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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岁(近代现代)——priest

时间:2021-12-20 11:16:11  作者:priest
  太岁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杀光这一批,他们会做新的灵相娃,或者你够神通广大,把这伙邪祟都做掉也行……呵,这帮人垄断了野狐乡的灵相娃娃生意,你把他们弄死,那些眼红的邪祟没准能乐得给你立长生牌位。”
  徐汝成被这一盆凉水浇得找不着北:“不是,前辈,那你到底叫我来干什么的?”
  太岁说道:“左数第三个光头小子,还有最右边坐着发呆的丫头,他俩身上各有一块转生木做的神牌……哦,屠宰台桌子底下还掉了一块,你都取来给我毁去,就这点事。其他与我无关,你爱干吗干吗。”
  徐汝成听了他这莫名其妙的指示,更摸不着头脑了。仗着身上有潜行符咒,他来到屠宰台,目光避开台上那双没长开的残肢,果然从石台底的缝隙里摸出了一块转生木牌。
  木牌上雕着个颇为粗糙的神像,名曰“太岁”——是太岁神牌。
  转生木喜潮喜阴,是峡江沿岸、宛楚交界处常见的树种,因见野狐乡的地头蛇供奉太岁,当地不少人盲目地跟着学,祈求这不知来路的神明能像保佑蛇王一样保佑他们。十七里镇不少卖杂货的摊位上都能买到太岁神牌。
  他才将神牌翻到背面,便像被刺痛了眼一样抽了口气,只见那木牌背面有一颗很小的血手印,手印上是一道深深的指甲划痕。徐汝成简直能想象到,灭顶的灵气拍下来时,那惊恐的孩子无处可逃,只能将全部的求生欲灌注在这块木牌上……期待有人能来救他。
  一个人死到临头,能爆发出多大的力量呢?那只小手甚至在木牌上留下了疤,至死没松手,直到尸体被拖走肢解,才混着血迹滚落在无人在意的石台下。
  这邪神为何要毁自己的神牌?
  “前……”
  不等他问,那太岁便打断他:“不关你的事。让你毁几块木牌,总不伤你那一堆道义良心吧?”
  心魔誓悬在头顶,徐汝成尽管如鲠在喉,也只好依言照办,去取另外两块木牌。
  他瞒过这些凡人少年的耳目不费吹灰之力,从他们身上摸东西甚至不用靠近铁笼,很快隔空从睡着的男孩身上取走了木牌,然后来到了那小姑娘面前。
  不知是巧合还是怎样,隔着铁笼,女孩子那双放空的眼睛正好直勾勾地盯着徐汝成的方向,两人的目光一虚一实地对上了。
  徐汝成探出去的手停在半空。
  太岁:“昏睡咒不会么?”
  “会,”徐汝成不错眼珠地与女孩子对视,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喃喃说道,“前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毁自己的神牌,但你要拿走他们唯一的寄托吗?”
  太岁冷笑道:“把自己寄托给一块糟木头,蠢不蠢?”
  徐汝成嘴角倏地绷紧了。
  太岁:“别废话……”
  “蠢。”徐汝成倏地将视线从女孩那双干涸的眼睛上拔出来,仰头望着地牢顶上寒意森森的铭文。
  怎么不蠢?当年他的父母、叔伯、阿嬷、乡亲故友……摆在心肝上的女孩,不都是这样愚蠢的、妄想着有神佛来渡的可怜虫么?
  “蠢死了,走投无路的人没有不蠢的。我知道我发过心魔誓,木牌我给你拿,催你板板!你不就是恶心一个信徒拿着另一个信徒的血肉给你上供吗!”徐汝成将只有他和邪神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蓦地提高了,“你知道什么是走投无路?你知道生下来就不能自主是什么滋味?你什么都不知道,能不能至少在嘴上给他们留一分体面!行行好吧,神君!”
  太岁心如铁石,闻言毫无触动:“心魔誓。”
  “操!”徐汝成怒骂一声,眼眶红了,凭空捏了个昏睡符咒打进小女孩眉心。
  女孩保持着抱膝的坐姿,头一歪,就这么睡着了。
  徐汝成隔空一勾手指,一枚转生木神牌就从女孩身上飞了出来,落在了他手里。他手背上暴起青筋,三块木牌顿时化作齑粉:“行了吗!”
  “乖。”太岁像是长长地吐出口气,片刻后,他又恢复了那种可恶的腔调,“就算你回去搬救兵,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灭了这一伙邪祟也是不可能的。你们要是暴露了,你家主上在十七里镇的布置就没戏唱了。
  徐汝成把牙咬得“嘎嘣”一声:“不牢尊驾提醒。”
  太岁没跟他计较,轻轻地笑了一声:“西楚这鬼地方啊,多山多歧路,天灾频发,鲜少有全国无事的年份。这些小孩都是从受灾的地方弄来的,便宜的一把铜子就得,做成灵相娃娃,一个娃却至少卖一盒白灵,这样一本万利的买卖,谁不眼红?筑基修士在凡间都是横着走,你几时见他们这样藏头露尾过?”
  徐汝成倏地顿住脚步。
  “这里是‘逃县’,最不缺的就是亡命徒,你不抓紧时间将消息扩散出去,借刀杀人,还等什么?等他们到了十七里镇再出事,那可就是砸你手里了。”太岁用一种恨木头不开窍的语气说道,“你上次说你主上是什么殿下?他到底从哪把你这活棒槌挖出来的,来之前怎么没人教你怎么当个邪祟?”
  徐汝成拔腿就跑。
  “喂,看着点,踩了陷阱我可不捞你。刚给你免费上了一课,你再替我办件事不过分吧?”
  徐汝成:“什么?”
  便听太岁道:“我要你把野狐乡方圆百里内的转生木全给我砍了,以后整个陶县,任何人不许拜太岁,不得私藏太岁神牌。”
  徐汝成目光一闪,寻思道:果然,他就是被困在转生木里的,这么听来,他要脱困,恐怕得毁掉周围所有的转生木才行。
  他心里有了猜测,便试探道:“那仙宫里供奉的那座也……”
  太岁语重心长地打断他:“成儿啊,你那大好头颅还是摆在脖子上勾搭小姑娘用吧,别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不然我一笑话你,你又要哭,我忍着不笑也累啊。”
  徐汝成:“……”
  狗娘养的邪神。
  “那个怎么处置随你便,怕神像没了我会出来作祟,你就接茬摆着它烧香呗。”太岁无所谓道,“只是烧香的时候,你记着焚香沐浴,身上不许带伤带病……不许吃辣,不许吃蒜,不许吃腌肉腊肉,违一条你心魔誓反噬。”
  徐汝成一头雾水,不知道这邪神都什么毛病。
  三天后,新月夜里,没人知道的地方,陶县屠宰场亮起了血光。
  屠宰场中保密铭文用的是二级,升灵仙人亲至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破开,屠宰场里的邪祟万万没想到这万无一失之地会泄密,猝不及防。而在几方修士激烈的冲突中,有人浑水摸鱼,卷走了全部的灵相娃娃。下手的早有准备,不等追踪,就立刻切断了灵相娃娃身上的灵印,逃之夭夭。
  野狐乡黑市严禁斗殴,但进入野狐乡之前可就各凭本事了。邪祟们每天都在为夺宝厮杀暗算,这场屠杀只是动静格外大、被劫掠的一方格外肥而已……以及心心念念着打算就此开灵窍的贵人们,大概要期望落空了。
  与此同时,十七里镇的蛇王突然毫无理由地下了一道命令,不许任何人再拜太岁。
  在野狐乡一带,蛇王的话不说是圣旨,可也差不多了。
  当地人传说他有一种特殊的神通,能听懂鸟兽虫语,连蚊子都是他的斥候。只要他想,被窝里的私房话也别想瞒过他老人家的耳朵——不过这当然是以讹传讹,就算蛇王真能听得懂蚊子说话,恐怕除了“叮你叮你”也听不见别的新闻——蛇王只不过是狗腿子众多,在野狐乡的大街小巷中设了百十来个监听法阵而已。
  总之,蛇王说了不让拜,百姓们再不愿意,也不敢违抗。命令一下,他们立刻就连私下口头祈祷都不敢了;蛇王不让留太岁神牌,一夜之间,十七里镇——乃至于整个陶县的太岁神牌都几乎销声匿迹。
  而在徐汝成的提心吊胆中,那神秘的转生木神像毫无变化。
  狡猾的邪神将他用过就丢,再也不找他说话了。
  太岁说自己是“树精”,不完全是诓那棒槌。
  他确实生于转生木,自从意识萌芽,就一直被困在其貌不扬的神像里,每天对着蛇王那张看着就来气的丑脸。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说不好自己算死算活,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大部分时间都迷迷糊糊的,偶尔梦见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不等他看仔细,便又泡影似的消失。
  在大宛渝州的时候,蛇王常领着一帮大傻子“嘤嘤嗡嗡”地冲他顶礼膜拜,他们叫他“太岁”。
  他无端讨厌这俩字,可是讨厌也没用。后来别人老这么叫,他也习惯了,渐渐将“太岁”当成了自己的名。
  渝州兵荒马乱,太岁被困在木头里,不知今夕何夕。直到后来那些拜太岁的人开始时兴将转生木刻成神牌,挂在家宅和自己身上。
  神牌们似乎跟他有感应,渐渐的,太岁发现自己的“神识”能顺着神牌“流”到那些人身上,尝一尝做人的滋味。
  做人的滋味不怎么样——渝州虽是大宛属地,但与楚国只一江之隔,饮食习惯更像楚人,爱下重盐重料,尤喜腌物。太岁被迫与他们“同甘共苦”,刚开始还新鲜,没几天就被各种腌料熏得想吐。
  于是他就此得出了关于“自己”的第一个结论:他不喜欢像人一样吃东西。
  木头没有眼,太岁就像个盲人,只有蔓延到别人身上的神识水波似的弹回来,他才能慢慢摸索出自己是什么。
  神识附在戴神牌的顽童身上,就跟着一起挨打,顽童挨了打嗷嗷哭,他则从中感觉到了自己没有的“屁股”和“手心”。比起打屁股,他比较怕被打手心,也不知道哪来的想法,他就是觉得大人打手心的时候才是动真火。
  神识要是落在成年人身上就更痛苦一点,他们日复一日做重复的事,那些人还没怎样,太岁的神识却会时不常地断片。暗无天日的厂房和田间,他感觉到了手腕、肩背、腰……还有针扎似的膝盖。
  他知道人们高兴的时候,身体会轻飘飘的;期待什么的时候,胸口会发痒;愤怒的时候头发热发胀,心脏会捶肋骨;他跟着一起轻、一起痒、一起捶,情绪却不能感同身受——没办法,他注意力老被那些人身上疼痛难忍的部位引走。
  不过虽然折磨,凡人尚能忍耐,他倒也能凑合活,至少让他把人身上的器官认全了。
  这位转生木里生出来的太岁一开始什么都不懂,神识与这些人纠缠得深一点,他就清醒一些,学了一口渝州方言的同时,他莫名其妙地“会”了另一种口音,还模糊地想起了许多常识……
  直到那一身蛇皮的丑八怪将楚人引过峡江。
  那时候他还没弄清楚世上有几国,不知何为仙、何为邪,也不知道那个“供奉”他的人为何有一身怪物似的蛇皮疤。
  楚人东渡,玄隐平叛,神仙动武,蝼蚁尸横遍野。
  “信奉”过他的人,被他的“仙使”出卖,死者将死亡与怨恨毫不留情地弹回他神识上。他反复挣扎,反复“死”,持续数月之久,再睁眼时,已经到了楚国。
  经此一役,他那懵懂如幼儿的神识一夜长大,无师自通地知道了“玄门”、“邪祟”、“玄隐”、“三岳”。
  那蛇皮的邪祟以前只是利用他招摇撞骗,后来大约是觉得自己受到了保佑,不知怎的,也真心实意地供奉起他来。于是太岁的神识终于通过蛇王的神识尝到了百味,他这才发现自己不讨厌吃东西,甚至觉得楚味也还行……他只是讨厌那些肩痛腰痛膝盖痛的人吃的东西。
  神识附在蛇王身上痛快多了,尤其那丑八怪在野狐乡扎下根后,要什么有什么——太岁跟着一起纸醉金迷,有时会想起一些更精致、更讲究的情景。
  但那些破事没用,他对蛇王那条宝石腰带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不感兴趣,什么崔记姚记的,他只想要那丑八怪的命。
  在渝州时他就发现了,他的神识越是放出去,弹回来时自己就越清醒,越清醒就越强大。太岁有种感觉,神识强大到一定程度,他说不定能有办法影响到真人。
  野狐乡拜太岁的人越来越多,他开始疯狂地将神识往外放——惊弓之鸟似的陶县百姓,胆战心惊的侍从,争斗而死的邪祟,穷奢极欲的楚国权贵……以及他们箸下“牛羊”。一开始是主动,到后来,他的神识开始不受控制,只要有人拿着神牌参拜,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他原本虚弱的蜷在神像里的神识越来越强大,却也越来越混乱,常常陷在不知名的人身上,庄生梦蝶似的颠倒我他。幸好杀意够坚固,五年来,“杀蛇王”成了一根清晰的路标,稳稳地镇在那里,无数次把他从疯狂边缘拽回来。
  直到那伙刺客闯进来。
  傻大个一进来,太岁混沌的灵感陡然被触动,乱散的神识瞬间收归原位,然后他惊愕地发现,那傻大个身上的络子上竟有他一部分丢失许久的神识!
  络子缠在神像上,神识融合,一段遥远的记忆清清楚楚地浮了出来。他想起了一个叫阿花的少女,想起自己的神识曾“行走”在转生木中。
  他想起自己不是一棵树,似乎也是个修士。有人将他灵基上的神识收入了一个幻境里。但他当时游历过无数转生木的神识远比常人强悍,清楚地知道那是幻境,虽然还算配合地进去了,始终记挂着前途未卜的阿花,开小差偷溜出来一点,顺着转生木逆流而上去找她。
  他找到了少女被踩进泥里的雪青络子,没看见人,正在神像中团团转,神识却突然像被打碎了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年被震碎的神识合而为一,那一刻,太岁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本体被扣押在某个无法透露的地方,重重规则枷锁似的扣着他。
  但他没顾上细想——那傻大个同络子因果线深得入骨三分,还把血溅在了转生木神像上,他终于能和人说话了!
  他终于能杀该杀的人了!
  五年来夙愿,一朝得偿,然而他神识中的“定海神针”也消失了。
  太岁神牌早成了陶县特产,居然连灵相娃娃也跟着乱信,附在灵相娃娃身上的神识随娃身一起分崩离析,连滚带爬地卷回神像里,他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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