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长的手指没有灵魂般随意的搭在轮椅扶手上,清晨带着风霜雾气的湿冷的风吹在脸上,是针扎般的疼痛,唐果抿着唇,一瞬不瞬的望着这些天她一个人的时候总会去守望的方向,那是安宁每天出去买菜的必经之路。
她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个方向,直到视野里出现一片玫红,那是安宁的大衣的颜色。冷风鼓动在巷口,撩起她的衣摆的同时也牵扯着她的长发,发丝在空中狂乱飞舞,而她,却像唐果最初看见她时一般,仿佛并不能感觉到这冷风拂面时的刺痛,只安静的往前走着,若不是她往前微微勾着背,唐果甚至看不出,她脚下,其实有些匆忙。
唐果看着她往前走过巷口,缓缓走向悦吧,在应该跨过街道进门的时候,她却忽然停下脚步,站在唐果曾经特别喜欢站的那棵景观树下,扬起头,视线落在阳台上的自己身上。
突然的对视,让唐果有些鼻酸,她不知道安宁提着买回来的菜不直接上楼而是站在那棵被寒风带走了树叶光秃秃的立在那里的树下是因为什么,可她忽然想到了自己,想起半年多以前,自己总站在那里,朝这阳台望来,想多看她哪怕一眼。
如今时过境迁,她再也不用那样仰望,她甚至天天可以拥着她睡觉,可是,两人间却像是忽然之间隔开了一条巨大的无法跨越的鸿沟,两人各占一方,不管是谁先挥手,她们就将无法再见。
唐果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不过想要一个承诺,哪怕她最终食言呢?可是,安宁倔强而又吝啬的坚持着,不为此发一言。忽然而至的沉默,让两个人变成了最亲密熟悉的陌生人,每天一起吃饭,睡觉,甚至她接受着安宁帮她洗澡吹头发,更甚的是,像往常般拥着她入睡,可是,她们不曾讲话。像是两名失语患者过着最简单的生活,但事实上,唐果知道,她和安宁都在酝酿一场情绪。
两个人一个坐在阳台,一个立在树下就那么隔着不到十米的空间距离对视了接近十分钟才以安宁缓缓抬脚跨过街道结束。
安宁的身影刚刚从眼前消失,唐果便扬起头,对着灰暗的天空呼了一口气,她把轮椅滑回房间,合上障子门,冷风被关在阳台外边的时候,她听见安宁轻巧又沉重的脚步声。她走的很慢,不过八九个阶梯,她却迟迟走不完,一直没有推开房门。唐果背对着房门,手指抓在障子门上,屏着呼吸。
安宁的脚步在房门外停了下来,气氛忽然莫名怪异起来,唐果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就那么等着,三分钟后,她听见安宁的脚步声穿过了门口的走廊,接着,被空旷的后院吞没。
心忽然像是被撕裂了般疼痛起来,唐果捂着胸口弯下腰去把双膝顶在胸廓上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撕裂。
她开始想自己是不是要求的太过分了,还是说自己一定要让安宁给一个承诺的做法伤害了她,让她觉得自己不信任她和这段感情,可是,安宁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自己想要的不过是一份简单的安全感啊。
保持着那个姿势许久,唐果才觉得心口的疼痛缓解了些,她支着扶手站起来,想回床上去躺一下,转身时左腿碰在轮椅脚板上勾着轮椅往前跨了一步,她本能的用右脚负重,脚下刚刚踩实,小腿就传来一阵剧痛,她没有站稳,重重的跌在地板上,右侧小腿压在轮椅前轮上,是撕心裂肺的痛。
趴下去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决堤,额头上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她倔强的不开口喊安宁,用双手和左脚使劲支起身体,艰难的抓着床沿拖着受伤的脚上床。
安宁走后她才换好的纱布上浸了血,唐果咬着牙低着头看着白色的纱布上一点点的红斑慢慢扩大最后融合成一片,终于忍不住捂着脸低声抽泣。
一直到那一阵钻心的疼痛过去,唐果才缓缓的脱下外套放在床边,缩着身体半蜷缩着滑进被窝。她才起床不到三个小时,原本不该困顿,却因为刚刚那一场意外的疼痛和爬上床的动作耗费了大量体力,她瑟缩着很快又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感觉有有什么东西抚在脸上,痒痒的。
本能的伸手往脸上挠了挠,唐果微微缩下脖子,往被窝里缩了缩。
眉角上传来微凉又熟悉的触感,鼻息间是清新的薄荷香味,唐果在半梦半醒间猛的一惊,登时睁开眼睛。
视线被黑发挡住,唐果只能闻到一股清幽的冷香,那是独属于安宁的气味,安宁支着身体轻轻的探身在唐果身上低眉吻着她的额角眉梢,却没有发现自己的第一个吻落下的时候,唐果就醒了。
唐果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她甚至呼吸都变得节奏错乱起来。这些天的沉默以对,安宁几乎都没有对她做过什么亲密的动作,就连帮她洗澡擦身体的时候都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而现在,她在偷偷的亲自己。被窝里的手指屈起握成了拳,唐果张开嘴,发出有些干哑的嗓音“安宁,我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你…”
安宁的身体明显一僵,支在唐果身侧的双手缓缓握紧,犹豫了片刻,她站直身体立在床边,脸上的表情里带着一种让唐果难以言喻的疼痛。
唐果仰躺着,看着她这些天一直就没有散去的眼眶的青黑和藏不住的疲惫,忽然悲从心来“对不起。”她说“安宁,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你宁愿这样沉默着折磨自己,也不愿意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
“或许,你和我一样,只是需要时间?”唐果低下头,用被角揩了揩眼角“我需要时间康复,你需要时间等我康复,然后,才好没有顾虑的离开我,对吗?”
安宁闭了闭眼,缓缓蹲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唐果的脸,喉头微动,却终究,一个字都没有说。
唐果苦笑着握紧她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我真的没想到,我们连父母那一关都不用过,你就早早的选择了退出。”
“我不知道薇薇她们到底给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狠心的要结束,可是,不管怎样,你没有必要自责的,我早就说过,我受伤和你无关,照顾我不是你的义务更不是你的责任。”深吸了一口气,唐果支起身体,平视着安宁通红的眼睛,她有些没办法控制自己发抖的手去抬起安宁的下颌,眼泪滚落之前,她吻了安宁的唇,还是最初那样柔软,还是最初那样让她着迷,可是,一切都不是最初的模样。
假如迟早都要分开形同陌路,又何苦苦纠缠必拖着不放?
“分手吧,我们。”唇瓣从安宁唇角离开的时候,唐果看着安宁的眼睛,说了这句话。
简单的几个字,说出口的时候,轻飘飘的快的几乎没办法带上情绪,可真的等它在人的耳朵大脑里化作一句完整的话拥有了它的意思的时候,却那么让人心疼。
心里噼里啪啦的开始下起一场暴雨,小小的心房积满雨水,是又酸又胀的疼痛。
唐果一瞬不瞬的看着安宁,试图从她平静的表情里看出哪怕细微的一闪而过的波动,可是,她悲哀的,没有捕捉到。
分手的话说出许久,安宁才有了些许反应,她从唐果手里抽出自己的手,缓缓站起身,背对着唐果走到阳台边拉开障子门走出去,立在阳台中间。
唐果看着她挺直了的纤瘦身躯,忽然想起她曾经倔强的扶着腰不愿意松口说痛的模样,和现在好像…安宁也心痛的吧,只是她不会像自己这般明确的说出口吧?
唐果掀开被子,抬着右腿滑下床边,单腿站立在床边,试图往安宁那边走跳去,却在倾身那一刻,听见安宁的回答。
一个好字,幽远的像是从天边飘来的一般,却生生的如同一盆冷水照着唐果的头顶直接泼下去,瞬间就将她心里刚刚燃起来的火苗浇灭。
像是忽然被人抽了筋,身体下坠坐在床沿,唐果低下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吐出一口潮湿的气息“好…就好…好,便好…”
秦薇薇的车开进巷子的时候,已经在阳台站了快一个小时的安宁终于转身,唐果看着她一步步的走进自己,又一步步的远离自己,终于,再也听不见她的脚步。
唐果坐在床边,木讷的看着秦薇薇和白杨将衣柜里安宁叠好的属于自己的衣物放进行李箱,心麻木了竟体会不到一丝疼痛。只觉得眼睛又干又涩,期待着温水的浸泡。可任她如何努力,指尖碰到的眼角,都依然干燥。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没了眼泪。
秦薇薇忧心忡忡的看着她,几次试图问她是不是当真的和安宁分手了,都忍住了没有开口。
白杨第二次搬着行李箱下楼再上来的时候,唐果听见了安宁的脚步声。
她从后院里上来,大概是被小白和大白缠着闹过,她玫红色的大衣衣角上,沾了一片白色的绒毛。
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指尖勾了勾,仿佛在隔空帮她撩去那片扎眼的白毛,唐果垂下眉。伸手接过秦薇薇递过来的拐杖,借着白杨和秦薇薇扶着她的力道缓缓走到门口。
安宁侧身,往走廊深处靠了靠,给她留下足够的空间,离开。
唐果顿下脚步,微微扭过头,往安宁那边看去。她的表情依旧平静,就像是送走一个来悦吧喝了一杯热茶的客人一样自然,没有一丝留恋。
“再见。”唐果苦笑一声,回过头看着旋梯,背对着安宁说。
和预料中一样,没有得到回应。
白杨松开手刹启动了车的时候,唐果终于听见了安宁的回应。
是一首她从来没有听安宁弹过的曲子,她不懂音乐,更不懂古典音乐,不知道她弹的什么,她只知道从安宁指尖蹦出来的音符凑成的曲子,婉转中带着的悲伤,让她霎时间心痛的几近窒息。
眼泪倾盆而下的时候,琴声突兀的停下,耳边传来的,是琴弦被重重的拨动之后的余震声,嗡嗡作响。
车开出巷口的时候,二楼阳台终于走出一抹红色的影子,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看着车开走的方向。寒风拂面,她却如同一座雕塑般没有丝毫反应。藏在袖口下的右手食指微微发着抖,屈伸之间,接连着坠落下几滴鲜红的液体。在她的脚边,开出一朵扎眼的红色花朵。
唐果骗了秦薇薇,说已经通知了家人,晚点他们就会过来。
秦薇薇不疑有他,将她送上楼,安排好她休息就被电话催走了。
唐果坐在沙发上,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巨大行李箱,默默的拿起遥控器开电视,摁了许多下,都不见有反应,她起身,单脚跳到电闸箱一看,才发现这半年多来她不常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欠费断电。
她跳回沙发,坐在中间,视线再次落在那两只行李箱上,想自我安慰的笑一笑,却无论如何,都扯不开唇角。
以后,你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唐果。她这么对自己说,过去的那么多年,你都可以把自己照顾的很好,现在,你依然可以。
第42章
黄昏的时候,没有拉开阳台窗帘的客厅已经被昏暗的色彩笼罩,屋子里灰蒙蒙的,没有生机。长时间没有人走动,空气里漂浮着看不见的尘埃,氧气吸进去,有一种无法忽视的刺鼻感。
唐果坐在沙发上,一瞬不瞬的看着前方,心里空洞洞的,像是什么都没想,又像是已经将这28年都回忆了一遍。从秦薇薇走后,她已经保持着这个姿势接近五个小时。
门铃被焦急的摁响了许多次,唐果坐在沙发上,缓缓的扭过麻木的脖子望向玄关,不知道外面是谁,也不想知道。
没有人开门,外面的人更是着急了些,直接拍在防盗门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手机在同一时间响起,唐果低眉,看着闪亮的屏幕,上面跳跃着的,是桑瑜的名字。
“唐果,唐果,我听到手机铃声,你在里面你来给我开门。”桑瑜焦灼的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
唐果眨了眨眼,觉得眼睛又干又涩,她朝着玄关张了张嘴,想叫她回去吧,却只发出了一个干哑的音节。
敲门声仍然在继续着,唐果缓缓的动了动早就冻僵了的脚,觉得两条腿都像灌满了铅一样,硬邦邦的没有办法听从自己的指挥。
她艰难的扶着沙发站起来,右脚勾着,伸手取过拐杖,拄着往玄关挪去。
暗红色的铁门被打开,站在门外扬起手正准备再一次敲门的手落空举在半空,视线落在唐果脸上,桑瑜愣了一秒,朝她扯了扯唇角,笑的有些晦涩“我来,看看你。”
唐果没有说话,拄着拐杖微微侧身,让她进屋。
桑瑜关了门,扶着唐果走进客厅,将她安排在沙发上坐下,自己转身观察了一下这个房子的布局。最后才把视线重新转到唐果垂着的后脑勺上,眼底刚刚刻意摆出来给唐果看的笑意渐渐被忧伤和心疼取代,她走到唐果身边蹲下,伸手勾住唐果的脖子将她捞进怀里,掌心顺着唐果的头发抚动“乖乖,想哭的话,一定要哭出来。”
唐果靠在桑瑜肩上,心却异常平静,她觉得很好笑,因为桑瑜说,想哭就要哭出来,可是分明,她连一丝难过,都感受不到。
唐果沉默无声,桑瑜搂着她只能深深的叹息。
阳台的窗帘被拉开,撒下一层灰,桑瑜低头揉了揉眼睛,回头去看坐在沙发上的人,她依旧保持着垂着头的姿势,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桑瑜不知道当初自己走了,唐果是不是用同样的方式这样折磨过自己,可是,这样虽然面无表情却一看就是被层层阴云包裹着的唐果,她看了,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不去心疼,不去自责。
窗帘拉开,屋子里被黄昏最后的暗光照射着亮了些,桑瑜转身回到客厅,找到电源开关,却摁不亮客厅的灯,她以为总闸还没开,找到电箱,却发现不是总闸关了,而是断电了。缓缓合上电箱门,桑瑜转身,靠在墙角看着唐果佝偻着腰缩在沙发上,朦胧的光晕包裹着她,孤独的样子,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小兽,委屈,愤怒,却又倔强的不愿意把自己的伪装卸下给任何人看自己的伤口。
微屈的手指捂在嘴上,桑瑜扬起头,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等到心里酸胀想哭的情绪都散去,她才重新走到唐果身边,用像是怕惊醒梦游的灵魂般柔软的声音小声问她:“果果,家里的电卡在哪里?”
唐果抬起头,看着桑瑜的眼睛,木然的指了指茶几抽屉。
桑瑜在茶几里掏出电卡,扭过身,视线滑过唐果的右腿,皱了皱眉,伸手想去挽起唐果的裤腿。
唐果本能的往后缩了缩腿,躲开桑瑜的手“我饿了。”她说,声音空洞的像是没有声带的骷髅张嘴发出的骨骼碰撞声。
桑瑜收回手,弯腰站起来,她很开心唐果对她说话了,而且,她说的是,她饿了。
她朝唐果扬了扬手里的卡片“太晚了没地方买菜,我先点外卖,明天再给你做饭好吗?”
唐果点头“谢谢。”
唇角的笑僵住,才刚刚有些色彩的眸子暗淡下去,桑瑜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体低眉看着唐果的的孤单的像是谁也融不进她的生活了一般的身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下楼去充电费,很快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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