之间以和为贵。”周昂出来打圆场,“今天是阿策出院的日子,咱们就别谈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
  周简说:“我可没觉得哪里不愉快。”
  “谈,让他谈。”周岭说,“这件事他要是聊不明白,我看他一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气!”
  周简所说之“刀”,是周家当家人所传的律刀——真言律刀。一般正式接受家族事物后由上一代当家人传授,大家也以此作为真正的权力让渡。现在周岭徒有其名,但周向云尚未向他交接便出了事故,这让周岭现在的地位也有些尴尬,也是周简不服的真正原因。
  “爸现在伤情未愈,你就要着急忙慌地跟王家合作。周岭,你到底在想什么?”周简说,“难道你就确定爸遇刺的事情没有王家从中做梗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岭厉声道。
  “你们俩……”周昂站了起来。
  “咳!”周策忽然咳了一声,无论那边吵得多凶他都跟没看见似的,擦了擦嘴,“我吃饱了,你们继续。”今天的主角是他,他感觉到周简和周岭似乎只是借着这么一个机会把一些事情挑明。他们小时候也总会这样,趁着大人不在家就折腾得天翻地覆。周昂是很怕事的,想要拉架又不敢,只能躲在一边,往往周简和周岭打得惨烈,哭得最狠的而是周昂。
  周策就不会去掺合他们的事情,他让周昂也不要理他们了,周昂表现得很为难。后来周策也不会再这件事上劝说周昂了,他不喜欢周昂那种犹犹豫豫要关心不关心的样子。
  “裴哥。”周策看向裴照雪,“一会儿你可以帮我去干点活儿吗?我现在这样不太方便,你可以帮我吗?”
  “我……”
  “你怎么使唤起阿雪来了?”周简问话,把自己从与周岭的对峙中解脱出来。
  “哥,我都这样了,让裴哥帮一下忙不可以吗?”周策笑着跟周简说话,有点像小时候撒娇,周简说:“你想做什么?”
  周策说:“一点私事。”
  “你能有什么私事?”周简的口气很像周向云,问裴照雪,“阿雪愿意吗?”
  裴照雪沉默地想了一下,然后点头。
  周简无奈摆手,随他们去了。周策先离席,周昂小声说:“阿策还是小孩儿脾气,好像一点都没变。”他不是讽刺周策,反而带着一点唏嘘与感怀。周简听后看向冷着脸的周岭,犹豫再三,才跟周岭说了一些软话,大意是刚刚话赶话说到那里,他并不是要有意给周岭找麻烦,兄弟之间应该好好说话,闹成这样,是他这个当大哥的不对。
  有人给台阶下,周岭自然顺了下来,解释说是自己最近太忙太累了,又想要做点事情稳住局势,没控制好情绪跟周简呛了起来,属实不该。
  周昂又当和事佬说了几句,饭桌上的气氛融化开来,裴照雪面无表情地听完全程。
  饭后,他去周策的卧室找周策,以为周策要找他干什么搬挪东西的体力活,没想到周策把他拉进了浴室,然后就开始解衬衣扣子。
  “干什么?”裴照雪的表情有些茫然。
  “洗澡啊。”周策毫不介意,话音还不小。他把浴室的门关上,热水哗啦啦地往浴缸里放,还说,“我确实不太方便,裴哥,帮我擦擦背。”
  裴照雪微微垂着头,似乎不太愿意。
  “你在医院里也没管我。”明明在医院时是周策不理裴照雪,现在他却能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医院里有护工。”
  “那我救了你的命,你得报答我吧?”周策笑道。
  这下,裴照雪就没有反驳的理由了,浴室里开始升温,他只得脱了自己的外衣,把衬衣袖子整齐地挽好。
  “有些事情好像总得给你找个理由你才肯做。”周策忽然说,“道德洁癖这么高,为什么还要做背道而驰的事情?上帝怎么原谅你啊?你不难受么?”
  “我没有。”裴照雪说,“你不是要洗澡吗?”
  “我骗你的。”周策伸展了一下上肢,“我很好,不需要别人帮忙。”
  “那你……”
  “想跟你说句悄悄话,不可以吗?”
  “……”
  “你毕竟你跟我大哥关系近,大哥和二哥又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一会儿吵架一会儿又和好,我看着都觉得烦了。”
  裴照雪刚想问周策怎么知道,见周策那副笑模样,大体也猜到他会做那种偷听的事情了。他环顾四周,说道:“那也没必要在自己家里弄得像做贼似的。”
  周策靠在洗手台上,歪着头说:“那是爸出事之前。”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直视裴照雪时探究的目光,“而且……”他伸手捋了一下裴照雪的头发,目光顺着那缕头发慢慢地滑到指尖的发梢,又忽地一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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