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人,这两起京官的案子为什么单独搁置起来了?当中有什么因由么?”
“郭大人,大理寺乃是我国朝刑狱之首,象征着国法森严。你为何这般失察糊涂,连与上一任的交接都做得不清不楚?”
郭赢站在一旁听着韩墨初事无巨细的追问,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好悬没从喉咙里蹦出来。
“我不瞒二位贤弟,我现在只要听见有人唤我郭大人,我心里就哆嗦,不由自主的哆嗦。”三人一行走到含元殿前,郭赢的苦水也倒完了。他在二人的搀扶之下,正了正头顶的官帽,搓了搓脸上的血丝,摇摇晃晃的汇入了属于自己队伍之中。
姜篱告诉郭赢,他缺席的这几场朝会几乎都是在含元殿内举行的。
因为端王顾伸的事情一日不完,那些皇室宗亲们就会一日随朝列席。
据说宇诚亲王顾潮已经说动了几家宗王,为韩墨初写了一封联名保本的奏折,准备在今日呈给君王。
那么多的军国大事悬而未决,总不能因为顾伸那么一个无根无依的乱臣贼子让整个朝堂都为他让路吧?
这份名单上一向事不关己的康盛亲王顾江也签了名字,宁王顾攸的名字却不在其列。
自从那天顾攸被顾修命人从宣政殿抬出去后,顾攸就开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死守着一堵墙坐着,好像是憋着把自己活活闷死在家里,或者气死在家里。
***
晨朝伊始,君王落座。
内监总管元宝才替君王喊了一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宇诚亲王顾潮便迫不及待的将他这几日奔波而来的成果呈现到了君王面前:“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宇诚亲王但说无妨。”顾修隔着冕旒上的珠玉看着堂下的老亲王,如潭水一般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是,陛下。”没有任何参政经验的宇诚亲王并不知道此件事该如何回话,只能捧着奏折一字一句的照本宣科。
整篇奏折表达的中心思想也极为简单,总结起来便是一句话:“吾等与端王顾伸并非一路,韩太傅将他就地正法实是为顾氏子孙除害,希望君王可以三思而行,千万莫要因小失大。”
这封奏折虽然简短,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群臣之中正准备述职的郭赢心缝里。
他只盼着皇帝能允此奏报,快快将韩墨初这个活祖宗接出去。
“宇诚亲王虽有惜才爱国之心,可国法就是国法。此案如今尚未审结,诚亲王还是稍安勿躁吧。”顾修与第一日一样,还是如此的不近人情。
“陛下,此事一拖再拖,已经过了十日了,朝中上下大事小事都快被此事拖垮了,六部上下为了查案已经快腾不出人手维持机构运转了,难道陛下这样也能无动于衷么?”
“朕自有朕的道理,此事关我皇室声威颜面,朕必须慎之又慎。”
“陛下这分明是优柔寡断!”顾潮也学了顾攸的样子准备破罐破摔。
殿前侍卫也做好了再抬一个人下去的准备。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了。
自从婚后一直深居简出,极少步入前朝的晴昭公主在这一天脱簪素服,手捧表章,毫无征兆的现身在了含元殿的正门之下。
一看便知,必有大事。
君王未有一丝怠慢,即刻宣人入殿。
入殿后,晴昭公主捧着表章当众宣读起来。
这本表章之内详细记述着端王顾伸从当年放任她在漠南受辱,并借机陷害当年还是亲王的皇帝开始,直到这一次端王是如何派了细作炸伤君王,又是如何私自屯兵,试图弑君谋反的所有罪行。
顾伸所犯的罪行,每一桩都有真凭实据。
她一早便看出了顾伸的狼子野心,所以也早早嘱咐了太傅韩墨初,一旦发现端王顾伸欲行不轨,便即刻诛杀,不可给此罪人任何一个卷土重来的机会。
大周皇室之中一向女儿缘浅,晴昭公主顾锦更是大周皇室自立国以来唯一一位出身正嫡的公主。
顾锦从出生那天起,就是整个大周皇室至尊至贵的珍宝。
她但凡说出一句话来都是举足轻重,更何况今日这样脱簪素服,言辞恳切。
所有在场的顾家宗亲,无论本身对此事态度如何,听了晴昭公主这一番话也立马消了心里的芥蒂,都觉得端王顾伸就是死有余辜。
他们只要不做这么多恶毒之事,君王根本不会随意处置他们。
端王顾伸有今日下场,全然是他咎由自取。
“韩太傅受命于本宫并无错处,陛下若是定要责罚,就请陛下责罚本宫吧。”顾锦提起裙摆翩然跪地,深深的朝上拜了一拜。
“长姐,莫要如此说。”已经一连十几天油盐不进的君王语气终于有了几分松动:“朕自幼受你之恩,如何忍心治罪?”
这点来之不易的松动让站在群臣之中已经站得摇摇晃晃的郭赢看到了些生的希望。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对太傅韩墨初的处置就有明旨下来了。
八个字:“事出有因,不与责罚。”
同内监总管元宝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全程戴着兜帽的青年男子。
男子虽然挡着脸,但郭赢只要眼睛没瞎,他就看得出来者正是当朝天子顾修。
那一夜,大理寺上卿郭赢又是一夜未眠。
他的刑狱之中不光住了个一品首辅,还住下了当朝天子。
***
大理寺,刑狱监牢之内。
韩墨初的牢房是新盖的,或者说是拆了一半的高墙重新盖的,窗口比寻常的监房宽敞许多,地面打扫得也干净,祛湿的香料也燃得满室幽香。
所有的日用陈设一应俱全,连书架上都摆满了韩墨初爱看的书籍,就只是床没那么宽敞。
顾修与人并肩躺着,还需要把双腿蜷缩一点,才能保证两个人都躺在榻上。
韩墨初索性侧过身子,撑着一半手臂,让顾修枕在自己胳膊上舒展双腿。
顾修靠上了韩墨初的肩膀,双手我紧跟着抱上了人的脊背,将脸深埋在了韩墨初的胸口处。
“陛下,您怎么好似受了委屈似的?臣不在的这几日陛下过得可还好?”韩墨初不动声色的揉了两下顾修的头发。
“不好。”顾修脱口而出,随后又一点轻吻贴在了韩墨初的唇瓣上:“以往朕做皇子时,你便要为了朕挨鞭子,为何朕做了皇帝,还要这样处置你给别人做戏?”
“陛下这是顾全大局。”韩墨初扬起嘴角由着人细碎的轻吻:“再说,臣在这里也不曾受什么委屈。”
“朕有时当真想学学父皇,端王说的没错,不过是想杀个人罢了,何必有那么许多的顾虑?”
“陛下是个好皇帝,臣之所愿就是陛下能做个好皇帝。”韩墨初哄顾修入睡的方式就是与人皮肉相贴,再慢慢的以空心手掌拍人脊背:“陛下若是不处置臣,端王一死,宗亲们必会觉得唇亡齿寒,以至于国朝江山不稳。臣在这里待这么几天,能换大周皇室长治久安,臣不吃亏的。”
“亏。”顾修猛然发狠将韩墨初紧紧抱住:“子冉是朕一个人的子冉,凭什么……”
“好,臣是陛下一个人。”韩墨初轻轻的揉搓着顾修泛红的耳垂:“陛下这次吃了大亏,臣回去后,让陛下好生把这亏欠补回来。”
“嗯。”顾修贪婪的嗅闻着韩墨初怀中淡淡的纸墨香气。
他已经十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韩墨初不在他身边,他一刻都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他确实如韩墨初所言做了一个好皇帝。在面对大是大非之前首先想到的永远是以大局为重。
可是他对韩墨初说的每一句重话,反噬到自己身上又都会心疼得无以复加。
韩墨初不在,会把他的心都掏空了。
他只有实实在在的抱着这个人,才会觉得自己又重新被填满了。
转日晨朝过后,分明在刑狱中与韩墨初过了一夜的君王兜了个圈子又回到了大理寺门前,亲自迎接受了冤狱的韩太傅回宫。
大理寺上卿郭赢顶着双眼中的血丝,遥遥目送。
深深感叹,活着当真不易。
***
接回了韩墨初,顾修还有一件要事要做。
那就是亲自前往宁王府,把日前被他得罪哭了的宁王殿下再哄回来。
宁王殿下的正房之内,太妃金氏端着一碗热乎乎的米粥拉扯着裹成一团被卷的儿子:“攸儿听话,喝口粥好不好?”
“我不喝,母妃您端走吧。”被子里的人发出一声闷闷的声响。
“乖攸儿,母妃听说修儿已经把韩太傅放出来了,你就别赌气了。”金氏继续满脸慈爱的拉扯着光滑的被面:“听话听话,这么些天都没好生吃饭了,饿坏了怎么好?”
“随他是抓是放,反正我也不当这个亲王了,凭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任性?修儿是皇帝,又是你的亲弟弟,你都当朝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你还想干什么啊?”金氏隔着被子戳了一下无动于衷的大儿子:“你是做兄长的,你就让让他又怎么了?自己都是三个孩子的爹爹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么?”
“亲弟弟,亲弟弟,母妃只说我从小到大跟他争过什么没有?我就比他大了三个月凭什么我就是兄长他就是弟弟?凭什么兄长就必须让着弟弟!”
被窝里,瞬间传出几声委屈的抽泣。
“母妃只知道骂我任性,就不问问他在前朝说了什么?他说他和顾伸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他说我放肆,还让我滚出去,还跟我拍桌子,我什么时候跟他拍过桌子?做了皇帝就可以这样了么?”顾攸越说越委屈,哭声也越来越大:“我从来没有跟他拍过桌子,我跟他拍桌子母妃你也只会骂我!只会骂我!母妃怎么不骂他呢!”
“六哥。”
一声六哥,被子里的哭声戛然而止。
刷啦一声,顾攸掀开了被子,挂着一脸的眼泪鼻涕回过身去。
只见君王顾修正穿着一身常服,就坐在他的床头上。
“我才不是你六哥,你是顾伸的亲弟弟,从今往后你只有三哥!再也没有六哥了。”顾攸狠狠的推了顾修一把,转头把被子又蒙了上去。
自小弱不禁风的宁王殿下发起脾气来都弱弱的,一巴掌推得自己手都麻了,顾修的肩膀连动都没动一下。
“长姐听说你最近没有好生吃饭,所以让朕来给你送些点心。”
“哦,那多谢陛下恩赐,不忍看我饿死。”
顾攸忽而觉得眼前一亮,脑袋上的棉被又一次被摘了下来,一块儿栩栩如生的螃蟹饼被托到了他的面前。
“这个一盒就一块,给你吃。朕吃红豆饼。”
“长姐给我做的,一盒都是我的,你凭什么惦记啊?!红豆饼放下不给你!”顾攸没好气的抓过那块糕饼,三口两口就填到了肚里,然后继续背对着顾修运气。
“六哥。”
“干什么?!”
“上次你说想要一只白狮,朕给你带过来了,就在院子里,要不要去看看?”
“我…我不看…我不稀罕!”顾攸嘴上咬着牙,身体却很诚实的开始朝顾修的方向磨蹭。
“白狮是训过的,可以骑。”顾修一句话拿住了顾攸从小到大的命门。
“可以骑?!”顾攸瞬间眼前一亮,同手同脚的挂在了顾修身上:“快点快点,带我去瞧瞧啊。”
“朕还没有用早膳呢。”
“哎呀,那盒子里不是有红豆饼吗?”顾攸勉强弯腰够到了一旁的点心盒子,随手抓了一块点心戳到了顾修嘴里:“快点快点,吃完快点去!”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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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卷 .万国来朝 §
第一百四十六章 精武
永定七年, 夏至。
京郊大营的演武场内,一场盛大的阅兵演武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这已经是大周设置火器局以来由太傅韩墨初牵头研发的第三批火器了。
新一批的火器中,应用最广的火!枪自然是第一位的。
第三代火!枪摒弃了第一代的中空竹筒, 还有第二代用于引信的火绳。
这一批的火!枪, 长短不一, 制式不同。
长者二三尺,短者仅为一尺。分单管与双管, 由金属制成, 内部贯通,底端封闭,一侧有曲杆,下方装有半月形的扣簧。木制枪托上方镶有保险的扣环扳手,拉开扣环后方可射击,枪管前端还有一枚用于瞄准的金属环。弥补了先前火器容易走火伤人,精准度差等缺点。
子巢也由最初的碎石,铅块, 改为了一颗如梭头一般削尖的灌满火药的中空金属管,或是与枪膛相匹配的实心铅块,每杆火!枪之中可装配至多六枚子巢,大大提高了作战之时填装弹药的效率。
除了这些小巧轻便的火!枪外,新一批的火器之中还出现了一种新式攻城火!炮。
新式的攻城火!炮,高约九尺,炮管长为两丈, 下有十二片木轮用于推行,轮体还可拆卸更换为适合托运攀爬山地的角轮, 下方有升降台, 可以自行抬升炮筒高矮, 也可转换瞄准方向。
此炮是专门用于对付罗刹,兰竺,都盘,拂菻等国为防大周火器攻城所修筑的高墙的。
同时还有加装了短门火!炮的小型战车,能在各种各样的土地上疾行如飞的火焰式攻城战车,还有能随意组装变换形式的六边遁甲,专门用于武装战马的马背短甲。
看台上,君臣二人一身戎装,每人手里拿着一副千里镜望着演武场上的情形。
小太子顾毓诚也穿上了他人生中第一件掐银轻甲。
这件轻甲,是他姑姑晴昭公主送与他的生辰贺礼,一直没舍得上身。
今日为了要陪他这两个爹爹入军营看演武,他从一早起来就满地打滚的磨着尚宫吴氏将这件银甲找出来于他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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