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城市开始慢慢地上升。
“轰——轰——”又是两声。
整座城市开始前移。
“怎么回事,狮鳌又猎到食物了?”苍捷被撞得不轻,连忙依靠着墙壁站稳。
慕夜辰也站稳了,他扶起顾洋,迅速往房子的孔洞外看了一眼。
但也就是这一眼。
“怎么了,头?”苍捷也顺着望去。
随后,他看到了一场雨。
酸雨。
房子外,已经有下大的雨,淅淅沥沥地浇灌着这片盆地。
雨的尽头,一团黑暗在移动着,仿佛像行走的乌云。
“轰——轰——”
城墙里不知何时伸出一个无比庞大的头颅,史前鳌头转动巨大的眼珠,看着远方的云,发出一阵长呜的吼声。
四周的盆地和沙丘如同列车里倒退的风景,狮鳌迈开四肢,它慢慢地离开了自己龟缩的盆地,离开了这片浩渺的沙丘,往前欢快地向前奔跑着。
它驮着城市开始前行。
而在那雨处。
“乌——”
“乌——”生物与空气震动发出了合鸣声,无数巡游的鲲鲸悠缓地飞翔过天空。
鲲鲸下,庞大的生物追寻游徙,它们组织一条漫长的生命长龙,浩浩荡荡地踩踏过土地。
那天边处,竟是规模宏大的兽潮。
一座狂欢城【8】
前方是兽潮。
盆地的地域范围内,竟然有兽潮。
无脊椎的虫们吃着浮游生物,有脊椎的鸟们叼走飞行的昆虫,哺乳的动物前仆后继,在兽潮中追随狂欢。
“嗷呜呜——”鳌头也发出兴奋的嗷声,摇头摆尾,甩开陆地上密密麻麻的啮鼠们,冲着最近的猎物一口咬上。
彼方的士兵来不及反应,再度被惯性轰撞在墙壁上。
他们耳膜轰鸣,同时还听到数不清的人类惨叫声。
鳌背上的变种人们被抛飞,他们有的在空中挣扎,被低空飞行的鸟类一口叼走,有的坠落到地面上,被庞大的异种们一脚碾过。
裸露在地面上的人类成为异种的口粮,土房外的人口顿时消失了一半。
苍捷和顾洋连忙抓扶土房的墙壁。
“头,我们要怎么办?”
“兽潮里的异种太多了,待在这里越久越危险,我们先冲到外面。”慕夜辰当机立断道。
似在印证他的说法,土房的屋顶上突然传来“轰”一声巨响。
一只食蚁兽探头探脑地看了进来。
它用细长的吻探入破洞,开始伸出舌头,舔食房子里的人类。
房子里顿时传来人类的尖叫声。
紧跟着,不止是食蚁兽,一只只啄木的鸟停在了孔洞外,开始往里叼食着里面的食物。
锋利的喙就像盯人的耙,不一会儿就将躲在里面的人啄得面目全非。
彼方士兵更不作停留,迅速往大厅撤退。
此时的大厅里也挤满了人。
房间向外是游行的兽潮,向内是危险的捕食者,这些幸存者被滞留在此处,充满着绝望。
“怎么办、怎么办?为什么它还不进食,它怎么还不吃东西!”有人叫道。
狮鳌没有进食,它现在眼里不再是孤寂的盆地,而是漫山遍野的食物和自由。
它高吼着,驮着满身的小异种,和一只长满獠牙的豪猪厮杀在一起。
豪猪身上的刺碾过狮鳌的背,背上,山坡、树木、房子、还有兴建的奴隶市场土崩瓦解。
人们哭嚎着,缩在地面上捂起了耳朵。
慕夜辰也从房顶簌簌掉落的尘土中抵达大厅。
“现在只有逃出去才有希望。”他看了眼在场存活的人类,立刻说道。
但没有人相信他。
“你胡说!现在外面都是异种,我们怎么跑,怎么逃?”
“这里被异种攻破是迟早的事情。等这只狮鳌进入兽潮中心,我们出去的几率更加低。”
已经面临过一次兽潮的他更加有作战的经验,他立刻说出残酷的事实。
然而现场还是没有人理他。
人们看到鳌背下遍地的爬虫和啮鼠。
他们放弃出去,他们觉得从这里出去会比待在这里死得更快。
“轰、轰——”沉重异种的脚步声击打在人的心上,大厅里只剩下人类绝望的呢喃声和祈祷声。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呜呜……我真的不想死……我想活着出去……”
一个矮小的身影缩在柜台边,同样反复地哭着。
她的身边滚落着金币,滚落这琳琅的商品,同样还滚着一瓶小小的试剂。
试剂里是空的,里面有残留的晶莹的液体。
它随着地面的震动,轻轻地反复地触碰着身影的脚尖。
身影哭了一阵,哽咽着擦干眼泪,从低矮的柜台回看。
她的视线又掠过逃难的人群,看到刚进大厅的三个变种人。
三个变种人正在快速地从装绑上解下绳索、刀具、枪械,一样一样地迅速整理、填充弹药。
他们训练有素,不像是城里见过的普通变种人更像是从部队里出来的士兵。
而其中一个变种人脸上有忧虑。他一边检查着装备,一边时不时地往角落里看去。
那角落里,安靠着一个白发青年。
他身上落了灰,人却没有醒来。
这是他的睡眠周期,以前他浸泡在水里,无论外界有多大的响动都不会被惊醒。
这次他也一样。
身影哽咽地看着。
但她并没有看多久,大厅的房顶传来呼呼的风声。一只巨大的脚掌突然从房顶穿墙而过,瞬间踩碎了整座房屋。
“呜——”与此同时,狮鳌的附近响起高呼的狼嚎声。
震耳欲聋。
然而这个时候,大厅里已经没有几个人听得到了。
这里房顶塌陷,原来还在祈福的人类被掩埋在废墟之中,大厅里的柜台、铁桶被挤压踩扁,人类的肢体散落在断垣残壁。
尘烟里,一个年轻的士兵也被倒塌的房子压住。
“头,头!我动不了了。”他奋力地拔着自己的双脚,忽然喘了口气:“头,小白!小白!你快去救小白!”
房子倒塌的一瞬间,他没来得及护住小白。
小白虽然没有被墙瓦压到,但他此时被鳌背上的起伏抛飞到了大厅之外。
而鳌背还在震动,顾洋奋力地伸手,却根本够不到他。
这只巨鳌根本没有理会诱饵们的死活,此时的它面对狼群发出愤怒的嘶吼。
它摇摆着身体震开恶狼的脚掌,用后双腿蹬着地面,整个身体都站立起来,仰天大吼。
吼声中,鳌背上的地面开始倾斜、陡峭、彻底垂直。
墙瓦、残石伴随着重力源源不断的滚落。
小白也开始坠落。
他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往地面的异种兽潮中坠去。
慕夜辰拨开压在身上的房梁,同样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林希!”他想也未想,身体已快于思考,迅速纵身跃下。
自由落体的速度几乎持平。
慕夜辰迅速解开绑带,在空中抛出绳索,想去触及坠落的人。
然而,绳索在刚刚接触林希的刹那被震开。
他套空了。
“哗——”一双白色的翅膀忽然在林希身边张开,抢先一步抱走了沉睡中的人。
翅膀是禽类的羽翼。
一个矮小的身影一把托住林希,宽阔的翅膀在空中扇了扇,开始往高空飞去。
身影与慕夜辰错过。
指挥官发现长着白色翅膀的身影是一个变种人。
一个感染失败率达100%的女性变种人。
“白哥哥,我带你出去。”
女性变种人抱着怀里昏迷的人,奋力地朝着兽潮外围飞去。
兽潮来临之前,她被林希赶走了。
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变种人认为她贪生怕死。
但是她觉得自己没错。
求生,本来就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她不是圣人,她恐惧死亡,当然也想逃离死亡。
她离开了林希,出门后,她又遇到了乔大翼。
乔大翼是个狠人,城里所有的变种人都要让着他。他带领着一堆人,好像是在说要寻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白头发的人的仇。
这年头白头发的人并不多。
阿曳瞬间想到了和自己朝夕相处八天时间的白哥哥。
她还想到,按照白哥哥的规律,这个点他应该又晕倒了。
白哥哥很可能会有危险。
可白哥哥都已经不要她了。
但是白哥哥又救过她。
可是……可是救过她又怎样,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对抗得了三十多个变种人。
白哥哥只能自求多福吧。
阿曳想着,一个人走到大厅。
今天的侏儒不在,她托着腮在大厅里待了一会,忽然又看到了那天看到的蔚蓝色的试剂。
仅仅是那么一眼。
白哥哥的房间开始出现枪声。
又隔了一会儿,地面开始传来震动。
再过了一会儿,试剂从柜台上掉落,滚落到她的脚边。
——“那是彼方II代变种人的实验品。试验DL18试剂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你买下来也只能当做观赏品。”
她往后退了一步。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凶猛的颠簸。
驮着城市的巨鳌奔向了一场生命的迁徙。
她发现那里是异种的天堂。
同样也是人类的地狱。
一座狂欢城【9】
飞入高空,地面开始渐渐变得狭小,阿曳看到了更辽阔的土地。
她的视线透过雨滴与密密麻麻的生物,终于找到兽潮的边缘。
根据刚才那名变种人士兵的话,只要把白哥哥带到那里,他就是安全的。
她紧紧搂住林希,开始往那个方向飞行。
“白哥哥,坚持住,我找到你可以去的地方了。”
“白哥哥,你比我厉害,一定能够活下来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向自己的脚。
那里本来穿着的是一双肮脏的布鞋,此时已经不知道在何时何处掉落,一群绿色的古菌在她的皮肤上蚕食着,它们先融化了人类的足,随后又在那失去双足的地方滋生、裂变。
一尾白色的羽毛慢慢地从古菌间长出,撑展在天地之间。
阿曳的下半身彻底失去了人体的知觉。
她害怕看到自己,回过头紧紧盯着前方,开始加快扇翅的速度。
她一边飞一边开始喃喃地自语。
“白哥哥,我其实真的不想死。”
“可我一个人肯定走不出这兽潮,你是唯一救过我的人,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死。”
“你说不贪心就不怕死,我现在也贪心着呢,我希望你活着,但我什么都不怕。”
她说着,忽然又啜泣起来。
“对,我什么都不怕。”
回应她的是振翅的风。
还有鲲鲸们彼起此伏的合鸣声。
“乌——”
“乌——”
空气的震动传播着生命的气息,一声一声地缠绵不绝。
林希的双眼终于动了动,伴随着空中的声音,他闭阖的眼睑下,眼球快速不安地焦灼着。
“白哥哥。”阿曳又唤了一声。
她从自己的衣服里掏出一块手帕。
这是她全身上下最干净的地方。
她用感染裂变的手把它塞到林希的口袋里。
随后,她的手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缚着禽类皮肤的鸟掌。
阿曳伸长脖子,发出一声高亮的鸟呖。
白色的羽毛彻底覆盖了她的身体,她用异种的身躯快速地飞过天际,就像一只勇敢无惧的天鹅。
她就要飞到彼岸了。
在那里,她的白哥哥一定能活下去。
白鹅在游鲸下穿梭沉浮,没有看到一条弯曲的爬虫在靠近。
一个血盆大口在慢慢等待着。
它伸缩着头颅,忽然如迅疾地弹出,一口咬住飞鹅的长颈。
无数鳞片从空中缓缓游过,一条翼蛇用尖利的勾牙狠狠地咬住禽鸟的脖子。
飞鹅发出无声的惨叫。
它在空中挣扎,白色羽毛簌簌飞落。
硕大的蛇头又咬了一口。
飞鹅没有再动了,它松开鸟掌,掌中的人与她的羽毛一起从空中坠落。
高空数千米。
人与羽毛都成为了浮空里的飘絮。
林希终于从游鲸的梦魇中脱离,缓缓地抬起眼睛。
他看见了一只白色的鸟。
那鸟也在无声无息地看着他。
它的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
林希认得,那是一块奴隶的牌子。
他迷茫地看着,眼中突然一阵模糊。
耳边的风声愈加迅疾。
“林希!”风声中还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仿佛像是久远的幻听。
他难受地闭上眼睛。
“林希!”但这幻听越来越近了。
他还听到有人在奔跑,从地面射出钢绳,朝他迅速靠拢的声音。
他费力地呼吸了一口气,再度睁眼闻着声音看过去。
有一道身影跃入空中,一把他接住,抱着他往地面滚落。
“咔擦、咔擦。”落地的同时,他还听到两声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的意识终于一点一点回聚,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人的怀里。
这个人长眉俊目,容貌长开,有着与这世界全然不同的冷静、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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