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的陈列柜,向所有人展示他漂亮的收藏品。
但他终究没有像年幼时想过的那样,拿走所有物品中的能力。
闻缜不清楚自己父亲的情感体系里还剩下多少属于人类的部分,也不知道池那里还剩下多少。但他很清楚,他自己手里已经所剩无几了。
而他还没想明白怎么去爱一个人。
……
七月末的夜晚,连海水都带着热腾腾的潮气。
闻缜被叫出门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
这是他正式从基地叛逃的半年之后,半年时间里他一直无所事事,漫无目的地搭建他的玻璃房,偶尔作为顾问去基地里走走过场。新上任的最高长官并不信任他,许多事都不想请他参与其中。
但这天晚上,出了一件大事。
“海边上死人了,死了好多人。”来叫他的慌张道,“好像是深夜里违法捕捞的渔民……顾问先生,您赶紧去现场看看吧,我们派去的人手好像也有点控制不住……”
多半又是那些非人的生物出了问题。他想。对一个统治者来说,这些生物比人类难控制多了,毕竟它们难以与人类共情。
闻缜套上顾问的外壳,不紧不慢地到了现场。他到的时候,死伤人数已经再次上升了好几个数字。
周围的研究人员穿着白色的制服,在黑暗中有种扎眼的撕裂感。他剥开人群,然后看到了他们口中那个恐怖的怪物——
一条小小的、几乎只有半个他那么长的小人鱼。
上半身是幼童的模样,下半身是伤痕累累的鱼尾。
周围散落着人类零碎的四肢。
闻缜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这么凶。”他轻声说了一句。
他父亲能够轻而易举地看穿对方的弱点,从而将一个人变成一件物品。基因给他留下了类似的能力:他看见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物品时,那些属于他们能力的全部信息,都会自然而然地被他得知。
闻缜盯着僵坐在沙滩上的这个小东西,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问题。
他看不清对方的能力。
这一点其实并不罕见。刚分化的人类或其他生物,能力还不稳定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情况。
可问题在于,他连对方的弱点都没能看出来。
就好像根本没有这种东西似的。
周围有人不断地给他讲述事件的相关信息,说这好像是个刚刚分化能力的小玩意,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最好原地击毙。又说他的母亲似乎是被人抓走了,他正处在极端恐惧的情绪下,他们的安抚对他根本不起作用。他的破坏性太强了,留下来也只会是个祸害。
闻缜的神色一动。
他的目光再度投向僵在原地的小人鱼。
对方回视着他,金色的瞳孔不住颤抖,里面写满了恐惧。
“他的状态很不稳定。”闻缜说。
“就地处死吗?”
“不,不用。”闻缜抬起手,制止了周围人的上前,用顾问温和的语气说,“再等等。我会有办法的。”
小人鱼大概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也许他根本听不懂人类的语言。总而言之,他依旧僵立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向闻缜。
过了一会,有泪水蓄在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闻缜心里轻轻一动。
他说:“我来吧。”
“别!顾问先生,这很危险!!”
有人叫了起来,想要阻止他向那片血迹斑斑的沙滩靠近。他没有理会他们,只是不徐不疾地靠近了对方。
小人鱼浑身都绷了起来。
闻缜看得出来,他开始紧张了。
但他心里依然平静。残酷的能力早就剥夺了他恐惧的能力。后来想想,但凡他心里还留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他也不会选择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靠近这样一个未知生物。
闻缜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好让自己的视线和他平齐。
他有些困难地想从包里找点东西出来,最后找到了一颗随身携带的糖果。
绿色的,苹果味。
也不知道人鱼吃不吃人类的糖。
小人鱼努力地睁大眼睛,充满警惕地盯着他。
但其实他的目光早已涣散了,眼底的情绪也并没有任何的焦点。这时候看上去,甚至有点呆呆愣愣、不知所措的感觉。
视线乱晃了半天,小手最终伸了出来,把糖果从摊开的手心里拿走了。
闻缜笑了一下。
他伸出手,将对方从沙滩上抱了起来。小人鱼的意识在这时彻底模糊了下去,歪着头倒在了他的肩膀上,冷冰冰的皮肤贴上了他的颈侧,手里却还紧紧地抓着自己刚从陌生人手里得到的礼物。
*
作者有话要说:
有的男人捡到小时候的老婆却不懂珍惜
——
第62章 欧律诺摩斯之水
“金标是一号基地工作人员的专用身份证明。”
“你是吗?”
南廷抿了抿嘴唇。
他很少会这样一连串地犯蠢。先是忘记自己把照片放在了包里, 又忘记了人类设计出的这些账号上多半都会带有特殊的、表明身份的标志。
其实从昨天晚上起,他就有点集中不了注意力,不论做什么事的时候都会忽然间走神。
想一个不该去想的人这个时候正在做什么。
想他会不会已经回到了家里, 想他是不是正在生气。
就这么短暂的一点时间里,南廷居然又不合时宜地开始想东想西。直到傅诚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开口道:“我在问你话——你是吗?”
“这个, ”他把屏幕上的账号举给南廷看,“是你从哪里偷来的?”
对方的用词很恶劣, 南廷不太舒服地皱了下眉。
他想反驳, 好在及时地清醒了过来,思索了半天, 觉得自己应该强硬一点,学着那些人类吵架的语气:“关你什么事。”
学的很不像, 语气太过认真, 落在别人眼里反而成了慌张的把柄。
“关我什么事?”傅诚冷笑一声,“我不是警告过你了吗?想留下来可以,别给我们惹麻烦。”
南廷:“你——”
他还想争辩两句,前面忽然响起了车辆的鸣笛声。傅诚转头望过去,发现被反锁在车里的红毛正噼里啪啦地开窗户,见傅诚看过去, 又拼命用手往天上指。
南廷抬头一看,天上黑压压地飞过一片机群。
他心里涌起不好的感觉:“那是什么?”
傅诚没说话,扭头就朝回走。
尽管感觉对方不太欢迎他, 但南廷还是快步跟了上去。好在后座上的红毛足够热情,门一开就拼命把他往车上拽:“快快快快!上车!”
前座的车门刚一关好, 车辆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南廷还没坐稳, 被惯性重重地甩在了椅背上。他透过窗户又朝外看了一眼, 开口道:“他们要去哪里?”
红毛:“什么他们?”
小完:“你说那些飞机?”
“冲我们来的。”前座的徐瑞神情紧张,“最近抓反叛军抓得很严。”
南廷在心底默默地想,他们总共只有五个人,其实和“军”沾不上什么关系。
“你们招惹过什么人吗?”他问,“为什么他们会这么大动干戈地出动。”
徐瑞:“是吗?”
他瞥了一眼外面,居然还露出一个笑容来:“嘿嘿,其实我们也不算很厉害啦,这一共也就四架飞机。你既然进了黎明曙光,就没必要太在意,都是小事啊小事……”
南廷:“?”
“得了吧徐哥,别瞎吹了。”小完听不下去了,正色道,“这附近除了我们,呃,还有一个挺大的组织,叫什么光耀会还是耀光会,有好几百人吧。我们之所以选择开车从这过,就是因为这块是他们的地盘,不容易被盯上。”
“昨天的时候就有飞机从这过,都是来巡查的,快点开走就行,别被他们盯上了。”
南廷:“……嗯?”
他略微有些不解:“他们的目标就是这里?”
红毛可能觉得他有点傻:“那不然呢?”
“可这些不是出来巡查的。”南廷眯了眯眼睛,“上面有黄标,这是轰炸机组。”
徐瑞:“……”
徐瑞:“啊??你他妈可别吓唬人啊!”
南廷很无辜地看着他:“我没有。”
“我哪看得见飞机上有什么颜色啊!”
人类的视力确实不太好。“机型也和巡逻机不一样。”
“…………”徐瑞一脚踩出急刹,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我他妈哪里认得清那是什么机型啊!!”
傅诚的脸色很难看:“你没骗人?”
“我不喜欢骗人。”南廷说。
傅诚盯着他的眼睛,像是想要辨别他是否在说谎。其实也怨不得他,自由号一事给他留下了太多的心理阴影,他根本不相信南廷说的任何一个字。
性命攸关的事,由不得他多想。思忖两秒,他拉开车门跳了下去,下令:“先找地方躲起来!”
马路上的车辆太过显眼,很容易被锁定目标。只是被监视还称不上威胁,但在袭击中简直就是活靶子。
南廷下车后没多久,机群就离得更近了一些。他不太害怕这些人类的物理打击手段,有点想停在原地,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徐瑞一看他那个呆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走过来拽住他的衣领就跑:“愣着干什么?等死啊!”
南廷被一路连托带拽得跑进了附近的一处村落里。
“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徐瑞边跑边喊。
“我们跑这来干什么啊,不该往平坦的地方躲吗?”
说话间,机群离得更近了。南廷甚至能听到
“躲个屁平坦的地方啊!有冲击波,冲击波不知道吗?防空洞都是建在地下的,懂不懂!”徐瑞一边吼,一边非常自来熟地掀开了不知是谁家地窖的盖子,纵身跳了进去。
地窖里漆黑一片。南廷有点犹豫地站在入口处,还没来得及纠结要不要往下跳,就被后面的人一把推了下去。
地下的空气有些潮湿,混杂着一股酒精的味道,好在应该是留了通风孔,氧气浓度不算太低。但南廷呆了一会还是变得晕晕乎乎的,觉得自己大概是被酒味熏到了。
另外四人做贼似的蹲成一排,紧张地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徐瑞率先开口:“怎么没声儿啊?”
他转向南廷:“你该不会是逗我们玩的吧。”
“这里是那个组织的根据地吗?”南廷问。
“我傻吗我,躲在他们根据地干嘛?”徐瑞说,“这就是个村庄,里面都是些普通村民,刚好在他们占领的地盘上而已。那开飞机的就算要炸也炸不到这里来。”
“那我们还躲在这里干嘛?”红毛问。
徐瑞用力锤了下他的脑袋:“都跟你说了有冲击波冲击波,有地方躲总比没地方躲好吧!”
一行人又在地窖里蹲了半天,轰炸物没落下来,南廷反而被熏得更晕了。恍惚间,他似乎捕捉到了一点奇怪的动静,类似于刚拧开汽水时会发出的滋啦声。他对这个声音格外敏感,因为汽水很辣,闻缜之前骗他喝的时候他连眼泪都呛出来了……停一停,怎么突然又想到那个人……
一声刺耳的尖叫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划破了村庄的寂静。
南廷倏然回神,“刷”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外面咋了?”红毛顿时也紧张了起来,“不是没有炸.弹掉下来吗?出啥事了啊,有人过来了?”
南廷说:“我出去一下。”
他其实是想出去透透气。地窖里太闷了,就像是雨季来临前的阴天。
然而话音未落,第二声尖叫也随之响了起来,比先前的更为惨烈。
徐瑞也跟着站了起来。他说:“你现在出去干什么,给我们添乱?在这里呆着!我先出去看一眼,安全的话就叫你们!”
南廷隐约觉得外面的情况不对劲:“别……”
但徐瑞没等他说完。他朝出口处走去,拿好武器,径直跳了出去。
盖子被再次掀开的时候,南廷听到了外面的雨声。
下雨了?
可一个小时前的天气还很好。这里离海边有一段距离了,天气也会像海边一样善变吗?
徐瑞的脚步声在他们的头顶上响起,紧张地左右移动着,想要找到尖叫声的来源。
与此同时,外界的空气大量地涌进地窖里。南廷几乎是立刻就嗅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
腐烂的、腥臭的气息,很淡,弥散在空气中。
他飞快抬头,叫出声来:“快回来!”
地窖里的人不解地看向他。
然而与此同时,头顶上的石板传来重重的撞击声。有什么人跌倒在上面,嘴里发出痛苦的哀嚎:“啊——”
傅诚眉头一拧:“徐瑞!!”
他立刻上前,也想要从地窖口里出去,却被一股大力猛地拽住了衣角。
“别沾到雨水。”南廷在黑暗中说。
傅诚一咬牙,挣开了南廷。他将外套脱了下来,披在身上,飞快地跳出了窖口。红毛和小完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也纷纷脱下外套披上,从洞口探出头来。
接着是惊恐地呼喊声:“我操,咋回——”
“别他妈挡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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