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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岁(近代现代)——priest

时间:2021-12-20 11:16:11  作者:priest
  奚平这一次在化外炉里直面了隐骨,出来以后,骨头好像有点“图穷匕见”的意思,再不刻意隐藏了。此时,他一边跟支修说话,一边能清楚地感觉到隐骨的存在。
  它在他的神识上,靠他壮大,许他不死,时时刻刻蚕食着他仅剩的体温。
  而这一切,奚平无法告诉任何人,哪怕他设法说了,别人也永远不会真正理解——除了没有道心的“死道”,别人真正理解那一天,就是他们道心破碎的死期。
  他能沟通的只剩周楹,幸亏三哥已经不会痛苦。
  他原本希望奚悦能好好地活着,像赵檎丹一样,不要筑基。他在得知道心的秘密之前就打算好了,等南海秘境中抵抗灵兽的法阵建好,环境安全一点,就让奚悦陪爹娘过去,省得那些邪祟老瞄着他在金平的软肋。
  可是造化弄人,就在他在化外炉中看见自己时,奚悦被推上了这条歧路……那么至少,给他找一个最可靠的引路人,不管前途多黑暗,师父会带着他的。
  这世上,清醒鬼有他一个就够,何必再拖一个下水?秃头无心莲才干这种事。
  “我这一道,不是出于我本心,”奚平开口道,也让身后的奚悦听见,“据说创立它的人偏激孤僻,漂泊一生、孤独终老,最后死无葬身之地……林长老说得对,不祥。我都不认,怎能传给别人?”
  支修一愣,倒是忘了这茬——别人得了道心,也就定了心性,不管之前怎么勉强,只要能活着筑基,就是接受认同了。唯有不驯一道,好像是要把“不驯”进行到底,专门挑拒绝自己的人,只以隐骨传承,以至于出了个至升灵扔不肯接受自己所修之道的奇葩。
  “悦宝儿,这传的可不是伤风咳嗽,是绝……”
  支修无端心里一跳,忍不住打断他:“士庸,多大人了,口无遮拦!”
  奚平一垂眼,罕见的,他没有露出平时披挂一身的玩世不恭。
  带着平静的杀意,他近乎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我那‘道心’在眼前,我这就把它碎尸万段,绝对不让它有机会喊救命。”
  他说话间,远远地往天上看了一眼,周楹的身形在雾里若隐若现——支修收走了一帮峰主的权柄,现在玄隐山各山峰几乎都是四门大开,周楹漂在半空,将整个玄隐山脉尽收眼底,看水落石出。对上奚平的目光,他一点头,又没什么所谓地移开。
  奚平就朝他笑了一下,转身半跪下来,隔着冰珠拍了拍奚悦的头:“别的都行,这个不能给你。好好参悟剑心吧,以后咬我牙口更利。”
  “半偶筑基法阵核从哪里改起?给我一套方案。”奚平戳醒了转生木里的步之愁,感觉到隐骨轻轻拂过他神识的冰冷念头:搜魂拷问。
  那感觉很神奇,人脑子活跃的时候,每时每刻都会闪过千头万绪,除了很少一部分是经有意识的权衡取舍放弃的,大多数的杂音都只是掠过,自己都没察觉到就忽略了。而此时,奚平竟能在自己洪流一样的思绪中清楚地看见哪几个小涟漪是隐骨上飘来的。
  奚平审视了那念头片刻,决定拿来参考备用,便对步之愁说道:“你是主动点,还是等我搜魂?”
  步之愁:“……”
  这位仙尊一表人才的,怎么说话这腔调这么像邪祟?
  虫师小心翼翼地问道:“仙尊,您也会改半偶身上的法阵啊……这不是我动嘴说说就能指点的,您要是不熟悉制偶……”
  “我不熟悉制偶流程?”奚平打断他,“你知道咱俩素昧平生,我一开始是怎么摸到你在余家湾老巢的吗?”
  步之愁心惊胆战:“未曾请教?”
  “虫师讲究‘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只留‘阳间鬼’,不害全乎人。所以你们只好让别人帮着把‘全乎人’变成‘阳间鬼’,假装不知道,就自以为不算违行规。有那专门卖阳间鬼的邪祟,故意挑新生儿多的地方窃天时,不为自己修炼,就为制造畸形儿卖给你们……”
  步之愁立刻感觉旁边那尊蝉蜕大神冰冷的视线扫来,隔着转生木,他都有种被一剑捅个透心凉的错觉,忙矢口否认:“没、没没没有的事!”
  奚平:“曾经有人为了跟你换一个消息,拿了一批根骨极好的阳间鬼跟你换,你欣喜若狂,闭关一个月三天零四个时辰,连做了十二个成色绝佳的半偶,攒了一套,以十二生肖命名,就在余家湾。要我把那十二人的特征都给你报一遍吗?第一个是三岁左右女娃,个子最小,哭起来嗓门却很大,你嫌她吵闹,先割去了她的舌头,取偶名‘哑鼠’,制偶时螟蛉木与镀月金比重一对六,焊了八百根灵兽紫电鼠筋,以使半偶身形灵活……”
  步之愁万万没想到,在自己地盘上闭关制偶,旁边居然一直有双眼睛看着,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心说堂堂升灵的仙尊,一直躲在暗处偷看他一个小小虫师干活是什么志趣?仙山正统犯得上偷这种师,脑子有毛病吗?
  “仙尊、尊长,您神通广大,耳目通天,我有眼不识灵山。”
  “步之愁先生,我看你制了几年的偶,制偶那点流程,傻子也看会了。”
  何况他不是光看,他稀碎的神识被困野狐乡时,三五不时地被隔壁余家湾里的小“阳间鬼”们拽走,制偶流程跟着生受了无数遍,比舍不得打他的师父传的剑记得清楚多了,寻常虫师未必有他手法熟。
  奚平将野狐乡的事翻出来的时候,隐骨却在“冰镇”着他的怒火:世上欠砍的小人太多了,弱小身不由己时招祸是天理,沉湎这些小人物的爱恨情仇没有意义,何必拿出来咀嚼?可以睥睨天下时,天下自然清明公道。
  奚平忍不住想笑,发现这些年他能心无旁骛地逮着各种机会偷师,敢情不是因为他心志坚定,是他神识里这根定海神针助力。他明明就是个好逸恶劳又容易奓毛、被猫挠一下都记仇的纨绔。
  “我疼了就是要骂街,心里有火就是要说。”他顶着冷静的隐骨,心说,“我还要去草报上宣传得满世界都知道。”
  凭什么弱小招祸就是天理?
  因为大家都顶着通天的大道,无暇旁顾?
  支修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奚平——这是第一次,奚平将他迷雾一样失踪的几年揭开一条缝,重新露出任情任性的血肉。
  奚平伸手一抹盖住奚悦的眼:“道心不能给你,但我可以替你重塑法阵。没不要你,放心,我都知道。”
  奚悦心想:你知道个什么……
  然而半仙的半偶在升灵面前全无挣扎余地,奚平将他从冰珠里取出来,轻易封住了他周身经脉:“师父!”
  支修无声地叹了口气,剑意像一片轻柔的雪花,落在奚悦眉心灵台。
  “不,我不要……”
  奚悦骤然挣扎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揪住奚平的袖子:如果奚平和别人一样,修一条正统而有迹可循的“大道”,嫌他资质低,不要他就算了。峰主也好、庞都统也好,都是可靠的人,走别的路也一样,总会殊途同归。
  可也许是在这条玄门之路的最初,他俩用一根驯龙锁连接过,奚悦虽然一直不明白奚平修的什么道,却有种强烈的直觉——奚平是要和每个人都分道扬镳的,今日错失,再没有人有机会陪他走到最后。
  他今天死都要追上去。
  法阵核已经破损的半偶身边竟凝聚起了微弱的灵风,奚悦疯狂地抵抗着要将他神识卷进去的剑意,七窍已经裂开——
  支修忍不住道:“士庸,强扭的……”
  奚平伸手捏了一个正统仙尊都没见过的手诀,将一道符咒拍进奚悦眉心。
  步之愁忍不住抽了口气:“扫前尘!”
  那是个虫师专用的邪法,专门处理转手易主的半偶用的,可以在不影响半偶记忆的情况下,将那些记忆中附着的与原主人的依恋和感情都抹掉。
  怎么连这都会?!
  奚悦只觉得遇见奚平以来,所有点滴小事都涌上心头:安乐乡邂逅,懵懵懂懂的恐惧;潜修寺里相依为命,第一次得到名字;飞琼峰上短暂快乐的日子,魍魉乡相伴……久别重逢后,再一次听见那个人声音的欣喜若狂。
  桩桩件件都在,想起来就交加的悲喜却被什么东西抹去了。
  奚悦死死地盯着奚平的眼睛,拽着他衣袖的手颤抖起来、越来越无力,越来越松……
  终于,半偶的神识被来自蝉蜕的剑心卷了进去。
  支修不像端睿那样全盘托出,这剑修的剑心是从无到有,自己一点一点磨练的,因此他可以十分克制地给奚悦一些他早年的体悟,容他慢慢消化。即使这样,那也毕竟是来自蝉蜕的道心,奚悦立刻被那浩渺的剑意淹没,沉浮不知今夕何夕了。
  只是朦胧间,他能感觉到那双下刀的手纯熟而稳定,甚至知道避开什么地方,不让他受罪,一个新的法阵核心很快出现了雏形。
  奚平切断了最后一根缀在他身后的小尾巴。
  与此同时,南大陆的四国终于从玄隐山那惊天动地的大烟花中回过神来——
 
 
第188章 圣人冢(终)
  南宛的开明司已经忙晕了头,但除了帝都金平,绝大多数地区还没恢复。各地医馆与诊所都被地震中受伤的人挤爆了,好在南大陆天还没冷,搭个小棚子在外面凑合一宿也还使得。
  各地奔波的开明司没有筑基修士,消息整体滞后一步,跟早起过来帮忙的老乡们一起看完了整场烟花表演,面面相觑。
  苏陵城郊,一个开着大铲车清道的工人探出头问道:“尊长,不年不节的,仙山这是放花庆祝什么呢?”
  “呃……这……”那开明修士也没多读几天书,半晌憋出一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凌晨白令正好在苏陵,说话的开明修士是跟在他身边帮着传令的,他随口胡说了这么一句,就有人误以为是突然离开的白令说的,遂一传十十传百。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顺着飞鸿飞遍了全国……直到开明司接到京城天机阁总署公函,要求协助追捕数名“私自潜逃”的天机阁筑基高手。
  一江之隔的西楚也被烟花惊动了,银月轮忽明忽灭,银光被两座山头拖拽出了扫把星的形状,主峰上的玄帝圣像突然裂了口——那是灵山下,两个月满的道心在无声厮杀。
  玄隐山是以四大族为主,每一族下面有一到几系同源道心,都尿不到一个壶里,哪怕变成结石也是各抱各团,互不搭理。
  三岳不同,三岳的“主流”就是开山老祖玄帝传下来的道,包括前掌门项荣在内,姓项的八成都属于这一系,外姓则是各走各的,不成气候。
  只是项荣他们那个年代,“传道”的意思跟后世不太一样。不动脑子全盘把前人道心端走是从玄隐山赵隐开始,在那之前,宽松的师长如南圣,会任弟子自己摸索,只是偶尔提点,玄帝那样严厉霸道的,则会给弟子灌输自己的道,因此亲传弟子的道心与他一脉相承,但又因每个人心性悟性不同,再一脉相承也还是略有偏差,所以项荣想月满,才需要用化外炉“修正”自己的道心。
  然而没有炉心火的化外炉修得了形,修不掉人的私心:哪怕项荣月满时,俨然已经宛如玄帝再世,他心里还是有一个疙瘩,因忤逆的悬无而永不能平。
  悬无是他的亲兄弟,他密不可分的“复制人”,他擦不去的污点与耻辱。
  项荣辛苦经营三岳山上千年,落到谁手里都行,哪怕项宁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单单不能是悬无。
  两颗本来如出一辙的月满道心,因为一个不能露脸的男人而相悖不融,此时仿佛是被玄隐山的动静刺激了,所有道心同源的项家人都在被两种意念反复撕扯:一边说悬无是邪祟,天理不容;一边说三岳山群龙无首,当以灵山基业为重。
  升灵还能凑合着稳住心神,筑基——特别是那些靠吃丹药和老婆筑基的修士,本来就不太经得起拷问,一个个被撕扯得神神道道的,西座的中下层成了重灾区。
  徐汝成他们藏身的“丙皇孙”府上,一大早连接到了好几条互相矛盾的命令:一会儿让他们紧闭门户,禁入禁出,一会儿又说让他们暂时撤离三岳山,尽快联系凡间家族,做好大动干戈的准备。也不知到底是让动还是不让动。
  银月轮像个该上弦的钟摆,在东座和主峰之间来回晃悠。
  徐汝成在院里仰头看着,听小侍女急惶惶地跑来,禀报说皇孙又抽过去了,问娘娘怎么办。
  “娘娘”眼皮也没动一下,敷衍道:“哦,那给他弄点药吃。”
  因为陆吾暗中做的手脚,八年过去,丙皇孙还是个凡人,从青年病秧子变成了中年病……病桶子,并染上了“恐妻症”——不是惧内耙耳朵,是看见夫人便如白日见鬼,离着三丈远小腿肚子开始转筋,多说两句话能当场抽过去。一开始只怕皇孙妃一个,后来还扩散了,见女子就头皮发麻。
  可也没办法,这些年余家湾没落,庆王府失势,丙皇孙在内门越发成了边缘人,全靠皇孙妃撑场面,生了这不甚光荣的毛病也不敢宣扬。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眼看要快吹灯拔蜡去也。徐汝成本来还在跟同僚商量,变成“寡妇”,他们还能不能找到这么合适的身份混在三岳山。
  不过现在这架势看,他们好像是多虑了,三岳山弄不好还熬不过丙皇孙。
  三岳的灵气虽然在逐年流失,但对于穷酸开明修士来说还是特别够用的。除了徐汝成这种已经没家没牵挂的,其他陆吾会定期换班休假探亲,回来都说在三岳山一年比人间十年苦修进境还快。就算是丙皇孙这种受气包,也能活得锦衣玉食,不知寒暑。当年那又荒谬又危险的任务,后来反而成了个同僚都羡慕的“美差”。
  徐汝成忽然想:原来这就是“贵人”。
  可这些平时指点江山贵人们现在都和受惊的猫狗一样惶然,到底比老百姓高明在哪了?
  突然,三岳山谷中群鸟惊起,镇山大阵边缘的铭文潮水一样地亮起来,所有人都被灵感掰着脑袋往西望去——悬无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到了三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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