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有点儿冷。”季玺道,“是因为要死了吗?”
“是因为晚上山里降温了。”炎一好笑地说,“以及我们的柴火也不太够。”
“噢。”季玺讪讪地道,“那只能先忍一忍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往炎一的怀里钻,跟以前一样。
男人的胸膛不再向过去那么炽热了,季玺却仍旧能感受到微微的暖意,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拉过他的手,环在自己的腰上。
炎一的呼吸擦过他的脸,顺其自然地将团成一团的季玺整个笼罩住。
男人的呼吸频率很平稳,胸口规律地上下起伏着,季玺被他带动着,呼吸同频。
“害怕么?”炎一突然问,声音低沉。
“还好。”季玺说,他脸上露出了一点微末的得意表情,像一个恶作剧得了逞的孩子,“其实我很喜欢这个结局。”
他说:“我以为你会指责我,骂我。但就算再来一遍我还是会这么做。”
他们能一起死去,让终结本身也变得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炎一点了点他的鼻子:“懒得说你了。是因为没有人给你做饭,洗衣服了吧?”
季玺嘻嘻一笑,不置可否。
“但做畸变人实在太丑了。”季玺说,“这是我最不满意的地方。”
炎一亲了一下他的脑袋瓜:“小傻子,你会是最好看的那个畸变人的。”
“你这样说我好像也没觉得有多么开心。”季玺嘟嘟囔囔地说,他别扭地转过身,抚摸着男人菱角分明的鼻梁和下巴,“希望我做畸变人的时候也能有一个很帅的保镖陪着我。”
“到时候军方的人出来,遇上我们,兴许还会惊叹一下,想这两个畸变人怎么这么奇怪,像两个晃晃悠悠的傻子,还非得一起行动。”
他甚至已经兴致勃勃地幻想起来了。
炎一失笑:“听起来很有趣。”
蓦地,在季玺口中,死亡便成了一件不值得在意的小事,也许他们只是一同去了另一个世界,过另一种生活。
当那把悬在头顶的铡刀落下后,心境反而和原先患得患失的时候不同了。
“但我应该不记得了你了吧。”季玺又问,“畸变人在找不到食物,在森林里无所事事流浪的时候,还会偶尔想起生前的事情吗?它们也会觉得无聊吗?”
“应该不会吧。”炎一说,“它们是另一种东西了。”
“好吧。”季玺道,“那或许也蛮轻松的,什么都不需要思考,但是麻烦的是会一直饿肚子。”
“嗯。”炎一摸了摸他的头,“如果你先变成畸变人,可以把我吃掉,应该就不会饿了。”
“那可不行。”季玺立刻拒绝,佯作恼怒道,“怎么能吃自己的保镖呢?”
炎一轻轻地笑了笑,低下头,压低了声音。
“……那保镖要吃你。”
说罢,他轻柔地吻上了季玺的唇瓣。
一吻结束,两个人都呼吸不稳。
“要。”季玺用蛮横的口吻重复了一遍,“我想要你。”
炎一只是顿了一下,下一秒就把他按在地上,凶狠地吻住了。
嶙峋粗粝的石头膈得季玺有些不舒服,他两手挥舞着挣动了几下。
炎一托着他,半靠半坐在石头后面,让季玺将身上所有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少爷,这样行了么?”
最后季玺实在太累了,完全软倒在炎一身上。
“别走了。”季玺颤着嗓音,双臂虚虚地环绕着炎一颈间,“就这样吧。”
炎一的带着薄茧的手掌顺着脊椎骨抚摸着他汗湿的后背。
“多久了?”他如梦初醒般地说,“好像要天亮了。”
“真的吗?”季玺勉力地睁开眼,小猫一样不痛不痒地挠了挠他,“那我要看日出,你抱我出去。”
炎一依言小心地搂住他,变扭地弓着腰,将人抱到洞口。
夜幕深深,遥远的天际呈现出一种天鹅绒般优美而柔软的深蓝色。
“像你眼睛的颜色。”炎一轻声地说。
季玺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我父母都是黑眼睛。”他懒洋洋地说,“以前他们总以为我是血统不纯,或者是我母亲跟其他人私通。你知道的,在我家那种门庭森严的地方,婚姻是很严肃的家族契约,非婚生子就好像你倾家荡产,花了大价钱买了一样东西,但是居然买回了一个赝品。那卖家是会被打死,或者关进去坐牢的。”季玺略带嘲讽地笑了笑,“……后来他们查了好几次,确认我的确是我父母的亲生孩子,只好以基因突变来解释了。”
炎一默然了片刻,说:“那也许是上天给你的礼物。”
“它太喜欢你了,所以执意给了你一双世间任何名贵宝石都无法匹敌的眼睛。”
季玺弯起眼角,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我喜欢这个说法。”
炎一也笑了笑。
“你还没跟我说过你的父母呢。”季玺道,“他们应该不是这样吧。”
“嗯。其实我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很小的时候,我们应该是过过一段幸福的日子的。”他淡淡地说,“他们只是基地的普通居民,不富裕,但对我很好。后来,大概我五六岁左右的时候,他们因为意外都去世了。”
“后来,我就一直在病木区的小巷子里流浪,有时好心人会给我一口饭吃,那些弯弯绕绕、泥泞不堪的街巷就是我童年的游乐场,因为打架厉害成了当时那群孩子里的小霸王。”
季玺听着听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以想象。”他眨着眼睛,满眼都是崇拜,“你肯定是他们中最厉害的,打架没有人比得过你。”
炎一抚摸着他的发顶,笑说:“所以后来,过了几年,大约十岁不到的时候,我被一个名叫 ‘炎叔’ 的男人看中,捡了回去,他是个雇佣兵,后来我就一直跟着他了,直到他在我十六岁的时候他外出任务的时候死去。”
季玺好奇道:“然后你就一直一个人?”
“嗯。”炎一很短暂地顿了一下,“然后我就继承了他的身份,独自做雇佣兵。”
“听起来好无聊。”季玺说。
“嗯。”炎一失笑,“直到我遇到你这个麻烦的小家伙,每天要做的事情就变多了。”
季玺被他说“麻烦”,完全不惭愧反而骄傲起来:“是吧?”他得意洋洋地勾起嘴角,“我是不是让你的生活变得有趣多了?我还可以陪睡呢,上哪儿能找到我这么可爱又贴心的家伙。”
“小臭屁。”炎一点了点他的脑门,季玺觉得竟然又有点不对劲,顿时吓了一跳,“不是吧?还来?”
炎一哑着嗓子:“不是你说陪睡的?嗯?”
季玺原本的意思只是单纯的“陪睡”,这下顿时红了脸:“哎……不是……”
炎一亲了下他软软的脸:“好了,不闹你了。累就不做。”
“唔。”季玺垂下眼,“做……也可以。反正都……最后一次了。”
炎一环着他的手紧了一紧,头靠在他的后脑勺,什么也没说。
季玺也没动,眼睛模糊,他知道自己哭了。
他哭得无声无息,只是任凭泪水滑过脸颊,一滴一滴,顺着下巴,慢慢地滴落下来。
虽然明明说了喜欢这个结局,虽然他们还能微笑着谈论过去,虽然一切都好像没有遗憾。
但他还是……真的……
还想要更多的时间啊。
很多个明天,很多个未来,很多次不一样的瞬间。
他刚刚爱上这个世界,还想再多看几眼。
水汽氤氲了整片视线,山间雾气散尽,树木的轮廓被虚化成幻影,地平线泛起美丽而惊人的红光,在蔚蓝色的天际呈现出奇幻的光芒。
就在这一刻,天光破晓。
第69章 新生
到了这一天下午,季玺已经饿得完全没了力气,炎一把最后一点食物和水都剩给了他,饶是这样,他们也将近有一天没有进食了。
他觉得很冷,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好像生命在不可抑制地消散,然而同时,他又像是得了重病一样,身体沉重不堪,大脑仿佛一团烧化了的熔浆,拼了命地在反抗寒意的入侵。
季玺难受地倒在地上,紧紧地抱着自己,却阻止不了身体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
炎一的体质比他好,他只是单纯地变冷了,意识还清醒着,他抱着季玺,企图为他取暖。
然而无济于事。
季玺的牙根都在发颤,“咯咯”地作响,那声音就好像,他马上就会变成一只只会吃人的畸变人了。
炎一闭上眼,紧紧地拥住他。
那个样子实在不好看,季玺两只手死死地抓着他,牙冠抖抖索索地挤出几个字:“我……好、咳……难受……”
极冷与极热汇聚在一起,在身上就像要炸开了一样。
炎一流着汗,手搭在他凸出的肋骨上,无力地安抚道:“乖……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季玺还在强撑着意识,眼皮却越来越重,就好像吊着千钧的铁块一样。
他还想再多撑一会儿,多跟炎一说句话。
可是太难了,实在太难了。
强大到不可阻挡的困意最终还是席卷了他,在某一刻,季玺终于还是不甘地陷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
炎一始终维持着抱住他的姿势,纹丝不动,他们像两块交叠的石像,伫立在大自然的风沙中。
季玺在黑暗中惊恐地睁开眼,浑身挂满了汗珠。
他像是做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灵魂出窍,再次坠落。
心脏在剧烈地狂跳着。
他的大脑在迷乱中陷入了一片短暂的空白,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是梦吗?
怎么回事?
他还活着,还是已经死去了?
季玺努力地移动了一下四肢,巨大的酸疼感立刻侵袭全身。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仍躺在那个偏僻狭窄的山洞里,身下是凹凸不平的岩石,膈得他浑身酸麻。
炎一就躺在他身边,一只手搂着他,安安静静地一动也不动。
季玺立刻爬过去,将脑袋枕在他的胸口上。
扑通……扑通……
那颗心脏仍旧在安然平稳地跳动着。
畸变人是没有心跳的,这证明他依然还活着。
太好了,他们都还活着。
季玺小心地推了推炎一,男人垂落在侧的手轻微地动弹了一下,随后,慢慢地睁开了眼。
“炎一。”他趴在地上,小声地叫,“你还好吗?”
男人缓缓地坐起身,扶着额头,声音沙哑无比:“……我……还醒着?”
他像是完全不可置信地问出了这句句子。
这真是不可思议到只能用灵异事件来形容了。
季玺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打火机,点了好几次,才把地上潮湿的柴火给点燃。
微弱的火光映出了两个人相对的面容。
他们怔愣地望着彼此。
他们的脸上都沾满了灰烬和尘土,像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面颊略显青白凹陷。
季玺怔怔地张开手,他看到自己手上被那些怪物血液淋到的伤口已经停止了腐坏,一圈灰白的死皮有些已经被蹭得脱落,血液凝结成痂,整只手的颜色苍白至透明,与往常无异。
他下一刻一把抓起了炎一的那只伤手,男人指尖那个微小的裂口也已经结住了,肤色正常,触手还带着微热的体温。
“这……”
怎么可能?
他们睡了多久了?竟然到现在还没有被感染吗?
“炎一……”季玺用如梦初醒的语气喃喃道,“现在几点了?”
炎一显然也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中,他花了几秒钟时间才回过神,手上的电子仪表还有电,上面闪动着一串数字:
5.5 04:37
“……”
他们是两号晚上来到这个山洞的,此时距离他们受伤,已经过去了两天还多的时间。
季玺和炎一同时愣在原地。
接着,狂喜和激动席卷了全身,翻腾的血液冲上头顶,心间涌出一股剧烈的热流。
48小时必定被畸变病毒感染是铁律,无一例外。
他们熬过了两天还没有变异,那是不是说明……他们其实并没有被感染?!
季玺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那真是……夹带着无穷的兴奋,几乎要拖着散架的身体直接蹦起来了。
劫后余生,峰回路转,这真真是在生死线上走过一遭之人才能体会的巨大欢喜。
他们还活着没有变成畸变人!真是……真是太好了。
季玺笑得眼眶都红了,他紧紧抱着炎一,拥抱这个失而复得的人。
他们浑身都在抖。
上天呐。
感谢奇迹,感谢生命,感谢一切的一切。
季玺的肚子发出“咕噜”的一声响,在山洞里发出了清晰可闻的回音。
相拥了不知多久的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季玺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饿了。”
他们都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嗯。”炎一含笑着放开他,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收拾一下,带你出去找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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