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注定要在这一刻放手。
池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片刻后,他又重新哈哈大笑起来,神情扭曲地指着闻缜:“怎么,你打算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你不是号称自己很爱他吗,还是说你怕自己也跟着去死?——唔,差点忘了,以前你妈跳崖自杀的时候,你不是也根本没去阻拦她——”
“闭嘴。”
说话的人却是南廷。
他毫无征兆地动了,五指张开,直指那个正滔滔不绝的人。
池的目光一瞬变得凛冽。
命运即将到来,南廷却感受不到一分一毫的紧张。
他即将出手,然而,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的余光却突然看见,始终站在池背后、低着头的241不知何时正看着自己,极其轻微地摇了下头。
眼泪从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她的眼眶似乎一哭就会变红。南廷想到了他们最后在基地里见面的那一次。
那时候她擦干眼泪,然后对他说,我只是想你活着回来。
南廷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只一瞬后,那只手还是伸了出去,对准池系着领带的脖颈上重重一划——
一声惨叫响起。
“南廷!!”
南廷闭上眼,撑在闻缜胸口处的那只手松了力道。
他坦然迎接他的一切命运。
闻缜推开他的手,一下将他抱进怀中。
时隔多年,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惧又一次击中了他。闻缜双手发抖地去摸南廷的脖颈处,脑海里只剩下大片的空白,片刻后,动作却又顿住。
他抬起头来。
“……江杭?”
江杭站在池的身后,安静地对他们微笑。一把刀正插在她心脏的位置上。
血正从伤口处源源不断地流出,染红了她那条像是要盛装出席的白色礼裙。她像一株绽放在死亡中的曼陀罗。
南廷听见闻缜的声音,有些困惑地睁开了眼。
预想中的任何疼痛都没有到来。只有背后的人心跳飞快、呼吸急促,紧紧地将他拥在怀中。
他抬起眼,看见池正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茫然的神色看着他。
——一道整齐的、泛着白色泡沫的伤口横亘在他的脖颈前。
“……?”
南廷只疑惑了一瞬,接着眼帘中就映入了插在白色礼裙上的那把刀。
他一阵心惊,瞬间明白过来——
池的能力固然无懈可击,可方才的那一瞬间,江杭竟然趁池毫无防备,与他同时出手,先他一步将那把致命的匕首从身后插进了池的心脏里。
她受到了能力的反击,而自己却毫发无损地割开了池的喉咙。
池惊慌失措地用手捂住伤口,妄图堵住那些喷涌而出的鲜血。他似乎带了一些用于治愈的物品,正手忙脚乱地将它们从衣袋里抖出来,却无济于事——没有任何东西能治好那道伤口。他张大了嘴,想要大声呼叫,却只能从嘴里发出“嘶嘶”的怪声。
然后他双膝跪地,慢慢地,像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平庸的人一样倒下。
池先是扑倒在地,又痛苦地翻过了身,仰面躺在了地上。
而他的未婚妻站在他脚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池设想过很多人的背叛,父亲、母亲、弟弟、他信任的每一个手下……却唯独没有想过江杭,这个从来只站在他背后、他认识了二十年之久的女人。
“感觉怎么样?”他最信任的女人拈起四指,轻轻抚摸自己胸口的刀柄,“应该很疼吧。”
“江杭!”闻缜的声音响起,他的语气罕见的有些冷厉,“你在自杀。”
江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说实话,这么久了,我第一次听到你这么情绪化地对我说话。”她将视线从垂死挣扎的池身上移开,笑着说,沾满了鲜血的嘴唇一开一合,“我还以为你早就变成一台只会运作的机器了。”
闻缜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已然从方才的惊慌中恢复了过来。“你要死了。”他说。
“是啊,我要死了。”江杭停顿了一下,微微一笑,“看你愿不愿意救我了。”
闻缜看着她。
他的脚步向前挪动了一下。
江杭露出吃惊的神情,然后立刻笑着摇了摇头,吃力地将那把匕首从胸口处拔了出来。
尽管伤口无比狰狞,但闻缜注意到,血流正在慢慢止住,被刺穿的心脏也在缓慢地复原——原来她早有准备。
“死不了。”江杭叹息般地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她扔开那把匕首。背后的人吓得直往后退。匕首“当”地落在了空地上。
江杭捂住胸口,在满地翻滚的池身边蹲了下来。
池也渐渐地没有了挣扎的力气。他平躺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双充满恨意地眼睛死死盯着她:“江……杭……”
“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江杭露出诧异的表情来,“我以为你早忘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杀你,还是为什么你没预想到我会杀你?”江杭勾唇一笑,嫣然道,“我猜,因为你以为我爱你。”
“不过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既然你都快死了,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池越,从头到尾,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就算只有一点?”
“我可以帮他回答。”闻缜在一旁很煞风景地开口道,“他没有。”
江杭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
闻缜很无所谓地看着她。
怀里的人正在挣扎,可能是他勒得太紧了。见南廷终于没事,闻缜这才松开手来,心想现在场合不对,等自己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池没有回答江杭的话。他只是僵硬地看着她所在的方向,目光逐渐涣散,胸口的起伏也趋于平息。
江杭早就知道她永远不会得到那个答案,但其实她也不需要这个答案。闭眼回想这十年,她从这个人口中听过最多的名字,一个是闻缜,另一个是477。
从来就没有她的位置。
“你快死了。”江杭笑着,提醒一般地对他说。
“在你死之前,最后告诉你一件事。”
“其实你想得没错,我真的很爱你。”
她把捂着胸口的手慢慢挪开,露出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
江杭穿着那身白色礼服,轻言细语地开口,像个正参加婚礼的新娘一般笑起来:“所以今天,我把这颗心还给你。”
池的面部表情瞬间变得扭曲起来。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放大,怨恨和不甘凝固在那张满是鲜血的脸上。他张大了嘴,可能是想说话,伸长了手去抓江杭的脖子——
“啪嗒”。
江杭盯着他无力垂落在地的手。
“他死了。”她从地上站起来,对他们说,也对身后的所有人宣布道。
剧变骤然发生,一时间竟没人回过神来。
“对了。有些事,我觉得我们还需要商量一下。”
江杭顶着胸口处狰狞的伤口朝他们走来,等走到离闻缜只有几步之遥的位置,又停住脚步。
“他不是一个好的管理者,但我可以是。”她说,“我猜你也不想管理这个新世界吧。”
“欠你们的,我今天已经还上了。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干,可以吗?”
闻缜的目光饶有兴味地落在她身上:“我从来不知道你的梦想是当最高长官。”
江杭无力地笑了笑:“我很胆小。我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胆小的人可不会谋杀前任长官。”
江杭的神情有些恍惚。
“你在好奇我这么做的原因吗?你可能忘了,我父母都是七人议事团的成员。”她说,“他把他们做成了头骨,他逼迫我杀死我最好的朋友。我当时连反抗他的勇气都没有。”
“可我终究和你和他不一样。我的心还在我的身体里。”
闻缜没有为她的说法动容分毫。“那你知道他对周水凝做了什么?被你出卖的,你口中最好的朋友。”他问。
南廷脑海中浮现出被困在雕像里、被杀死在新婚前夜的年轻女孩的面孔来。
江杭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痛苦。
“那也是我欠她的。”许久,她轻声说,“我这一辈子都还不上。”
沉默良久。
“你们走吧。”江杭转身,语气明显有些消沉,“都结束了。”
“241。”南廷忽然出声,“你的伤……”
江杭又停住脚步。
“照看好你自己就行了,小人鱼。”她还是没忍住,又转过身来,“不用关心我。”
闻缜不是很情愿地看着她,但还是没有动手把南廷又再度拉回自己身边。
江杭站在南廷面前,欲言又止。
“你很可爱。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可能你不相信,有的话是假的,但爱是真的。”
“不过在这之后,还是忘了我吧。”她还是抬手,像以往那样摸了摸南廷的脸,微笑着说,“我不是个值得你记住的好东西。”
江杭再次转身,朝后方走去,立刻有执行部的人上前来扶住她。尽管刚刚发生了一场谋杀,但他们也很能见风使舵,立刻就认下了新的长官。
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头。
直升机搭载着受伤的江杭和所有跟随前来的队员起飞,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这片焦黑的土地。没人知道,此时此刻,在这样一个小小角落里,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已发生了剧变。
池的尸体被晾在了地上。
曾经风光无限的最高长官,如今却连个埋骨之地也没有。
南廷怔怔地在原地站了很久,一直到天幕上已经缀满了繁星。
闻缜已经在不远处的石头上坐下了,大概是在等着他。他连那具尸体都懒得再多看一眼。
只剩南廷还看着他。
南廷有些恍惚。池死得太匆忙,尽管罪有应得,可他依然不太相信,总觉得这个会再度睁眼,向他灌输那些扭曲了他的人生的话语。
他犹疑地抬起手。
又放下了。
很久之后,南廷才慢慢收回视线,转过身来。
池的尸体被孤零零地留在了地上。
——他不想也给他一个解脱。
南廷路也没看,低着头朝前走,走了两步就觉得天旋地转,浑身上下的力气都流尽了。早在抹去这座偌大的城市时,他就已经精疲力尽。
昏沉间,他踉跄着向前一倒。
如预想般摔进一个人类带着体温的怀抱里。
闻缜很自然地接住了他。
“你在等着我抱你吗?”他问。
南廷闭上了眼睛,不置可否。
他很累,只想枕在闻缜的肩头,安静地依靠在了闻缜心跳上。原来所有之后,自己竟然还能这样地抓住一个人。
平复了一下呼吸,终于有了开口的力气,却又早已失去了说话的所有欲望。
闻缜像是知道他有话要说。他并不急,站在原地没动,等他开口。
一场雨下尽了。厚重的云层散开,月光柔软地落下,替他梳理着怀中人的发梢。
闻缜低头看着南廷,看那张颓然又绚丽的脸庞,像是只会出现在他梦境中的美,最脆弱又最强大。
许久,他的梦张了张口。
“……好。”
南廷几不可闻地说。
闻缜的神情只诧异了一瞬,又笑起来。
——要回家吗?
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恩!!特大喜讯,我快完结了!
之后都是一些比较日常的填补性的情节啦,大概还有两三万字,等我慢慢写
为了写这章两天一夜没有学习,这几天先把课给补上orz
——
一些补充的解释
闻缜不动手杀池是因为他目前对做这件事的愿望不是很强烈。对他一个缺乏感情的人来说,只有少数事(大部分和南廷有关)才比较有意义,其他很多事都是无所谓的。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为什么闻缜不拦着南廷做那种自杀式的举动:因为他知道南廷在想通之后一定会去亲手杀了池,结束一切。如果现在拦着他,他将来也一定会去做,否则就会为此困顿一生。
——
第79章 后来
冬季最寒冷的那一天, 一号基地里久违地下了一场雪,连不冻港里都飘起了薄薄的一层冰。黑压压的机群在港口机场降落,年轻的女人被簇拥着走下红毯, 同时带来了上一任最高长官的死讯。
本该是一件掀起轩然大波的事,但基地里诡异地平静着。识眼色的人纷纷闭了嘴,沉默地旁观新上任的最高长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清了前任余党, 并在次月的第一天宣布了前任长官病逝的消息。
但人人都清楚池绝非病逝。
毕竟那天,江杭是踩着红毯回来的。
她甚至还穿着一身礼服, 深红又庄重。但走近了便能看清, 裙摆上分明是斑驳的血迹。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而逝。
对普通人而言,这一个月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动。毕竟他们连上一任最高长官是谁都不太清楚。
然而, 对安,一个终于能在月末的职位变动期进入执行部的年轻女孩而言, 先是听说自己的顶头上司换人了, 又听说了新上任的基地顾问候选人姓甚名谁之后,她实在有些坐不住了。
当时她正和自己的同事在基地门口排队进行精密的安检,然后便听见背后有人发出了低低的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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