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之上,人来人往。
当朝丞相便这样被堂而皇之地、一路拖拽回衙门,形色何其狼狈,路人指指点点,刹那间传遍朝野上下,群臣震惊。
宁长乐走出银号,抬头望一眼日头,约莫午时三刻。听说午时三刻阳气最盛,一切妖魔鬼怪将无所遁形。
他指了指红漆雕金的匾额“徐氏银号”,冷声道:“砸了。”
青牧运起气功,抬起一脚,将匾额踢掉,匾额坠地,裂纹顺着木质纹理破碎,四分五裂。
第26章 孤男寡女,闭门喝酒,成……
“陛下,长公主在殿外跪着呢……”小太监左右为难地说道。
徐丞相被京兆府关押,说要还够欠银才肯放人,长公主求到陛下这来。
陛下昨日才在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应承安王妃“欠债还钱”,金口玉言自没有隔日就改口的道理。
假借身体不佳,婉拒了长公主的求见。长公主一向蛮横,传话的小太监白生生挨了顿打,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清。
乾详帝听见殿外悲切的哭诉声,心中泛起不忍,到底是一母所出的亲妹妹,从小宠爱长大。
犹犹豫豫地说道:“不然朕下道旨,让安王给丞相缓个一年半载。”
太监总管于德为乾详帝斟了杯葡萄酒,不动声色地说:“陛下心疼长公主,朝堂皆知,想必群臣们都可以谅解。”
乾详帝端起酒杯的手停住,不悦地问道:“全朝堂都知道了?”
于德:“何止是朝堂,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众目睽睽之下,丞相为躲债务,当场假晕过去,被衙役们驾着回的京兆府。那场面……啧啧啧……奴才想想都替丞相臊得慌。”
乾详帝脸上露出嫌恶之色,若此时他赦免丞相,岂不连带着自己也成了笑话。
“圣上,奴才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于德吞吞吐吐道。
“讲!”
和田玉盏被重重摔在金丝木桌面,乾详帝怒道。
于德面容圆润富态,长相讨喜,透着一股子特别真诚的劲:“陛下您想啊,公主前些日子才花五十多万两买几颗眉黛,后来又献给陛下五十万两修建避暑山庄,一百万两花起来,眼睛都不带眨的。
安王妃那才多少银子,听说不过几十万两,还是兄弟姊妹间的欠债……想来是出得起的,丞相就是在和安王妃赌一口气呢……您说这闹的,还麻烦到您这来……”
乾详帝想起前些日子,徐丞相板着脸说国库空虚,无银建宫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冷哼道:“丞相家的万贯家财还不是从宁家得来的,还一点给宁长乐而已。德子,让侍卫把长公主轰走,朕这几天身体不适,不想见她。”
于德叩首行礼:“奴才遵命。”
殿外,萧安萝又哭又闹。
于德揣手捧着大肚子,冷眼相看,吩咐羽林军将人扔出宫外。
羽林军王将军手执跨刀,凑在旁边看热闹。于德凑上前,低语道:“长公主不会再惊扰陛下,你我可放心陛下的安全。”
王将军了然地点头。
当晚安王府书房。
萧厉把来自禁军的情报拿给宁长乐过目。
宁长乐难掩激动之色,奉承道:“王爷神通广大,我果然没看错人。”
萧厉矜持地微微颔首,恭维道:“不及王妃步步为营。”
宁长乐铺开宣纸,执笔疾书:“徐氏银号二十几间铺子,我折他二十万两,其他的产业诸如米粮布炭的店面,有六家,我算十万两;丞相府京郊圈山养羊的庄园,三万两;北市的一条街契,算……”
一百四十多万两现银,萧安萝肯定凑不齐。
宁长乐说过,要让京城再没有一家徐氏铺面,既然无银可给,自然要用店铺田地抵债。
宁长乐细细盘算着徐家有多少铺面、田契、房契……写着写着,毛笔上的墨迹都没了。
萧厉十分乖觉地挽袖,研起砚台。
萧厉不算美人,最起码在宁长乐眼中,不算。
凉薄上挑的细长双眸,加上身高优势,充满压迫感。高挺的鼻,轮廓分明的下颌,微微抿唇,犹如饮血的刀剑,锋利的煞气扑面而来。
此时,宁长乐却看得出神。也许是他低垂眉眼的姿态收敛了所有锋芒,显得分外柔和,也许是昏黄的烛光映照,让萧厉的面容散发着淡淡暖意。
从此绿鬓视草,红袖添香。
-
收到宁长乐的折赔长单,萧安萝近乎癫狂。宁长乐是要掏空他们家的家底啊!
皇上、太子避而不见,京兆府见不到和解书,又不放人,她连徐恩义有没有受苛待也不知情。
其他顾客见徐氏银号倒了,怕不还钱,虽不敢直接进府哄抢,却把丞相府团团包围。瞧见她的马车,如一窝疯子,叫嚷着还钱。
萧安萝好不容易从仆人的护送下进府,被拔掉最喜爱的朱钗,也不敢派下人去捡。
敲锣打鼓的“还钱”声昼夜不停,吓得萧安萝精神差点奔溃,夜以继日地垂泪。
萧安萝没有丝毫办法,经银号大掌柜计算,宁长乐给的抵折数额高出市价三成。
她不会认宁长乐的好,相反觉得宁长乐故意戏耍欺辱。
绝望不甘又如何,萧安萝带着五十万两现银、宁长乐想要的所有田铺房契,叩响安王府的门。
萧安萝苍白着一张脸,看宁长乐与大掌柜一一比对金额,逻辑清晰,侃侃而谈,陌生强势得近乎可怕。
那个常年病弱、任人可欺的继子如今以毒蛇般阴冷的眼神,睥睨地看着她,把她狠狠踩在脚底。
她的一双儿女。儿子不肯出一分私银,女儿倒拿出所有积蓄,却形容憔悴,痛哭咒骂她在婆家举步维艰,处处被冷待的遭遇,全败宁长乐这个贱种所赐。
萧安萝怨恨地说道:“宁长乐!本公主不会放过你!”
“巧了,我也正有这个打算。”
宁长乐把契书放进木箱内,慢条斯理地走到萧安萝面前,眼中杀意浓烈得近乎化为实质,“我不会让你活。”
他永远记得那天,生活在南方的他第一次见雪。
这个女人闯进他们家,无数侍从跟随,带着不屑一顾的优越感。她和娘亲谈了片刻,扬长而去。
“下雪了。”娘亲倚在门前,看着飘落的雪花,淡淡地笑道。
小时的宁长乐不明白母亲那时的眼神,平静而又绝望。只觉得娘亲终于笑了,好开心。
娘亲爱笑,笑起来比繁盛的春花美丽,也爱哭,明明不善绣活,却为了替他缝制一件外衣,被针扎得嗷嗷哭,也不放弃。
自从他们来到京城,母亲的笑容就渐渐消失了。
娘亲笑着说:“下雪了,我们庆祝庆祝,娘亲亲自下厨为小乐儿做鸡汤!”
小长乐面露难色,摇头拒绝。娘亲的厨艺比她的绣活还要糟糕。
然而当一碗成色还不错的鸡汤做成时,两人还是笑着拍手庆祝。
小长乐刚要拿勺去舀,被娘亲一巴掌拍了下来。
娘亲说:“你去给我团个雪人,我们看着雪人喝汤。”
小长乐不解:“鸡汤会凉的!”
娘亲理直气壮地说:“凉了总有办法暖热,重要的是我们第一次见雪。”
又忽而泄气,孩子般跺了跺脚:“不像人心,暖多久都不会热。”
等小长乐团好小雪人,捧在手心,回头看娘亲时,娘亲早已倒在雪里,没了气息。
那碗鸡汤,娘亲下了毒。娘亲没有带他一起走,抛弃他独活在世。
宁长乐怎能不恨?
恨意让宁长乐的眼睛泛着血色,如一头久饿的猛兽,随时挣脱樊笼,将眼前的人扑杀咬碎。
萧安萝想逃,生命受到威胁的巨大恐惧却令她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宁长乐轻蔑地笑了:“送客。”
丫鬟搀扶着萧安萝起身,宁长乐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长公主,螺子黛好用吗?”
萧安萝突然尖叫起来,不顾形象地飞奔而出。
旁观的萧厉抱住自己,搓了搓胳膊上冒起的鸡皮疙瘩,杀人诛心啊。
万不能背叛夫人,惜命。
-
徐恩义被放出来,请了长长的休假。群臣们心知肚明,徐丞相这是再无颜见人。
“徐氏”银号一夜之间变成“宁氏”银号,顺利成章。
人员的留存和替换、新的装潢、票根的更改等等开店事宜,忙得宁长乐和花仙儿晕头转向。
萧厉不懂营商,宁长乐懒得带上他。
萧厉再次过上自家王妃早出晚归,摸不着人影的日子。
月余一晃而过,安王府的士兵又全部被.操.练一遍,战力水平再次大幅度提升。
萧厉从许伯那得到可靠情报,宁氏银号走上正轨,宁长乐估计忙完今天,就无需每日早出晚归。
萧厉一页兵书从日头高照看到月上枝头,王妃还没有回府。
青牧顶着一张被揍肿的猪头脸,火急火燎来报:“王爷,木头丫鬟回来了!”
“王妃呢?”萧厉撩撩眼皮,手中的兵书被抓皱了。
青牧战战兢兢,支支吾吾:“王妃今晚……不回王府,住在花仙斋,久安回来拿换洗衣物。”
“什么?!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萧厉急急起身,飞得窜出门外,“还有没有家规?动不动留宿在外。”
青牧撇嘴,只听说过安王府的军规。
久安收拾好主子的换洗衣物,正要出门,被青牧一把抢过,举在头顶。
久安蹦跳去夺,偏生够不着。
萧厉撂下一句话,没了身影:“本王亲自去接王妃。”
萧厉骑马来到花仙斋店前,店铺已经打烊。
他绕到后墙翻进去,毫无愧色,直接揪了个起夜的伙计问人:“王妃呢?”
伙计吓一跳,看是王爷,放下心来,小心地回道,“回禀王爷,大老板在二楼厢房和二老板喝酒呢。”
都什么时辰了?孤男寡女,闭门喝酒,成什么体统!
萧厉气得咬牙,狠狠瞪一眼伙计:“什么大老板,以后只准叫王妃!”
扔下伙计,萧厉气势汹汹地直奔二楼而去。他想问问宁长乐,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一推开门,酒气弥漫。
宁长乐正抱着酒壶,面色绯红,眼眸水波潋滟。
看见萧厉,酒壶一扔,伸出双臂,笑得犹如讨糖的孩子,声音被酒浸透,软绵甜腻:“萧厉,抱抱。”
第27章 有病就去看大夫,不要耽……
萧厉瞳仁紧缩, 伸出双臂,想要把人叩入怀中,岂料被宁长乐陡然扇了一巴掌。
“你又打我?”萧厉摸着红肿的脸颊, 愤愤地问道。常言道给个巴掌赏颗枣,在宁长乐这里只有挨打,没有吃枣的份。
宁长乐微微歪头,孩子般天真地问道:“萧厉,你是不是喜欢我?”
“谁……谁喜欢你, 自作多情。”
心脏剧烈地跳动,萧厉磕磕巴巴,全然忘了脸颊的疼痛。猝不及防地被戳中藏在心底的隐秘心思, 任谁也无法坦然的承认。
敌我双方还未交战,却被包抄了后方,绝对不可以!
宁长乐静静看他,嘴上可以挂酱油瓶, 眼里的委屈化为实质,似乎马上就要凝结为泪珠落下。
萧厉倏然有些心疼,张了张嘴, 从未打过败仗的少年将军竟有想阵前投降的可恶兆头。
宁长乐却先一步, 勾起萧厉的脖颈, 手指摩挲后颈的青筋脉络,强硬地摁下萧厉的头颅。
萧厉霎时溃不成军。
宁长乐擦掉嘴角流涎, 眼睛闪烁着细碎的光点,流露出得意的笑意:“你就是喜欢我。”
“嗯。”
萧厉低低应了一个字。
他已然输了,输得不情不愿又甘之如饴。
“不要喜欢。我让你不要喜欢。”
宁长乐说着命令式拒绝的话,整个人却埋进萧厉的怀里,不安分地磨蹭紧实的胸.肌。
温热湿润的呼吸浸透轻薄的衣衫, 如轻飘的羽毛,一下下刺挠萧厉的神经,痒到心底。
他单手扣住宁长乐不堪一握的腰肢,压低声音哄道:“乖,别闹了。”
越是劝止,宁长乐便挑衅似的闹得凶,猫儿似的委屈呜咽:“咯人。”
要命啊!
萧厉抱人抱得更紧。衣裳遮掩下的手臂青筋分明,绷紧流畅好看的肌肉线条,像蓄势待发的猛兽,丝毫不放松对猎物的掌控,下一刻就能将其吞吃入腹。
突然响起的哭泣女声唤回萧厉岌岌可危的理智,萧厉这才发现趴在地面上哭花妆容的花仙儿。
她躺在一堆空酒壶里,嘴里念念叨叨,不知说些什么,哭得十分痛心。
让自家夫人喝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萧厉可没什么同情心。环顾四周,在卧榻上发现一床软褥。
他颠颠怀里不老实的猫儿,右手臂托住宁长乐的臀部,让他坐在自己的臂肘上,跨坐式的抱姿使得宁长乐不得不用细长的腿夹住萧厉的腰腹,上身紧贴萧厉,保持平衡,像树懒抱树。
萧厉空出一只左手,拽过软褥,扔到花仙儿身上,抱着夫人转身出门。
店内空无一人,唯有几盏烛灯发出微弱的烛光。
萧厉从二楼一步步往下走,醉得不知今夕何夕的宁长乐带着浓重委屈的鼻音哼哼。
萧厉好不容易将人抱到马前,刚刚还嫌弃萧厉粗糙的宁长乐,把头窝在他的肩膀,闷声闷气道:“我不会骑马,摔疼了怎么办?”
太娇了。
他喑哑声音,耐心哄道:“我护着呢,不会摔到。”
哄了好一会儿,终于哄得宁长乐愿意上马。
“等等。”宁长乐抓住萧厉的胳膊,突然喊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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