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宋訾明亮而坚定的眼睛,司马彦大脑疯狂运转,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他无比深刻的认知到,说了第一个谎,就得不断的用更大的谎言来圆。以前两个人恩恩爱爱的,不提出去的事情,什么事都没有,现在一涉及身份,气氛就凝滞紧张。
可他现在说自己是皇帝,情郎八成接受不了,指不定还会觉得自己怀孕都是谎言,是在玩弄他的感情。他想都想好了,等到自己生孩子的那一天,在那种非常重要生死关头,握住情郎的手,再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小七心肠那么软,看在他这么辛苦把孩子生下来的份上,绝对就能原谅自己。
现在这个时机,绝对不可以。无论司马彦在宋訾的面前表现的多柔软,他骨子里还是那个能够令人闻风丧胆的暴君。天子的暴戾源于他的独断专行,早就定好的节点,他就是要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司马彦冷静下来,终于抓住了情郎计划的漏洞:“小七,你想的很周全,但是有一点,你忘记了。”
宋訾问他:“我忘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天子这两个月就会下江南?”司马彦心想,下不下还不是他说了算。
“天气越发炎热,每一年天子都会在这两个月份去避暑山庄。”宋訾会这么说,自然是因为他特别关注过皇帝,“你也知道,我进了审刑司,档案里面有写,陛下每年都去,而且都是夏至后,小暑左右。京都离避暑山庄也不算远,大概是四五日的行程。”
这个时代用的当然还是农历月份,夏至是接近六月,用现代的公历计算大概就是六月下旬,因为晋国的京都,设立在中部地区,也不算正儿八经的南方,反正冬天冷死,夏天热死。炎热的天气来的没有真正的南方那么早,但是到了小暑,天气就会变得格外炎热,空气干燥,时常缺水,闷热得非常令人难以忍受,不仅是身体似乎不够好的皇帝,办公的大臣也难熬。
所以基本上每一年,天子都会带上五品以上的朝臣前往避暑山庄,等到七月流火的时候,再归京都。宋訾对这种事情印象特别深,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避暑山庄建立的地方就是他的外祖母的家乡,南江城。
不过外祖母家的大宅院,是在比较繁华热闹的都城,离奔流的南江很近,避暑山庄却是建在山上,南江仙麓山,本朝的文人墨客。都曾造访过仙麓山,传闻有修道之人在仙麓山得道升仙。仙麓山的上的道观也非常灵验,去仙麓山,是本朝皇帝的惯例,不管是当今天子,先帝,还有上一任皇帝,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天子每年去的时候,还有一条必经的水路。因为从京都到南江城,有一条前朝修建的大运河。
不过天子出行,有时候也不一定走水路,可能会兵分两路,迷惑群众。毕竟皇帝出行,不可能把所有的兵力都带上,总是有一些居心叵测的人豁出命来意图行刺。他整理了那么多卷宗,发现在天子刚登基不久的时候,出来行刺的人特别多,皇帝出个宫,竟然能够遭遇四五波刺客。这两年好一点,路上基本平平安安,很久没有刺客出现。
“阿言,你在宫中,应该知道的,皇帝下江南,也不只是为了避暑,亦是为了巡查周围政事,陛下虽然不是日日上朝,政事还算勤勉,况且天高皇帝远,有的时候地方官员鱼肉百姓,逆行倒施,顺带就把这些处理了,所以没什么意外的话,差不多这半个月就得做准备了。”
司马彦道:“可是今年,陛下不是中了蛊毒,刚刚遭遇了这件事情,指不定就停了江南之行呢?”
宋訾摇摇头:“蛊毒的人,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吗?也基本上已经没人再谈这种事情了,而且陛下要养身体,去南江城比这里更好,如果怕水路不安全,那就走陆路,天气越来越热了,待在京都,更是难熬,更应该去山上修养,宫里人员的调动可以看出来,大家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去避暑山庄的事宜了,具体的时间不知道,但我肯定能接到通知的。”
避暑山庄上比这里可要舒服多了,按照后世的话,山上的空气中充满了负离子,住在这里能够长寿,很多有钱有势的人家,过暑假的时候都会拖家带口去名山上修建的山庄度假。没道理皇帝年年去,今年就突然不去了。身体不好,更应该换舒服的环境呆着才对。
再说了,皇帝又不是一个人走,每一次出行基本上都是浩浩荡荡一大批人,重要的大臣都带着呢,还有就是宫里那些地位比较尊贵的妃子。不像先帝,先帝似乎还微服私访过,本朝天子就没干过这种事。
京城中有军队驻守,皇宫的守卫肯定是要松懈不少,可南江城离这里也不算太远,真要有人敢抄家,皇帝的军队过几天就打过来了。早两年,他看天子频频遇刺,跟那个野心勃勃的摄政王脱不了干系。
摄政王被搞死之后,天子遇刺频率直线下滑,皇帝周围戒备森严,基本上刺客没能靠近,就直接被弓箭手射成刺猬了,这时代不怕死的人很多,但想直接送命的人还是比较少的。
司马彦心情复杂,试探道:“旁人都说天子是暴君,小七你好像不这么想。”
“暴君不暴君,那是因人而异,天子高居庙堂,又不到百姓头上。” 他刚苏醒记忆那会儿,也不是没想过,借着现代人的本事,干脆就把造反弄成真的,说不定就成功了。但是没过多久,他就打消了自己这个想法。
虽说天子性格暴戾,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可能有很多缺点,但是在政事上,皇帝做的还是不错的。
就比如说,有些皇帝大兴土木,强征民女,本朝皇帝,连选秀都推了一些,还放了不少宫女出宫,早几年的时候是在打仗,后面止战,休养生息,境内还算平和。就是皇帝好像有点神经病,而且是间歇性发作的那一种,导致本朝的朝臣相对先帝在的时候,日子就没那么好过。毕竟那位先帝的谥号,可是仁帝啊。
说句实在话,宋訾成为了书中人之后,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爹会造反,明明皇帝这么强势,又不是那种任人操纵的傀儡皇帝。当初就连那么难搞的摄政王,占据着天时地利,最后还是造反失败了。
现在天子在这个位置上都坐了十年,手中兵权一直攥得紧紧的,就算是一时半会没有继承江山的子嗣,可是再撑个几十年,问题也不大。摆明了就会失败的事情还敢去做,他爹左相的日子明明过得好好的,简直就跟失了智似的。
如果不是剧情大神强行推动,给他爹加了一个降智光环,那就是背后有一些细思恐极的东西。比如说,因为他阿姊当了皇后,他爹在那个位置上坐久了,就动了歪心思。还有一种可能,皇帝钓鱼执法,年纪大了,又没有孩子,疑心病深重,看谁都像是来抢夺自己江山的人,就是故意设套,剪除权臣党羽。
如果阿言,真的是什么身份特殊的人,宋訾就更加不放心他留在宫里了,书中根本就没有阿言这个角色,说不定阿言和他差不多,皇帝发个疯,就早早死掉了。
这样一想,宋訾更加不放心:“等天子把大部分的近卫军带走了,宫中松懈许多,就是咱们离开的最好的机会了。”
“可是小七……你知道天子下江南,会带很多人去,你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也要跟着去。”
宋訾道:“不应该吧,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新人,天子出行不会把所有人都带走的。”凌夷肯定会去,他看了,审刑司至少会留三分之一的人留在当地,“到时候我就和司长告假就好了,或者我可以提前回来,把你带走。”
司马彦道:“你是审刑司的人,要是你跟我说,让别人把我带出去,我不干。”
他动了心思,南江城之行,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小七,这样吧,我们打个赌,就赌你能不能去,你要是也得去,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第40章
“打赌?你拿这种事情来打赌?”宋訾很不理解。
司马彦反问道:“小七说把我带出去的时机听起来不错,可那是建立在天子外出避暑的基础上,而且带我出去风险很大。小七不也是在赌,我愿意陪小七赌这一次,小七怎么就不能同我赌?”
宋訾沉默不言,只见阿言顿了顿,泫然欲泣:“我知道自己有孕,打算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是在同老天去赌,这么大的事情我都做了,有什么风险是不能陪你冒的,只是我在小院之中,是自己承担风险,小七你带我离开,万一出了事,你要担多大责任,我知你为我忧心受怕,可我何尝不是如此。”
他轻抚小腹:“我腹中孩儿虽不能说话,想必也很赞同我的看法。”
美人这般表露心迹,同自己互诉衷肠,便是百炼钢也要被这绕指柔化成一摊水,宋訾因为激动而发热的大脑慢慢冷却下来:“是我顾虑的不够周全,不该逼你。”
“小七。”说出上面那些话天子难得有些心虚,他并没有被现在偏向于自己的局势冲昏头脑,若是今日得寸进尺,到时候真相揭露,他每一分得意,就会化作来日刺向他的利刃。
他靠近少年温暖且让人富有安全感的怀抱之中,抓着宋訾的手,将对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不管将来如何,方才我前头说自己冒险的话,若是这个孩子不是小七的,便是我命中不再有后,我也不会把它生下来。”
司马彦话音刚落,宋訾感觉手心震动,大美人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他一脚,似乎是在不满生父的说法。
“小七,我肚子疼,它欺负我。”司马彦软言抱怨,声音是轻轻的,但是他的表情直接将一分痛处放大成了十分,像是在忍耐什么巨大的疼痛。
宋訾忙动手要给他揉揉,突然想起来,医术上说,孕夫的肚子也不能乱揉,只好轻轻的放在肚皮上,轻声细语地跟肚子里不懂事的崽道:“你阿爸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是,你非常幸运,是我和他特别期待的小宝贝,他孕育你非常不容易,要比其他人花上千百倍的努力,你听话,心疼心疼他,别踢他。”
现在阿言肚子里的孩子还不到五个月,生命力逐渐旺盛,除了翻身喝水之外,开始拥有了能够踢人的能力。虽然这个时间点,它还没有那么活泼,踢人的力度不大,但是内部的疼痛感,肯定是要比外面用力一拳更痛。
宋訾哄了一会儿,他的手一直轻轻的贴在阿言的肚皮上,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十分难熬。等待了一会儿之后,小肚子里面没有了之前那样的动静,只有阿言随着呼吸正常的一起一伏。
他也不敢直接说,凑到阿言耳边,轻柔的呼吸都扑在对方精致的耳朵上,小声地同阿言咬耳朵:“他没闹你了吧?”
后者轻轻地摇了摇头,小东西还挺机灵的,虽然闹了一下,但也算帮他这事情给暂时揭过去了,不愧是他的种。
宋訾松了一口气,又看了看阿言的腰身,怀孕都已经快五个月了,但是阿言的肚子也只是比之前稍微大了很小的一点弧度,可能是因为孕期消解了他的腹肌,让孕肚没有那么明显,穿件稍微宽松点的衣服根本就看不出来肚子胖了。
不是所有的孕妇体质都一样,阿言可能就是属于不容易显怀的那一种,但是就算是那种不明显的孕妇,有一些到了后期,大概七八个月的时候,肚子就会像吹气球一样变很大。真要是那样的话,阿言本来就心思敏感,到时候加上激素的原因,心态就更加难平衡。
生个孩子不容易,照顾孕夫也不容易。宋訾替阿言把衣服拢好:“说吧,你想赌什么?”
司马彦道:“我没想好赌什么,就赌你答应我一件事,一件你绝对可以做得到的事。我赌天子会安排你随行,你就赌你不会去。”
“天子怎么会注意到我,我从未和天子见过面,就算是按照流程安排,也应该是司长安排,到时候我就提前向司长告假,这样你就是一个必输的赌。”
除非是皇帝钦点他这个小兵,不然他就可以自请留下。
司马彦暗道糟糕,他一时情急,竟然没想到这一点,虽说凌夷是个知道分寸的,倘若他要下江南,再怎么样都会把小七安排上,可要是小七找了一个极其合适的理由,比如说亲爹死了之类的,凌夷不应该反常的不近人情。
就算凌夷可以给他背这个大锅,那日后他要求小七实现承诺的时候,今日的赌约,岂不是成了激怒人的笑话。虽然他这个身份就是等同于作弊,但是作弊情节有轻微严重的区分。而且做得太明显,等同于现在就让小七心生怀疑。
见阿言沉默,宋訾只道:“这样好了,你要是想要同我打这个赌,我们不赌我去不去,只赌天子去不去,倘若天子出行,不管我去不去,我会安排人带你走。天子不出行,那我就留在这里,努力多陪你点时间。”
他撩起阿言裤腿,对方的小腿看起来还是白白嫩嫩的,捏了捏,软乎乎的,没什么浮肿的迹象。
“疼不疼?”
后者轻轻摇了摇头:“不疼。”
宋訾接着道:“我这些天看了很多医书,也问了一些大夫,不知道你怀孕情况,但是怀孕,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到后面,你可能肚子会很大,行动十分不便,小腿会肿起来,不能穿不透气的鞋子,肿了的腿踩在地上都疼,硬邦邦的和冬天里的冻萝卜一样,你的肚皮会被孩子撑得很薄,夜里睡不好觉……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需要阿言你生这个孩子。”
怀孕本来就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就算是后世,很多人做好了心理准备,结果在面对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哭。他年幼的时候不懂事,后面也看了不少相关的新闻,能够体谅母亲孕育生命的辛苦。一个男人怀孕,因为身体本来就没有相应的资质,可能就是难上加难。
阿言这么娇气,手指稍微用点力,皮肤都会留下红红的痕迹,多么怕疼一个人,宋訾都不敢想他将来生孩子的那天要怎么办。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盼着你和我出去,也是希望你身边有更多人照顾。”
“小七,其实……”少年真心实意地为自己担忧的样子,到底还是触动天子那颗本来就不容易被温暖的心。
“其实什么?”宋訾接过恋人的话茬。
“其实我不怕吃苦,也没有那么怕痛,我就是想让你心疼心疼我。”司马彦道,“往日里你一心疼我,我才觉得委屈,刚刚它踢我,也没有多疼。”
他的马甲还是得牢牢捂住,但他是该做些什么,让小七安点心了。
第41章
宋訾摸摸怀中人的长发,只当对方是为了自己宽心才这样说。是了,小孩子跌倒了,如果大人不在身边,知道自己没人心疼,哪怕是摔破了膝盖,流了血,可能拍拍灰就爬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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