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炀现下虽有所改观,但温霜没有同奚蘅有过接触,印象中依旧觉得奚蘅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而方才奚蘅答应了之后又对他们提出条件,这则更加坐实了温霜的猜测。
在闻炀看来,奚蘅既然作为仙门首座要对此事表态、站在修真界的方面考虑,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但温霜只在意他们的利益,并不关心其他,因而对奚蘅愈发看不顺眼。
闻炀倒没有多说什么,他并不会限制自己手底下的人,听她问起却也未正面回应,反是问道:“你不想多留几日?”
温霜私下里可没少改头换面前往修真界。
柳则均以折扇掩面笑了下,原来尊主是知道的……
温霜在修真界胡来,引得无数修真者纷纷追求,然她却只是玩玩。
看着让人为她争风吃醋、为她大打出手,温霜天生就是爱玩闹的性子。
此刻忽听闻炀提起,温霜难得生出了几分小女儿家的情态,“原来尊主是为属下着想……多谢尊主。”
两人说话时,闻炀敏锐感知到有一道视线朝这边望了过来,他顿了顿。
末了,闻炀仍是姿态散漫地同温霜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一眼都未朝那个方向看去。
瞧见这一幕的奚蘅缓慢收回目光,袖中的两指轻轻.捻着,眼睑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
一路朝坞城里走着。
期间闻炀听到有跟随的百姓提起——坞城中早在前两日就空无一人了,因此这次魔兽作乱只伤及了一些好奇坞城发生了何事前来查看的百姓。
坞城也沦为空城了。
倒是和落阳镇一样,闻炀琢磨着,随之他探出一缕魔气。
许是因为来得太晚,得到的结果和上次一样——城中连一丝活物的气息也无,幽冥之气也早就散得一干二净。
可以说是做得天衣无缝,让人无从下手。
陆谌渊……三千年前是何模样已无从得知,但世态变迁,保不齐对方的实力会有多深厚。
一行人直接在城中留了下来,入住了城主府。
闻炀被单独安排在一个房间里,屋内摆设齐全、甚至说得上有些奢靡之气,这都是那些被皇帝派来的大将军知道他的身份后特意挑出了最豪华的一间、接着一番打扫过后才敢让他住进来的。
那可是魔界主宰,他们这些凡人虽然畏惧,但也是拿出了十成十的敬意对待。
靳行和温霜、柳则均三人也被安排和他同在一个小院的其他房间,炼狱鸟则被闻炀暂时放入了识海。
作为他的魔宠,炼狱鸟可与他神识相连,自然能够进入他的识海。
房中安静,闻炀想到陆谌渊此人,心下有些发沉,分明与他无关,可情绪却不受控制地起伏,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担心我?”
当日奚蘅的这句话莫名于脑中闪现,闻炀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下一秒就觉屋外出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波动,闻炀立时警觉。
他朝外间看了眼,目光锋锐,开口时声音却莫名带上了几分干.涩,“谁?”
话音自屋外响起,缓缓传了进来。
“离妄。”
第四十九章
起伏的情绪稍缓,闻炀在张口问完后就感知到了这股气息的熟悉,同时响起的话音令他心间方才平复的情绪再度翻涌了起来。
奚蘅就在他的门外......
闻炀喉头攒.动,片刻后沉着声道:“何事?”
说罢,一道魔气击出,房门自发为屋外的人敞开。
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随着奚蘅的走近,屋内的空气似都在这刹那间面的稀薄起来,原本宽敞的房间此时一下子仿佛变得逼仄。
闻炀感觉到,呼吸再度变得不畅,他看了眼奚蘅,后者也在定定凝视着他,半晌无言。
四目相对,闻炀眸光闪动。
不多时门外又出现三道气息,最先过来的是靳行,接着是温霜和柳则均,几人都察觉到小院中出现的异状、随即快速赶了过来。
待他们透过还未闭合的房门看清里面的人时,俱是一顿。
三人的出现恰到好处,闻炀目光掠过奚蘅,不再看他,而是望向了靳行,微勾了下唇角,“进来。”
心跳不知为何跳得有些快,闻炀眨眨眼,视线微垂落向心口。
靳行几人也在这时走进屋内,“尊主。”
温霜斜了眼奚蘅,“离妄仙尊怎么会来?”
奚蘅终于在入门后说出了他的第一句话,道明了来意,从进门伊始奚蘅的眼神从头到尾都停留在闻炀身上,目光深沉却并不过分露.骨,开口时也便微挪开了些许视线,“有事想与魔尊相商。”
他的声音清透浅和,是极易获取旁人好感的嗓音,尾音轻柔,听不出半点装腔作势的痕迹,仿佛他本人便是如此。
然温霜依旧不依不饶,正想继续追问下去,身旁人忽然拉了她一下。
柳则均的折扇别在腰间,见温霜看过来后朝她比划了一下,示意跟他出去。
温霜怔了怔,还是跟着退出了门外。
靳行依旧留在房中,气氛诡异的沉默。
·
奚蘅神情温和,在房间陷入一阵沉默后,倏然开口:“可否请靳总护法先出去等候一二。”
他的语调同他的人一样,只是那双眸中一片深色,如深潭般幽邃。
靳行唇线紧绷,不发一语。
若无必要,身为魔界中最冷面无情的总护法大人从来不会开口,惜字如金第一人。
气氛再度变得安静。
闻炀缓了缓,终于唤了一声,“靳行。”
靳行眼眸微动,接着就听到尊主说:“出去。”
闻言,靳行毫不犹豫,“是。”
奚蘅不由多看了他一眼,目送后者离开,房门大开、外面的光线直直往屋中投射进来,奚蘅心念一动。
‘咔哒’一道关门声于房中乍响。
闻炀心头微颤。
“离妄仙尊有何事要与本尊商议?”闻炀长长舒了口气,继而语气放缓,声线透着股慵懒随意,身形却端正坐在主位,锐利目光从面具下直扫奚蘅。
与‘闻炀’的习性像也不全像......
这是闻炀刻意做给奚蘅看的,也是为以防万一。
堂堂离妄仙尊,本就不该与魔族牵扯。
闻炀漠然继续说道:“若是无事,那就请回吧。”
这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换作旁的人,许是听到这话的第一时间就该走了。
然这个人是奚蘅......
他并未离开。
如黑曜般的眸子不知何时重新落回到闻炀身上,含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情绪,既深又沉。
只听奚蘅低声道:“有事。”
闻炀一怔。
***
奚蘅是真的有事要找他,而不是......认出了他。
上一任魔尊珍藏多年的灵宝,可与上玄仙宗镇宗之宝混元铃媲美的宝物,闻炀确信不会出错。
想到这点,闻炀停顿片刻,道:“请说。”
奚蘅于他对面的位置落座,“不知魔尊可知当年的魔兽之乱,一千三百年前,魔兽于六界中残杀各界之人......”
他语调舒缓,从容着说着当年的事。
话音入耳的一刹,闻炀的喉头瞬间发.紧,眼神死死地盯着奚蘅,直到他的声音停下,方才慢慢回道:“知、道。”
魔兽......
宛秋便是丧生魔兽之口。
呼吸仿佛受到了撕扯,一呼一吸间都弥漫着血的腥气,变得尤其困难,闻炀额角的青筋暴起,心绪止不住地翻腾起来,“继续说。”
奚蘅眼眸一暗。
他的猜测......好像落实了。
从最初见到闻炀,再到将他带回上玄仙宗,两人朝夕相处,闻炀从未提起当年之事,因而他就在心中有了猜测。
闻炀的母亲......
奚蘅暗自计算过当初他离开妖界边境的时间,也正好同魔兽作乱的开始时间吻合......
方才因为心中的疑问,这一点便作为了他试探朝夜的一个诱饵,只是,听到对方说话时的冷沉语气,奚蘅停下了。
“不说了......”他轻声道。
这若是他的炀儿......
奚蘅心跳变得狂乱,眼神也开始愈发深沉。
这也是巧合吗——如若不然,朝夜魔尊在听到魔兽后为何心绪起伏如此之大,加之......这两次如此执着地要将魔兽带走。
再一想对方第一次出现在上玄仙宗的时间点。
闻炀当时并不在。
·
细节经不起推敲,奚蘅越想下去,起初还在不断加速的心跳如今渐渐放缓下来,同时仿似有一只大手紧紧攥了上去,心脏开始一阵阵的揪着疼。
若朝夜是他的炀儿,那......
奚蘅只觉胸口像是破了个大洞,呼呼的冷风毫不留情地刮过,刮得他浑身生疼。
他的炀儿当初并不会术法,身上亦无魔族特征,是怎么在魔兽作乱的情况下、安然存活下来的......又是怎么......
成为魔尊的......
一切的一切回忆起来,让奚蘅脑中乱成了一团,惯来冷静自持的他也开始绷不住了。
他......有了软肋。
奚蘅还在看着闻炀。
魔界中发生的大小事情,奚蘅也有过不少耳闻。
比如......魔尊换人,继位的新任魔尊打败了上一任魔尊、魔界内乱,新任魔尊肃清作乱之人平息内乱。
随着魔尊的一切作为,他的凶残、暴戾,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人口中的谈资,传到了奚蘅这里。
识海像是被万箭齐发直射而过,奚蘅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痛不可遏。
他似自虐般,反复的在脑海中想象着当时的情景。
直到闻炀开口,“接、着、往、下、说。”
他一字一句,每个字都是从齿.缝中挤出。
奚蘅心脏猛地一疼。
不,不能再说了。
闻炀蓦然抬首。
奚蘅看过去,望见了一双被绯色浸染的金眸,脑中像是响起一阵嗡鸣,喉.间发苦。
·
闻炀压抑着心中的怒焰,双目绯红地望着奚蘅。
魔兽的出现令当初的他始料未及。
宛秋的死......闻炀对当时的记忆不甚清晰。
他只记得,当初他找到娘亲时......她正倒在血泊之中,团团魔气萦绕于空气中,一点一点侵蚀着宛秋的身体。
闻炀的出现,令那些魔气转瞬间发了狂,开始疯狂朝他涌来,将他整个人包.裹。
体内的魔性仿似被唤醒——闻炀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他是半魔。
不是妖、也非魔。
往昔的记忆那样深刻,只要触碰到一个开关,转眼便被唤起。
丝丝缕缕的血腥气环绕过来,盈满房间,奚蘅呼吸一滞,望着此刻的闻炀。
他想,他此时该做的......
应该是把这人狠.狠.拥.入.怀中。
第五十章
闻炀头脑混乱,久等不到奚蘅继续开口说下去,他便再次启唇,一双泛红的金眸死死盯着奚蘅,用冰冷的语气诘问出声,“魔兽究竟因何而起。”
既然奚蘅有此一言,那就必然事出有因,加之一千三百年前那魔兽出现得也尤为蹊跷。
闻炀呼吸渐渐发沉,不知不觉中,唇间弥漫开一股血腥气——是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破了口子的舌尖不断渗出鲜红血液,口中唾液浸染过伤口带起阵阵刺痛,闻炀却似浑然不觉般,遥遥朝对坐着的奚蘅望去,寻求一个答案。
奚蘅心口剧烈颤动,喉咙仿佛被什么堵着,难以发出半点声音,血腥气愈浓,他掩在袖中的手指也紧紧蜷了起来,骨头发出咔哒声响。
心脏的疼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加剧,他手臂微微抖动着,每一次呼吸都在克制着自己不能冲动地将人抱入怀中。
“那个人已经死了。”奚蘅缓声说道。
一千三百年前那场魔兽作乱确是有人故意为之,不过在魔兽乱潮平歇后,那个人也由九宗之人合力将之击杀、当初还请出了灵界的人——但此事早已被压了下去,除了当时参与进此事那些人、再无旁人知晓。
闻炀听闻这句话,神色有片刻怔愣。
当年魔化之后便拼了命的修炼,身体里像是有一股磅礴的力量,就像是本身就存于他的体内、忽然得到了释放,闻炀进阶飞速。
收服魔兽,夺得魔尊之位,肃清魔界内乱,种种事情一连串的砸过来,待闻炀将一切处理完后——已有百年过去,他做的第一件事,也只是再去一趟妖界边境。
此后闻炀也时常过去。
也便是在那里,他捡到了白临。
回头忆起后再要去查当时发生的事,那些往事早已被有心人掩埋下去。
即使他成了魔尊,也不能做到任何事都称心如意。
便是至如今来,魔界的十大魔将中都还有未能完全臣服于他者。
而要想把人全都杀尽俨然不太现实。
所以闻炀到底是没有下死手,所幸那些魔族都知道他的手段,在那之后就安分了下去,尽可能表现老实。
闻炀彼时只大致听到手下人打听到一些琐碎之事,恰在这时,他掀起眼皮,看向了奚蘅。
奚蘅……
他便是一千三百年前接掌上玄仙宗的。
·
上玄仙宗的玄鄞仙尊坐化,后由奚蘅接任掌门一职——不过玄鄞到底是坐化还是其他、似乎也有些猫腻。
及至此时奚蘅提起,闻炀方才了解到一丝真相。
在听到他说出那人死后、闻炀追问之下,奚蘅继续道:“家、师玄鄞仙尊以自身修为做抵押,将那人镇压于炼魂塔中。”
奚蘅的嗓音轻浅,莫名透着股安抚的意味,此事虽鲜有人知、但也并非不能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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