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蟠倒是比他爹沉稳许多,这几年得了黄正谦的提拔,仕途顺畅,此次加入使团大约是为了增加政绩。
李立对邓蟠没有多余的意见,但是他觉得赤月对这位兰朝的青年才俊似乎热情过剩。
“你是不是喜欢他?”李立直言不讳。
“客莫乱说,”赤月羞红了脸,极力否认,“奴当他是朋友,他会讲故事,关于江南的,好多好多。”
印象中,邓蟠是个闷葫芦,别人家的嫡子,二十岁娶妻生子的大有人在,再不济,也该早早定下一门亲事。
但是邓蟠却因为其木讷寡言的性子,京中贵女皆嫌他无趣,至今也没能谈成亲事。
邓蟠会和赤月主动攀谈,会不会是邓蟠先对赤月有意呢?
“赤月,你与他相处,他有退路,而你却没有,这一点你要想清楚。”
“奴知道的。”赤月低声回答,她方才只称邓蟠为朋友,现在却是默认的姿态。
赤月不善于掩藏自己,李立看出她亦心属邓蟠,只希望她在这过程中别吃亏才好。
李立不再深谈,转而问道:“使团中领队的人,你可有看清他的相貌?”
赤月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道:“中年人,长着两撇胡子,不胖也不瘦……”
这些说法都太过笼统,“他可有什么特征?”
“是了,”赤月突然想起,“他的左脚不好走路。”
李立明白她说的是谁了,工部右侍郎刘世,这人因小时候从马上掉落摔断了腿,落下了残疾,走起路来左右并不协调。
但是在京城内,没有任何人敢嘲笑刘世,其一,刘世的父亲刘文故是当朝宰相,权倾朝野;其二,除开远在滇南的萧氏一族,刘氏是当朝的第一大族,刘世是刘家的中流砥柱,同时也是瑞王背后的重要支持者。
这个使团中,同时有支持太子的黄系一派以及支持瑞王的刘系一派,如此构成,很符合李立父皇的一贯作风。
李立的父皇——兰朝恒帝沉醉于帝王心术,多年来深谙制衡之道,刘家和黄家的争斗已经是摆在台面上的事实,恒帝却依旧装成和事佬的样子,这样一来,他这皇帝的位子便坐得稳稳当当。
即使这两派的争斗正在不断地消耗兰朝的国力,恒帝依然无动于衷。
但是听赤月所说,使团中两派相处良好,并未发生龃龉,李立觉得应该是此次出使的目的符合两派共同的利益。
身为皇族,李立怎会看不清,刘、黄二族虽然嘴上说效忠帝王,实际上一个个的都在为自己的家族谋划。
须屠对边境的连番侵扰,兰朝军队的节节败退,让这二大家族产生了危机感,此前他们从未将须屠放在眼里,这次却眼巴巴地赶来须屠的地盘。
所谓的“休战”、“化干戈为玉帛”只是好听一点的说法,须屠是一头野兽,要么举起武器赶跑他,要么就抛给他一块肥肉,让他暂时返回自己的巢穴。
刘、黄二族怎肯浪费大把的金银,支持恒帝整肃军队。目前最快捷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向须屠割地、赔款。
李立露出嘲讽的一笑,心里想着这些人恐怕还不知道,宁王萧掠也在须屠这里做客呢。
真是好热闹的一场戏。
“远客,”赤月一声唤醒了李立的沉思,只见她犹豫了片刻,“邓公子向奴打听一个人,那个人和同……伴在这里走失了,是你吗远客?”
“那你告诉他了吗?”李立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神情自若地反问了一句。
赤月摇摇头,“不告诉,你同意了,我再告诉。”
相处这么久,赤月从没有问过李立的名字,总是“远客远客”的称呼他,李立不说,她也并不好奇。
她是如此善解人意的姑娘,因此她的回答完全在李立意料之中。
“不用告诉他我的存在。”
“放心吧,远客。”
赤月逗留了一会就要出去了,走时她有些紧张地对李立说:“邓公子替别人问的,他不坏的。”
李立挥挥手,“知道了,他不坏。”
赤月这才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替李立掩上房门。
李立独留在房间,直到赤月送来的饭食冷透,他也无心吃一口。
邓蟠应该不知道他代为打探的那个人,就是已经“战死”的十四皇子。
皇兄做出出卖亲兄弟的丑事,巴不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绝不可能透露给处在核心之外的邓蟠。
但是皇兄一定迫切地想知道,他的皇弟到底死了没有。
要是死了便最好,要是没死,那邓蟠的任务便是给自己一刀。即便到时候邓蟠认出了自己,他也会为了太子殿下的名声、为了将来的仕途,将李立杀死以绝后患。
李立并不担心邓蟠问过赤月后,会再向其他人询问。有刘世在场,邓蟠怕被他抓到太子的把柄,势必不敢大肆宣扬。
李立考虑了一会儿是不是要暗中联系刘世,刘世见到他,一定会特别高兴,帮他离开这里。
他的存在势必会对太子一党造成沉重的打击,瑞王若是好好地借题发挥,朝堂可能就此天翻地覆。
最终,李立放弃了这个选项。
他没有兴趣去做瑞王的棋子,也并不想和太子玉石俱焚。
算来算去,结果真如萧掠所说,李立还是待在房间不出去,才是最恰当的。
李立突然有种被萧掠窥探到本心的错觉,不由怀疑,这家伙究竟是只看到了表面一层,还是真的将他的心思揣摩地如此透彻。
想到这,李立没来由地感到极度窝火。
萧掠整整十日未归,侍卫口风很严,压根打探不出任何消息。
或许萧掠已经被须屠宰了。
困守在房间时,李立闲时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真是便宜他了。李立淡笑。
饭菜过了时辰被撤下,李立只动了几口。
十天后,萧掠依旧没消息,赤月却步履匆匆、神情紧张地来找李立。
“远客,使团后天走,邓公子说有办法带奴走,你和奴一起走吧。”
赤月的汉文说得已然十分流利。
李立思忖了一会,却不直接回应是否和赤月一起走,而是问:“邓蟠可是真心待你?”
“嗯。”赤月红着眼眶,“他知道奴的一切,他答应娶奴,带奴去看江南美景。”
“他有什么计划?”
“奴得知这几天须屠很忙,没有心思管这边,我们可以趁乱混在使团随从中出城,不会有人发现。”
“你相信邓蟠对你的承诺吗?”李立还是没有说他的回答,执着地问赤月的真实心意。
“除了远客,他是奴这辈子最信任的男人。”赤月信誓旦旦,甚至跪倒在李立面前。
李立将赤月扶起来,事已至此,他亦无话可说,“既然你信他,那我也信他一回。赤月,路上保护好自己。”
“客,你不走吗?”赤月愣愣地问。
李立不言,不言便是他的答案。
“……客,保重。”赤月再次跪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擦干脸上的泪水离去。
当夜,李立被噩梦惊扰,醒来发现房内烛火未灭,而萧掠正坐在床边,笑盈盈地盯着他看,他穿着军营的软甲,明显是刚从那边归来,满身的风尘仆仆。
呵,原来没死啊。
李立看了他一眼,卷起被子背对他,闭上眼睛。
“立儿真乖,”萧掠自顾自地说,“这几日都好好待在房内,平白错过了逃走的机会。”
李立重新睁开眼,坐起身来,“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奖励你。”萧掠将李立拉近,额头相抵,他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一枚狼牙取下,交到李立手中。
狼牙还带着温热的体温,李立手被握住,只听萧掠道:“我娘不是好人,我爹却记了她一辈子,你是吗?”
“不是。”李立直截了当地说。
像听了一件有趣的事,萧掠笑了很久,紧接着,他收起笑容,对李立说:“后天夜里,你拿着这枚狼牙去找城东酒肆老板,会有人送你到滇南宁王府中。”
李立心中掀起波澜,装作平静道:“若碰到侍卫呢?”
“一个也不会有,他们收到指令,后天夜里在须屠的主营集合。”
李立察觉萧掠话中有所隐藏。
萧掠是意外中被须屠“请”到这座城来的,因此酒肆老板这条线,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内便建立起来,李立推测这很有可能是萧掠原先给自己设置的一条退路。
然而现在,他不要这条退路了。
李立蓦地抬起头,盯着那人深邃的眼睛,“萧掠,你竟是真的打算和须屠结盟。”
第18章
李立难以置信地望向萧掠,他有想过萧掠举兵攻打兰朝皇城的的可能性,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萧掠会真的勾结外敌。
他见惯了萧掠漫不经心、游戏人间的浪荡模样,如今看到萧掠露出和须屠如出一辙的、野心家的神情,心绪顿时沉入冰冷深渊。
萧掠冷下脸,将自己的野心完全暴露出来。
李立突然发现,这才是萧掠真实的样子,狡诈而凶狠。他可以让须屠觉得他是一个容易受到美色蛊惑、好掌控的盟友,也可以让李立相信他只是与须屠周旋,实则暗中寻找出逃计策,和李立一样,同为天涯沦落人罢了。
“你故意被须屠抓住的?”李立惊疑之下,死死地瞪着萧掠。
萧掠“嗤”的一笑,对李立的紧张无奈摇头,“立儿,这你可是冤枉我了。不过就算他不找我,我也会找他。”
也许萧掠一开始真的是被动进入须屠老巢,但是形势早已翻转,到现在,萧掠才是那个掌控全局的人。
不是须屠逼迫了萧掠结盟,而是萧掠最终选择了须屠。
“可若是我主动找他,要获取这老狐狸的信任,费时费力,效果还没有现在好。”萧掠会这么说,便是承认了。
李立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你为何要与他结盟?”
“有须屠的兵力相助,至少能让我覆灭兰朝的时间提早半年。”萧掠脸上划过一丝明显的恨意,“萧氏几代家主,都为了这个目的而生,一天也等不得。”
“须屠不是蠢人,你以为他会乖乖当你的马前卒而不是伺机反咬你一口?”李立眯起眼睛,警告萧掠。
“立儿,你可是在关心我的安危?”
萧掠的自作多情当然不会得到李立的回应,他抓紧李立的手腕,带有薄茧的手指摩挲着细嫩的内腕,萧掠语气森然,“须屠、包括兰朝皇城的那帮探子,恐怕都没打听到我的真实兵力,须屠是我的棋子,最终也会是我的弃子。”
他的样子令李立胆寒,李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挣开了萧掠的桎梏,连同手心的那枚狼牙,也丢还给了萧掠。
萧掠拾起狼牙,“立儿,为何拒绝?兰朝辜负了你,我灭了兰朝后,你可以杀掉任何出卖你、欺侮你的人。”
狼牙就在李立面前,只要他接了,不仅可以解决眼下受困之难,还多了一把直刺太子命门的利剑。
萧掠把这世间最大的诱惑摆在李立面前,李立几乎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沉默良久,李立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萧掠,你同我父皇挺像的。”
“立儿,”萧掠无奈,“你应当知晓我不喜欢这样的比喻。”
李立心中不无嘲讽地想,他不屑与恒帝做比较,倒是不介意睡恒帝的儿子。
不过换个角度,李立又想,自己雌伏在他身下,丑态毕露的样子,或许也能让他产生羞辱恒帝的快感吧。
“不,我是说你和我父皇一样,都适合当皇帝,”李立闭上眼睛,不再看那枚狼牙,“都会鼓弄人心那一套,令人恶心。”
李立不去看,所以他不知道在他说出这样的重话后,萧掠是用怎样疼惜的目光,长长久久地看着他。
萧掠叹了一口气,抱住李立纤细的腰,手掌顺着脊椎缓缓地抚摸,好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我将狼牙放在你的枕下,你可以随时改变主意。”
须屠既要和萧掠结盟,便需有一个正式的仪式。
因此,须屠要在后天夜里同萧掠在主营,对着所有将领和士兵,歃血为盟。
城中士兵陆陆续续被召回主营,除了守城的士兵依然兢兢业业,城内的布防已经恍若一盘散沙。
萧掠白天不在,他正忙着和须屠手下的一干将领把酒言欢,极大限度地争取他们信任。
兰朝的使团此次出使失败,他们不知须屠早已和萧掠达成私下交易,因此他们手中的那点筹码根本无法打动须屠。
不过两国相交不斩来使,须屠还是很大度地放他们走了,使团出城的时间正好和须屠的结盟仪式重叠。
白天,赤月又来找了一次李立。
赤月是来归还李立当初给她的那把匕首的。
“我送与你了,它便是你的。”李立并不要这匕首。
“奴跟了邓公子,他会保护奴的,”赤月急急地捧上匕首,“这把匕首在客手里,比在奴手里有用。”
“你何时动身?”
赤月呆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李立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明天申时。”
“申时……”李立喃喃道,目光不自觉地瞥向床榻上的枕头,他早上醒来,狼牙还在枕头下未曾拿走,“那邓蟠的计划可有纰漏?”
“嗯。”赤月点点头,不明白远客为什么如此反复询问,“邓公子说守城士兵不会仔细盘查使团,而且做为伪装的随从衣服,已经给奴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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