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彦忽略了自己多管闲事的那部分,跟丁宣讲了个大概。
“我去……我小时候怎么就没这种家长给我保驾护航呢?”丁宣一脸的难以置信,“那姐姐修佛了?这要换我早爆炸了。”
“还保驾护航,不亲自打你都算好的。”席彦狠心揭完人家的老底,后半句话就莫名沧桑了点,“爆炸有用的话,谁还会挨社会的毒打呢……”
丁宣略感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挨什么打了?你离社会还远着呢。”
席彦愣了一下,笑了笑没说话。
丁宣觉得他这表情仿佛笑看一切,跟自己就不是一个境界,难道学渣踩线上重点这事儿还能使人顿悟升华吗?
于是丁宣情不自禁写起了抒情小作文:“我发现你自从拿了成绩开始,整个人就不复意气风发,犹如一潭死水,彻底无波无澜、无欲无求、无声无息……”
席彦反手一巴掌拍在丁宣背上,把人拍老实了:“小学渣儿,懂什么叫成熟吗你?”
公交车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
丁宣问:“你考虑好了没有,住校还是走读?”
席彦叹口气,仿佛看见自己的睡眠时间插上翅膀飞走了:“住校不自由,走读又太远。本来考虑在你们小区租个房子,但我被你们这儿的人文环境恶劣到了。”
丁宣乐了,准备代表花庭小区挽尊一下,就展示起了人文关怀:“大考来我家复习吧,近,能死得痛快点儿。”
席彦顺手拍拍丁宣的肩膀,很欣慰:“长大了,知道孝敬了。”
“学渣碰学渣,脸皮薄的卑微,”丁宣撇撇嘴,嘟囔着,“要不是你做人实在太狗……”
席彦对自己从前做人狗不狗并无自知,但想起刚才那大妈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应该是有点。
席彦思忖着,觉得这个非人的标签还是早撕为妙。
所以他表情严肃,义正言辞:“那以后我对你们好点儿,争取和刚才那姐姐一样,做一名佛门的俗家弟子。”
丁宣想了想,问:“晚上开黑祸祸队友去?”
席彦瞬间反水:“行。”
反正他作为一个被队友跪求出肉装的ADC,菜得特别真实,不杀生戒,全靠嘴贫。
五中的位置靠近老城正中,是这座城市原风原味最浓的地方,学校周遭的高楼大厦很少,反倒多有些上了年份的居民楼矮房。
为了把校里校外的界限划得明显一些,学校总是不约而同喜欢修点铁栅栏。
外头敬自由,里头铁窗泪。
最好栅栏顶上再插几根饱含警告处分意味的尖刺,内忧外患一块儿防了。
——五中就这点不一样,铁栅栏确实不多,不是没有,但基本都修在操场那头。
出来散步的老头老太太经常会站在栅栏外往里看,一站就是很久很久,看绿茵地红跑道、看主席台、看学校里的树、看……席彦一直不知道那群踢球踢成脱缰野马的毛头小子们到底有什么可看的。
其余地方,包括学校正门后门两边,全修的围墙。
校门口的老街叫月桂巷,并不如何宽敞,多站几个人都嫌挤得慌,街两旁的桂花树却种得满满当当。
每到枝繁叶茂的季节,树冠遮着颇有意蕴的白墙黑瓦,让五中透着点市井学堂的味道,一下就抬起了文化的门面儿。
下了公交,转角走进月桂巷,席彦顿时恍惚了起来,仿佛一头栽进了九里香的甜味里。
席彦抬头看了看,桂花还没开。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栽进了桂花味儿的回忆里。
丁宣在耳边聒噪半天,进入席彦脑子里的话却寥寥无几。
席彦正仔仔细细描摹着这条老街的模样。
小商铺的招牌、小摊贩的三轮车。
要不了十年,这儿的铺子就会彻底改头换面。
最后只剩下一家叫“万卷书屋”的书店,和起名为“常来啊”的砂锅饭馆,坚守成了五中人口耳相传的月桂巷老字号。
文具和资料买得很快,毕竟开学前一天才想起准备这些东西的人,也不是正经想学习。
丁宣拖着不知为何脚步特别慢的席彦,围着五中,横平竖直地走了一圈,一路都企图隔着两三米的高墙,去辨识里头统一配色的建筑到底是宿舍还是食堂。
席彦听丁宣唧唧呱呱猜了半天,除了明显高出其他楼一大截的教学楼猜对了之外,其余愣是都没对上号。
他无语地看了丁宣一眼,在学校唯一一片栅栏外停下了。
丁宣不明所以地顺着席彦的视线,往操场望去。
就听席彦信手拈来,如数家珍:“主席台背后是高一高二的教学楼,高三楼独立在后面,这边是综合楼。右边那栋,一楼体育馆,二楼小礼堂;那栋是食堂,宿舍和图书馆在后门。”
丁宣见席彦胸有成竹,狐疑:“你咋知道?之前来过了?”
席彦眨眨眼:“猜的。谁猜错谁请客。”
能宰席彦这个人精的机会不多,丁宣当即一拍大腿:“行!就说吃什么吧!”
席彦提前露出一个胜之不武的笑容:“常来啊。”
丁宣被他笑出一身鸡皮疙瘩:“这仨字儿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感觉特别风尘呢。”
两人在附近随便吃了点小吃,就准备打道回府。
原路返回,席彦和丁宣都在花庭门口下车,席彦要转一趟公交再坐半小时,丁宣直接回家。
约好第二天上学也同路,席彦摆摆手:“明天要是害我迟到,我就把白菊花儿摆在你教室门口。”
丁宣吓一跳:“……那不懂事儿也罪不至死啊。”
八月底,秋已立,暑难消。
公交上的冷气很足,非常适宜人类生存,席彦就又开始昏昏欲睡。
他把手肘撑在车窗边沿,托着下巴,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熟悉景色,觉得大千世界的迷幻之处不是他一个小小少年可以参透的,就特玄。
两个月了。
他重回少年时候,已经两个月了。
字面意义上的“重回”,他,席彦,男,二十五岁,大学毕业后社畜三年,前后经历过公司不景气、同事不给力、老板要人命等等款式的社会毒打。
在某个身心俱疲的夜晚,他怀念学生时代的强烈情绪达到了顶峰,当即忍不住向天大吼一句:“打工是不想打工的!这辈子再也不想打工了!给个机会!老子重来一次一定好好学习!”
吼完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再睁眼醒来的时候,他竟离奇梦回高中前的那个暑假——魂穿了十年前的自己。
他觉得他总不能把自己喝死了,但他又不太能接受魂穿这个玄而又玄的事实。
……早知道这么灵,他应该许愿向天再借五百年,做个活历史似的老王八总比重蹈覆辙刺激多了。
席彦刚回来时,正好是中考查成绩那天。
一大清早,亲妈云霞摇醒他的动作粗犷而狂放,和记忆中的相重叠,以至于他睡眼惺忪,根本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查什么成绩……别晃了,我说了我不考公……再睡会儿。”
云霞压根没听清他说的什么,直接把他拎起来,然后又把手机和一张单子塞进他手里,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亲妈在前虎视眈眈,席彦深感莫名其妙,瞌睡一下就醒了大半。
他狐疑地看向那张写着“中考成绩查询指南”的单子,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工作之后就没跟他妈一起住了。
别人喝醉找老婆,就算他没老婆,喝醉了应该也不至于怂到找妈妈吧?
云霞一巴掌呼在他头顶:“打呀!你要是不敢,妈帮你!”
席彦无语凝噎,脑子还不太清醒,于是迟疑着按下一串号码,接通后,手机又被亲妈抓过去按下了免提。
一个并不如何亲切的电子女声报出了一串科目和数字。
听起来……还真他妈像他的中考成绩。
席彦惊呆了。
他愣了一会儿,噌的一声站起来,把房间整个打量了一遍。
书桌,台灯。
乱七八糟的床。
团成一团的旧校服。
席彦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然后机械地扭头:“……妈?”
云霞正捧着手机反复听那串成绩,乐得合不拢嘴。
席彦做了个深呼吸,精神恍惚地呢喃:“真的假的……”
“真的!”云霞听够了成绩,也乐够了,就精精神神地起身,伸了胳膊,双手掐着席彦薄薄的脸皮,不遗余力使劲晃了晃,“妈作证!是真的!你个小学渣儿高出重点线不少呢!”
席彦下了公交,叹了口气。
“重点线”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老天真给了他这个机会,一张宝贵的学生卡,学生时代二次体验卡。
亲妈下手不留情,席彦揉揉脸,现在还能感到一点心因性疼痛,这疼痛的感觉再真实不过了。
可高中对于他来说实在是过于遥远,遥远到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在开学前一天去找过丁宣。
或许迄今为止他遇见的许多事情都与他曾经历过的有着微妙区别,比如十年前对熊孩子还没有那么深恶痛绝的自己,绝对不会管这个闲事。
或许是记忆失真。
或许是蝴蝶效应,总之……
竟然每一天看上去都更像是新的一天。
进了家门,十二点半,云霞正在吃午饭,见席彦回来的早,俩人随口聊了两句。
“没和宣宣一起吃?”
“随便吃了点。我姥去活动室打牌了?今天这么早?”
“嗯,牌友给她打电话了,让早点去。”
席彦进屋,把装着乱七八糟文具的塑料袋扔在书桌上,然后站在桌前愣了一会儿神。
半晌,他决定在开学前最后再确认一次。
席彦转身走出房间门,拉开板凳在餐桌旁坐下了:“妈,我是怎么来的?”
……捡垃圾捡来的也好,充话费送的也罢,反正任何一个答案都比他正在经历的要靠谱多了。
谁知亲妈白眼一翻,语出惊人:“穿越来的。”
席彦刚手欠抢了亲妈筷子夹了一筷子菜送嘴里,差点儿没把自己呛死。
亲妈嫌弃地看他一眼:“别人家的孩子三四岁就会问这个问题了,你反射弧是不是太长了点?我看你这脑子吧,拿来学习也费劲儿,可不是只有等着哪个不长眼的大善人穿越过来,顺手拯救拯救你的前途了吗。”
席彦叹口气,接受现实了。
不长眼的大善人果然找不着正确的穿越之路,正经八百穿回来的还是那个毕生梦想是能一辈子混吃等死的自己。
事实证明即使真的重来一次,他也依旧没有好好学习、逆天改命的雄心壮志。
一心只想轻松享受这段时空旅行的打工人,看来这辈子也不能成为人上人了。
第3章 初遇(一)
左右都是自己儿子,云霞这个当妈的倒也没有察觉面前的身体里藏着一只二十五岁的魂。
想必是“学渣踩线上重点”这件事太令人惊喜,云霞在席彦放暑假的这段时间里一直都心情不错。
心情一好,人也就慷慨了起来:“对了,明天开学,妈每礼拜都给你发零花钱。下个星期的放茶几上了,一会儿自己记得拿。”
席彦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差点儿忘了还有这等好事,不用被毒打就能有钱花,简直是“混吃等死”这个梦想的低配版,是成年人想都不敢多想的神仙日子。
“咳。”席彦假咳了一声。
不能让自己十年后见钱眼开的臭毛病玷污了现在这副年轻而纯洁的身躯。
席彦站在原则线上,挣扎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
云霞给他夹了一筷子肉:“也不多,拿着吧。”
吃完饭,趁着云霞去洗碗,席彦磨蹭到茶几边上,想恭敬不如从命地去把自己的零花钱收了。
片刻后。
席彦看着那张二十元面值的钞票,流下了感激的热泪。
魂穿回来的每一天都过得很舒坦,直到这一秒。大概在那段不堪回首的社畜经历中,唯一值得怀念的,就是每个月那小一万的工资了吧。
一个星期二十。
真好,一个月四舍五入整整一百块呢。
原本他就在争取经济自由的路上颠沛流离,现在直接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云霞洗完碗出来,随意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抬头就发现她的好大儿正对着零用钱发呆。
云霞正想劝他不必如此感动,就见席彦动弹了一下,伸出两根手指,捻起那张二十块的票子,回头,挑衅似的晃了晃:“就这啊?”
云霞叉起腰,美目一瞪:“还嫌少?你知道赚钱有多么不容易吗?”
挨过社会毒打的席彦一脸麻木:“知道。”
云霞果不其然十分顺溜地接上一句:“知道个屁!”
席彦:“……”
他能解释他真的知道,关键有人会信他吗。
当然零花确实只是零花,每个月云霞打算给席彦四百块饭钱,充食堂饭卡行,校门口买饭也行。
以学校为支点,带动周边经济,但凡这些赚学生钱的小商小贩还有点良心,卖的东西都普遍不贵。更别提学校食堂有政府补助,那就更便宜了。
一共五百,其实绰绰有余,甚至在朴素的学生群体里还隐隐透着富裕的气息,而且说老实话,上个学也确实没什么用钱的地方。
但钱这种东西,只要曾经拥有,无论多少,心里都必然割舍不下。
席彦想要的那是钱吗?
当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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